如果杨广再细心一点一定不会再惹湄之,因为此刻的湄之已经快要发飙。
如果杨俊在这,就会知道湄之在酝酿情绪,这一种情绪不轻不重,却会让人心透凉。
人是一种感情动物,在很多时候都会有很多情绪,而很多情绪又需要很多时间去酝酿,才能发挥到极致。
湄之似乎已经酝酿,而这一酝酿却不仅仅是这么一刻,仿佛已经酝酿了上千年。
她的声音还是在一个水平线上,不高不低,恰恰好让人听见听清,她本非这么刻薄的人,却不得不刻薄了一回。
她先歪了头,瞥了萧绿漪,唇角弯着一个完美的弧度,线条优美,仿佛要说出什么天籁之音一样。
她道:“夫人说的是,那就请您夫君多积德罢。不然孩子死的死,亡的亡,背叛的背叛,无一例外就不好了。”
声调是轻快的,没有感受到半丝的沉郁,这样的调子让人听着很舒服,可那话就不那么美妙了。
她转了眸,看向杨广,想了想什么,一声轻叹,话却还是对着萧绿漪说的,完全似乎没有把杨广放在眼底。
“这一辈子,反正我不打算有孩子,所以也无需积德了,夫人真是为小女子着想。”
话音还未落,她指尖一扬,将那祈福的字句向那树扔去,心却没有任何着落。
年年如此,年年安魂,不管是在何地,竟是从未将东西扔上去过,这一次,似乎也不例外吧!
老天恐怕是真的放弃了那个孩子,放弃了那魂魄,魂兮安在,魂兮归来。
气氛已经到了一种争锋相对的点,把一颗颗心抓的紧紧的,透着的寒气能即时冻住世间所有的事物。
这样一种气氛,就仿佛没有任何人的插足之地,只有湄之和杨广,一个带着莫名的笑,一个带着莫名的沉。
到了最后,杨广豁了出去,扬声道:“如果挂不上,就叫那孩子的父亲亲自来挂,就算他抛弃你,我想你也还是有办法的。”
话随着那纸福纸翩然下落,和每一次都一样,仿佛在不断重复着,即便如此,却也没能有更多的感觉。
可是在有人的话骤然侵入心田时,眼眸微涩,骤然无限的感慨。
这样的时刻,她哪里还不明白杨广的误会,可她却不想去解释,更不必要去解释
她缓缓转身,走近杨广的一丈地里,定定的隔着帷纱看着,沉默了片刻,声略带沙哑。
“你真的不要收回刚才的话?”
她其实真的没有这么好心,只是觉得好玩,觉得想必事后会特别有意思,所以才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此时的天,还是那么闷,没有任何风,只是单纯的闷,仿佛一种东西破土而出却又被隔膜挡着,怎么都出不来,只能任它闷着,闷到纯痛。
萧绿漪一直在旁边看着,再也没有出声,不是她不愿意,而是这个场景里,没有她插足的余地。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明明没有任何人阻止她说话,也没有任何人阻止她做什么,可她就是觉得这气氛压人,比天气还让人讨厌。
所以她悄然的退了几步,再退了几步,缓缓退出了这让人窒息的氛围里。
隐约的感觉这范围里让人舒适不少,湄之是这样觉得的,却只是一种感觉上的错觉。
事实上天没有变,风没有变,人也没有变,气息更没有变。
不知是沉寂了多久,不知杨广是看了多久,仿佛是看着湄之,又仿佛是看着那树,还有空气中飘荡的微尘。
“再说一次又何妨?能改变什么么?”
深沉的声音,有些嘶哑,有些怅然,就像放多了调味料的菜,让人不是滋味。
只是在那之后,他动作飞快的,雷不及掩耳之速的接了那福纸,纵身一跃,却是朝着树上最高的地方挂了上去。
再落地时,杨广已经站在了湄之三步远的地方,想说什么,可偏偏本来没有风的天,飘起了一阵疾风,吹落的恰恰是刚挂上去的那一张福纸。
不知为何,湄之其实真的想笑,也的确笑出了声,只是颇有些支离破碎。
她指尖隐隐的有些颤抖,看着杨广,努力压着什么,却还是任由泪水一滴一滴落下。
其实她的眼泪,只是因为那一张落下的纸,仿佛什么希望都没有的纸,这一刻她似乎有些相信上天,有些畏惧上天。
天似有所感,点点的雨缓缓的下了起来,却打断不了此刻的情绪。
仿佛今日的闷热的压抑在最后一刻倾泄出来,风雨吹的,风雨下的烈,这样突然的袭击,盖住了湄之的声,却又衬托了那声,让那声变得更为压抑,更为决绝,却又有一种阴柔的温和。
“你最好不要后悔,最好不要。这一次,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原谅。”
说着她潇洒的扯下了手中的水晶链,一把扯散朝杨广砸去,力道之狠,动作之俐落,仿佛像丢掉什么污秽之物。
那颗颗水晶散落在杨广的身上,再弹到各处,和着雨交合着不怎么美妙的声音。
也许这一句不会原谅说的太爽快,也太痛快,痛快到湄之心底只感觉到爽,仿佛一切的酝酿,都是为了这句话,这个契机。
她根本再也懒得看杨广,缓缓走向那落地的福纸,小心翼翼的捡了起来,根本不管那人那雨那事那物,只是静下心来,自管自顾的扔起来。
她跟自己说,再扔十次,若上不去,就是命中注定,那就这样吧!
一直的一直,很久的很久,杨广都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看着湄之一系列的动作,有些心疼,更多的是难过,可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在难过什么。
他张了张口,几次想说出点什么,最后都颓然的放弃,他似乎很有多的不明白,很多的疑惑,却根本不知道症结在哪里。
他只是想着,湄之这样,是不是为了杨俊,难道就这么值得么?
他透过雨帘看像仍在那扔着的湄之,那动作很快,杨广下意识的就帮湄之数了数,直到数到第九次,湄之停了下来。
动作就突然变慢了,他看着湄之慢慢的捡起,看着湄之伤神的看着那东西,那表情确实是伤神,杨广肯定,然后他又听见湄之低低喃喃的说着话,虽然透着雨,那话有些含糊不清,偏偏他听清楚了,而且听明白了。
或者也不是明白,而是糊涂,介乎在明白和糊涂之间,所有他有些抓狂,并且觉得原来这雨也没有那么凉。
他分明听见湄之说:“孩子,以前妈妈不爱你,你爸也不爱你,所以你不愿意对不对。”
这个时候,杨广觉得自己该做点什么,比如找人打一架,比如找个人杀杀,再比如找人骂一骂,只是他面前的只有湄之,所有他只能忍了忍,停顿了下思维。
停顿的这一下思维,却仿佛将他的脑细胞都活动起来,他突然的就觉得全身发冷,冷的他全身发颤,那颤几乎让他连拳头都握不紧。
许久许久后,他酝酿了很长一段时间,三步并两步的走到湄之身侧,抓住了湄之的手臂。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这孩子到底是谁的?”
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的湄之,就这样被杨广的一个动作扯挥了心神,她指尖稍动,紧了紧,又松了开来。
又是一阵风来吹掉了帷帽,映出一双清冽的曦子,只是看着杨广,笑却越来越灿烂。
就像慢动作一样,湄之缓缓的抽回了手,然后瞬间的撕掉了福纸往天空一扔,一瞬飘散,再也抓不住。
湄之甚至清了清嗓子,用干脆清冽的声音道:“关你屁事。”
“你!”呼吸蓦然加重的杨广,再也顾不得手上的力道是不是会伤到湄之,干脆脆的逼出了那一声咒骂,“该死。”
顿时间,在这一场雨里,一个气急败坏,一个笑逐颜开,矛盾的画面,奇妙的画面,看得人心惊胆战,看得人莫名其妙。
湄之只是笑眯眯的看着杨广,忽然大笑,笑的几乎止不下来,却一直的看着他,没有哪怕一下移开视线。
杨广终于发觉了湄之的不对,他觉得湄之的眼神很疯狂,甚至狂乱,仿佛千把锋利的刀子,正在朝他扎扎的他偏体鳞伤,他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是孩子吗?
他想着,可已然是百思不得其解,其中的弯弯绕绕,让他的脑子陷入一片的混乱,找不到头,串不成一个故事。
这个时候不管是湄之还是杨广,都陷入一种让人不忍相顾的情结中,但湄之在笑,杨广却在哭,那眼泪在一个从不流泪的男人眼底那么深刻的流了出来。
雨水,泪水,心伤,心痛,讽刺,绝然,狠意,疯狂,千种滋味,万般纠葛,不管是湄之的,还是杨广的,都在两人欣赏当起了血色的涟漪,湄之一时心血沸腾,心痛如绞,仿佛牵起了那伤一样,恍然间,坠入黑暗。
这个世间一下就安静了,仿佛只剩下了杨广,他站在那里,抱着湄之,沉默的在雨中彷徨,无助的像个孩子。
这一切是那么的安静,画面的安静,人物的安静,雨的安静,风的安静,仿佛一切都正在睡去,在这个风雨交加的时刻,静的无声无息,无言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