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启超(1873~1929),字卓如、任甫,人称任公,号饮冰子,广东新会人。光绪十五年(1889)举人。光绪年间,与康有为一起倡导变法,世号“康梁”。戊戌政变后,亡命日本。民国初归国,曾参加北洋政府。袁世凯称帝野心暴露后,参与反袁之役。晚岁离开政界,主讲清华大学研究院,较早以新学眼光研究古代文化,开启了近代学术研究新风。有《饮冰室合集》,卷帙浩繁,附词一卷。
金缕曲
丁未①五月归国,旋复东渡,却寄沪上诸子。
瀚海飘流燕。乍归来、依依难认,旧家庭院。惟有年时芳俦在,一例差池双剪②。相对向,斜阳凄怨。欲诉奇愁无可诉,算兴亡,已惯司空见。忍抛得,泪如线。
故巢似与人留恋。最多情、欲粘还坠,落泥片片。我自殷勤衔来补,珍重断红犹软③。又生恐,重帘不卷④。十二曲阑⑤春寂寂,隔蓬山、何处窥人面?体更问,恨深浅。
①丁未:光绪三十三年(1907)。作者自戊戌变法(1898)失败后逃往日本,九年后一度返回上海。但见国事益不可为,又东渡日本。此词即写于此时。
②“惟有”二句:这两句说虽国事日非,而当年主张变法的志同道合之友人仍均在为实现初衷而奔走。芳俦,朋友。同辈知己:一例,都,全部;差(cī)池,出自《诗经·燕燕》:“燕燕于飞,差池其羽。”双剪,燕子上下穿插翻飞的样子。
③断红犹软:喻指光绪帝及当年的同志尚在,人们对变法维新尚记忆犹新,这正是作者的希望所在。断红,落花。
④重帘不卷:重帘高卷,燕子才能飞回。朱东润《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云:“帘所以遮隔内外者,重帘不卷则遮隔更深。作者以此自喻为被人遮隔,无从表见。”
⑤十二曲阑:泛指仙境中的楼台,仙人居处,与下文“蓬山”呼应。
这首词题材重大,托物比兴,作者在词中处处以燕自喻。燕之飘流迁徙,象征自己十年来的动荡生涯;以燕之苦苦寻春补巢,抒自己“补天”之恨;以“芳俦”翻飞、“斜阳凄怨”,描述戊戌同仁们的现状与心理;借重帘不卷、蓬山阻隔,暗指光绪皇帝被软禁瀛台,君臣无由相见。这所有“奇愁”,透露出词人欲挽颓澜却无力回天之苦心。
作者在写作此词之际,旧恨新愁齐上心头,千忧百悔都来笔下,一时思绪千回百转,因而词情回肠荡气之致。叶恭绰曰:“深心托豪素。”(《广箧中词》)正点明了这首词情感之真切,分量之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