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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桃花,再见(2)

我话还没说完,桃花接过去说:“不是有几处房子,你听别人讲的?以前是有,不过那都是别人的房子。一个人得有自己的房子。”

我把桃花带回家,这是我做梦时想过的,但这么快发生就有些心神不宁。我把桃花领到家中唯一的一张床前,桃花说了一句话,“房子再小,但也是一间自己的房,足够了。”变得哲学的桃花倒头就睡。我先是木讷,望着睡熟的桃花,冲动全神秘消失。我找来毯子睡到客厅的沙发上,半边脑子翻江倒海地想着乱七八糟的事半边已经在酒精的麻醉下睡着了。

我凌晨被闹醒是因为厕所马桶发出的哗哗啦啦的响声。我揉开惺忪的双眼,厕所蜡黄的光刺痛眼睛。站到那声音背后,桃花正上半身前倾,撅起她丰满的屁股,呕吐物被发出刺耳声的水流冲走。她只穿着一条有蕾丝花边的粉色三角裤,撅起来的时候若隐若现屁股沟里的暗色,我身体里的血液一下子就沸腾起来,浮现出一幕身体接触从后面进入的快乐图景。可快乐来得短暂,不知什么原因,我全身发抖。

桃花接水漱漱口,又拿纸巾擦干嘴角的水迹,袅娜着移动身体走进卧室,到门口又停下来,回头望我,“你睡沙发舒服吗?”接着她马上说,“房间里有些闷。”

我打开窗户,她却脱下无袖衫,只剩下黑色的胸罩,乳峰挺拔饱满像一棵树上结出的两个硕果。她回头望我,我避开将目光闪到了别处。

对于她的问话和形体动作我曾作过多面的猜测,是普通的询问,有所指的暗示,还是无话找话、率性所为。我恨不得亲手掐死自己。如果我对厕所里呕吐的她有些暧昧的动作,或假借酒精之故入房……这又会发生些什么呢?

不管桃花的诱惑是有心无心,我不承认我有毛病,我想像下次一定会如何如何。我之所以稳住自己是因为在那时我对爱与性有新的理解,我不想让身体在无爱的性上消耗。如果我爱桃花那性是不可避免的反之即使有性也毫无意义。

我开始频繁地参加到桃花的宴请中。这没什么不能说的,没人会无故拒绝一个美丽女子的邀约。工作线上的任务我交给了一个能力甚强的实习生,他把我的名字挂在前面见诸报端。我喜欢在同桃花碰杯的酒花四溅中享受人生可怜巴巴的快乐与痛楚。

桃花从东北带了笔资金过来,准备筹划成立个文化传媒公司,包装并推出像竖这样的年轻画家,这是竖私下对我们说的。有人质疑,你见到她的钱了吗?竖马上反驳,大奔你没见到吗?那还要我说什么呢?有人又质疑,为什么她不先把房子买好呢?竖一时语塞。

是的,桃花一直没有去看房买房的心思,她整日游游荡荡,当然是与那辆大奔一起。听说这些日子她在这些朋友家中轮流住着,并轮流和那些房子的主人耳鬓厮磨地进行肉搏战。我被大家认为是桃花从东北回来后的第一个******,我百口莫辩,大家都这么说,我甚至都觉得是真有这回事了。

横有一天后打电话问我感觉如何?他大谈特谈昨天晚上桃花与他在一起的经历,描述入骨三分。

我骂他真无聊。

他却哈哈大笑,刺耳声又让我想起那天晚上马桶的水流声,自然又想起那条粉内裤及其裹着的肉体。

这就是桃花身边的男人,这就是我们这群所谓她的朋友,干过下流痞子的坏事却还引以为乐。

桃花不在乎,我在乎什么呢?这是我们自我安慰的良方。

她确实是从东北带回了一笔数目不菲的钱,从她每次请客的地点、规格和花销来看,她以行动堵住了我们的嘴。而诗人横总是在这时候高呼:啊,桃花的盛宴。为此他写下好几首诗,我记得其中一首是这样的。

横说:“在桃花的盛宴上我们集体高潮。”

这世界根本没有伟大的男人

而伟大的女人也销声匿迹

只有桃花还在努力

为安慰一颗一颗躁动的

心灵,挺身而出流血流汗

我们愿意奉献身体

如果这样也算是伟大一次

我们心安理得地出席桃花的邀约,有桃花的地方,就能见到我们的身影。我们甚至在每次饭局开始之前,都要集体朗诵横的诗,像站在海边面对美好风景,啊,桃花的盛宴。横说,在桃花的盛宴上我们集体高潮……

桃花内心的孤独无比巨大,横说,她应该对我们这群衣冠楚楚却思想肮脏的男人嗤之以鼻远而避之。但她不这么做,她对一个男人的愤怒不会超过一个晚上。头天的怨恨她发作得像山呼海啸般剧烈,也许第二天她就依偎在他的怀中。这是什么样的女人?无法理喻可大家喜欢,有人赞美她头脑简单但胸怀同胸部一样阔大。尽管如此仍有人暗中说,她是个贱女人,虽然一个小时前我从她那里快乐过。

头脑简单的评价对桃花是不公正的,可能她的垂体和脑上体发育过剩,但也不能忽视她超前的瞻察力。任何一个有过交往的人的内心需求及性格弱点,她似乎在一眼之间看出并狠狠抓住。于是我们很难想像的那次有关艺术展的策划和成功推出,使我们不可小觑她的卓越能力。在盛大的活动仪式上,桃花穿梭在诸多名流之间,唇上的笑意含苞欲放,眉目之间情意脉脉。除了画家竖我们都参加了此次活动,竖扬言自己的天才不需要一个女人的帮助,在某次饭局上他羞辱了桃花并不再出席而去完成他的“维纳斯”。他的退场却帮助了另一个青年画家或者说是奶油小生的成功,在活动中崭露头角然后成功地到新马泰三地举行个人画展,身价倍增旅居异国他乡。

桃花的艺术展是一次成功的商业与艺术的合作典范之作。为了感谢我在活动中的大力报道(这只是她吆喝聚会的一次由头)她再次掀起“桃花的盛宴”的高潮。那些文字报道不过是那聪明实习生的杰作,而我怂恿她投入的报纸广告费只要到位,回扣就会让我兴奋得失眠。

我这是在原本纯洁的关系背后捅了一刀子。但是我,丝毫没有愧疚之意。

艺术展之后桃花心情总而言之——高兴。高兴的表现之一是逢酒必醉,至少五分醉。醉的结果就是大讲特讲过去的生活。这些“生活”有的是我们熟悉的有的略知一二,有的则从未听说过。桃花喜欢从这样的动作开始:

她扶着坐在身边的某个男人的头站起来,从背后将这颗幸运的头抱在胸前,如果这人够高或者座椅较高的话,他的头可以陷进她的****之间,像陷进一条峡谷那样被埋没。

我,我们中间的每一位都有过这样的埋没经历。她胸部的丰满和弹性,还有从后面包围过来的芬芳。我想我们都愿意深深地埋没其中。

桃花说:“十五岁那年,我和一位画画的女孩离家出走,四处乱跑。后来她爱上一个韩国来的女歌手,在一天凌晨弃我而去……”

我们中间有人马上站出来纠正是“和一个画画的男孩离家出走”,而她却只是嗔怪地瞅一眼就接上别的话题。她在“弃我而去”四个字音上喜欢拖泥带水,好像我们就是弃她而去的那个始终没有弄清楚的“女孩”“男孩”?

高兴的另一个表现是要我们中间的某某陪她过夜,喝酒前她就指着某某对另一群人说,我要是被横竖撇捺这群王八蛋灌醉了,你得把我负责到底。于是我们都成为过桃花的“责任承包制”中的一员。有时我们中的某某会好心好意地提醒不能喝多,阻止别人的灌酒。桃花并不领情,反而是一巴掌把某某扒开,我不喝醉你有机会吗,也不照照镜子。

她的话的确令我们难堪,虽然我不敢肯定地说大家都与桃花有染,像我这样的被冤者不止一人。我们都不是没见过女人的货色,有的已经结婚老婆在家中规中矩,有的正和女友热恋之中,哪能受桃花这样的女人指手画脚的。我们是从桃花那里得过些恩惠的,有了怨怒但不愿撕破脸面去争论,对于她的出言不逊可以做出的回应就是忍气吞声,以至后来的躲避。

明目张胆、口口声声地遛出身体,这结果只是让我觉得桃花太滥了。爱与恨交织在心中,令我无法言说。

桃花很快就把东北引回来的资金花光了,这意味着她的艺术展的后续动作,比如开家画廊,举办全国性的画展,投资拍艺术电影,召开亚洲地区的研讨会等等都成为嘴上唾沫眼前幻影。更严重的是,桃花的房子一直没有买好,她在租房与我们的居所之间出没。

关于引资金桃花有过多种说法,她认定那个我们所不熟悉的东北男人还会继续投入的,但事与愿违。她又信誓旦旦以身体做保证地四处找人借钱,可我们看在过去的情分上能够尽力掏出腰包的几百几千块都被她嗤之以鼻地拒绝了。是钱太少的原因。她这个贪婪的女人难道不知晓我们其实是群怎样的人,我们有艺术爱好有追求有喝酒的好身体有大把可以支付的时间,可我们就是唯一的没有******钱。

如果说是钱构成我们与桃花之间的障碍的话,我们曾商议过凑一笔钱,就当是掏的饭钱吧。横四处联系朋友,桃花有难,大家不能坐视不管的。但正春风得意的竖却嘻嘻哈哈地说,这算什么,是付嫖资吗?我可不是这么傻的嫖客,再说你们知道我跟她早就决裂了。

我们有一个月没跟桃花一起吃饭了,这一个月无比漫长。桃花没有来骚扰我们,连电话也没打一个。我们就变得惴惴不安,该发生的事情不发生我们就会不安。横筹集来的一小笔钱被桃花拒绝了,她说自己还没可怜到需要我们的钱来打发日子。

竖先后几次打电话给我暗示,她的广告款还没结吧,你还拖泥带水干什么,你是有能力帮她挑担子吗?我没有,是因为我没想过事情会有这么糟。我感到了从所未有过的紧张,只能自我安慰,桃花会有办法的。我“诚心诚意”地邀约桃花出来,想说说还有一半未付清广告款的事,却总是被她以各种借口推脱了。我发疯似的四处寻找桃花,像捕捉自己的影子,结果不言而喻。

竖说,她在这座城市还有什么好混的,能做的是趁早离开,趁着青春去别处寻找新的起点。

我们是不是也像竖一样地跟她决裂呢?这是隐藏在我们心中的一颗炸弹,伺机爆炸。

这种想法慢慢在我们内部散漫,已经有好几个悄悄换了所有的通讯号码,像秘密蒸发一样。横站出来阻止这种行为的蔓延,这算什么,我们大大咧咧地在桃花身上享受,我们哪一个没支用过桃花的钱,我们躲避是男人做的事情吗?但在我们心里每天都希望着桃花能像上一次悄无声息地离开那样,就是永远别再回来。

横痛心疾首地说,我们算什么东西呢?眼眶里盈着的不知是泪水还是啤酒。

桃花真的有想法要离开了,而且她已经决定处理完事情就走。什么事我们一无所知。

横这么对我说时,我的大脑一片空白,灵魂出窍似的身体失去重量。桃花的广告费,我如意算盘的回扣得不到,可能还得由我来偿还那笔欠款,最严重的是我因此失业。我找横,找竖,找认识桃花的人,就算拿嫖资来抵桃花的窟窿,也应该大家来分摊。大家对我的申诉漠然处之,我不过是浪费口水罢了。还抱着最后一线幻想的我无比后悔,如果早知我有一天要替桃花填补这个窟窿,为什么不在她身体的窟窿里也堵几次呢?

我终于在一天清晨和桃花通上了话,约她见面。她同意了。桃花是坐出租车来的,我听说她的大奔做了抵押已经变成事实了。我们坐在一个简陋的茶座里,桃花显得慵懒、神思恍惚,她不肯点任何饮品,说讲完事就要走。我激动、颤抖地将处境添油加醋地说了一大串,她一直在听,沉默片刻后,她说有没有别的途径?我迅速地把深思熟虑的最后一张牌打出来,办法是有的,我帮你把管广告的报社副老总约出来,不管用什么办法能把他搞掂就结了。我的弦外之音是让桃花委身于这个素来有好色之嫌的领导,在以前的交往中我已经将桃花向领导做过铺垫了。我很正色地告诉桃花,这是我们唯一能解决的办法。好像我们是在同一条船上,我们面临沉船淹死的危险。

三天后桃花告诉我,事情弄好了,只是委屈了我的回扣。这是我期望的结果,也是不想预料的。很长时间后我找广告部管财务一哥们喝酒,他透露给我,领导跟桃花那个了,心情高兴,就把广告欠款做了个死账。这是笔交易,而我是中介人。

桃花到底走没走我们没个准信。欠款已了,我很轻松,四处向朋友们打听桃花的情况,横说他打过多次桃花的电话,不是没人接就是三言两语后挂断。唯一能肯定的是她还在这座城市里。她越是这样我们越是想方设法地要知道她在干些什么?信息从四面八方反馈集中到了横这里,又向四面八方辐射。

桃花月底走。桃花的大奔抵押后的钱入了股市,结果大盘崩塌毁灭了她作最后挣扎的想法,而那个信心百倍怂恿她的朋友卷笔交易中介费一走了之。桃花痛不欲生地只差跳楼了。供桃花挥霍的钱不过是她的一个******的,更令人吃惊的是对方竟然是个女的,于是我们不得不重新谈论桃花的性取向问题了。又有人证实桃花真是同性恋,那个画画的女孩(不是男孩)最近回国来找她要求重归于好。桃花的钱是被那奶油小生卷走的,他如今旅居美国怀抱洋妞,桃花曾对这个比她小的男人倾注了全部感情,桃花是被抛弃的。桃花越来越憔悴了……

我们中间的某些人以人格保证绝与桃花没有过实质性的身体关系,原因是不敢。那么“我们”是“我”的复制,我心里也舒坦多了。我们是多么的渴望但我们害怕那身体里隐藏的致命结果。“滥”桃花早在她的那个至今未发表的小说里说过,“身边的男人都是些有色心没色胆的废物。”

我们是群衣冠楚楚的废物。

……

我们还说什么呢?

桃花是何时走的我们都不知道,没有人去火车站、轮船码头还是飞机场送送她。作为一群桃花认为是最知心的朋友,我们并没做到让她愉悦。桃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离开这座城市的。在“桃花的盛宴”被齐声朗诵的城市,盛宴的主人始终是一个人陪护一颗寂伶、伤感的心。

大约两年之后我去N城采访,在穿越斑马线的人流中我看见了桃花,一个人带着那惯有的秘密而嘲讽的笑,像是对整个世界发出的。在接踵的迈步中她如流星般闪逝,我连问候也没来得及招呼一声。还有一次在外地,列车停在黄昏的铁轨上,另一列车平行停靠在相隔不到五米的地方。当我看到靠窗的那个女人埋头写着什么,而她像极了桃花,当我能肯定这是女人桃花时,我拍打着玻璃窗,大声叫着桃花的名字,但她连头也没抬一下。我的声音只是在车厢内漂流。四周的人纷纷站起来寻找一个无故喊叫的“我”,而列车短短鸣笛后徐缓地启动朝前行驶。

横听了我叙说这些遭遇后,郑重其事地说:“你还没忘记桃花?一个人若总惦记着什么,其影像就会在众多场合浮现。她早已回东北去了,你不过是在南方。”

我们在说这些话时已经是深冬了。那天晚上两个孤单的男人怀着莫名的心情,我们顺着多年前走过的一条斜坡往前走,那里有家剧院但已不复存在,年轻时我们在这里度过多个精力过剩需要发泄的夜晚。我们并不是有预定目的的,好像是顺着人流挤进了那座黑尖屋顶的基督教堂。人们低着头,沉思默想,我想起再过几天就是平安夜了。

横低下头,双手握拳,放在胸口,低声说,请万能的上帝允许一个异教徒忏悔吧。再见,桃花。然后在胸前划了个十字。我忍住对他滑稽模样的发笑,也低头喃喃地说了一声,桃花,再见。

我对悬挂在我们头顶被钉在十字架上替世人受难的那个男人说,我不愿再回忆有关桃花的事,我要把“桃花”和过去一切当成一颗烂种子扔在地里。假如种子生根发芽并疯长成荫呢,我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问我,你不能断定烂种子一定是死在泥土里的。

若干天后我无意中在旧书店的一堆还未清理的书中翻到一本地方志,我信手打开残缺的一页倒数第三行写着:以桃花为生死,桃花既尽,则是物无有矣。

这一定是对那与桃花开谢同步的桃花鱼的记载。断指不读书,不读报,尤其不要读晚报。

这是在我生活着的阳城文化圈里流行的一句话。话这么说,可每天那些边角余料的时间我都得靠这张晚报打发掉。在这家每天经过的报刊亭,女老板正弓着背动作粗鲁地剪着捆在一摞报纸上的白纤维带。裹着圆滚滚屁股的粉色内裤和后腰上肥嘟嘟的肉暴露无遗。关了几天门,报纸堆积很多,外面还站了两个等待拿报在街头零售的男子。老板娘心情似乎极乱,剪刀在手上笨拙地不听使唤。

你要换把刀,站在外面等的中年男人叼着烟,眼睛乜斜着那晃动的白肉,满嘴黄牙一磕一碰地说,快刀斩乱麻。你别他妈站着说话不腰疼,老板娘头也不抬地说,你来帮老娘的忙。前几天就在报亭前,老板娘的两个相好争风吃醋打起来,而她闻讯而来的矮个子丈夫黑青着脸,狠抽了她一巴掌后扬长而去。

我把零钱甩在报纸上,抽了一份卖得所剩无几的晚报,这一路上我听到不少人神秘兮兮地嘀咕着一条来自晚报的新闻。嬉皮笑脸的叼烟男人问我,活儿好吗?我眼角斜挑看了他一眼,他一声不吭了。他把我肯定是看成街头瞎混的了。我一边沿着八一大道走一边翻着报纸,翻报纸的速度不如眼睛瞟得快,那些大标题被粗枝大叶地一掠而过。没有一点儿印象。当我的目光重新回到A2版的那条做得无比醒目的新闻标题前停下来,找到今天街头巷尾议论得最多的“轮监”故事。一个在本城闹得沸沸扬扬的黑社会老大被捕,想通过自残来逃避法律制裁,不配合医院治疗,派着公安轮流监护,简称“轮监”。没看的人会被这谐音弄得遐想翩翩。

我把快熄灭的烟头一把扎进报纸里,用力摁摁,然后把报纸卷成一团塞进离晚报社不远的垃圾桶中。

现在的这些记者为了抓噱头找卖点,不惜将汉字胡乱组合,也真够损的了。

报道这个消息的有四个署名,名列第一的张罗我认识,这倒未必是他亲自采写的,无非在标题上做做文章,然后堂而皇之地在稿件前添上“张罗”这个名字。

张罗和我的交情始于我读大四那年,他那时在城郊一所中学教书,某天拎几十本自费印刷的诗集来我们学院文学社找销路。在那个狂热的文学年代,写诗的人特多,自费出诗集的人少,我冲他的勇气第一个掏了腰包。他使劲拍了拍我的肩膀,够哥们。他后来在阳城的商业黄金年里毅然从学校出来做了几笔亏赚相当的生意。生意几年不见起水,赚钱没花钱快,脑瓜子精的他又找关系混进那几年记者吃香喝辣的阳城日报社。

作为朋友,他的夸夸其谈和见风使舵让我对这份友谊并不感冒,只是碍于其他几个朋友的撺掇而走动着。这种走动局限于饭桌上和酒吧里,有次在饭局上,据说可以和张罗换老婆的死党,酒喝多了些,就闹着给张罗取外号,你不是喜欢在别人的稿子前加上自己名字搞谋私吗,我们就叫你“剽记”算了。众人附和,一语双关。我蒙在鼓里,旁边一人就低声说,他还是个玩女人的高手。

我和这个高手上次照面是在多久之前,已经记不清楚了。拨通了他留在通讯簿上的电话,我想告诉他我就在报社楼下,顺便问候一下。这个电话真是奇怪,我居然听到两个说话的声音。一男一女,好像他们在谈笔什么生意,为此还争论不休。我连着喂了几声,然后看着自个儿读着秒的屏幕,三十秒钟之后电话自动断了。我抬头看看那些透明玻璃里面走动的黑人影,阳光在玻璃上闪动着无数白点,折射的光刺痛眼睛,我赶紧低下头来。

电话里的男声我敢肯定就是我的这位剽记朋友,他在发脾气时就喜欢“他妈他妈”地重复。我已经走过报社门前那块淡绿色的草坪了,想了想还是没有进去找他。走到前面拐角那家银行时,我猜他的电话该打完了,再拨过去,一个娇美的女声告诉我:您拨的电话是个空号。我一下子蒙住了。

回到住处,我还在想着那开始拨出两个声音然后是拨个空号的电话,百思不得其解。

见鬼了。我从那台二手冰箱里拿出一个梨,就像有心灵感应一样,在刀的问题上有麻烦了。是的,刀不知被丢到哪个角落了。我常这样丢三落四,真令人气愤。我发疯似的在厨房客厅里翻寻,但寻找的事实告诉我,刀不见了。这把从超市买的跟随我两年的不锈钢水果刀不翼而飞了。

我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在找刀这件事情上不知不觉地花掉了一个多小时。当我确定是找不到的时候,我只有把梨子重新放回冰箱,并考虑是否再去买一把。

我不喜欢在楼下经常打照面的店子里买东西,真的是没什么原因。在做许多事情上我让人感觉都是怪怪的。我走了很远的路,差不多一个小时。天这时已经黑了下来,城市灯火零零星星地亮起来。而湘江南路的得胜夜市开始人声鼎沸,数不清的小摊小贩们一窝蜂地从城市四方八面的角落里钻出来,这些人大多是下岗工人,无业游民,也有不少喜欢凑热闹的人。

不少摆好临时衣架的妇女跟我打招呼,她们总是以同一种腔调与路过这里的人群对话,即使路人睬都不睬。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便宜的真货哩!一个声音比一个声音高。我漠然地穿梭在逐渐多起来的人群中,肚子里的咕咕噜唤醒了一个人对饥饿的意识,我找了家卖馄饨的摊点坐下来。当我三下五除二地解决完一碗馄饨正准备抹嘴离开时,视线刚好落在斜对面窝在一个不显眼的木柱子下的老头身上。他的那种气定神闲让我大吃一惊,我不是第一次来夜市闲逛,可还是第一次在吵吵嚷嚷鸡零狗碎的夜市上遇到这类气质甚佳的老人。

凑近老人的地摊打量,他是卖药材的,一些根须奇形怪状颜色深浅不一的东西摆在那块三尺见方的灰麻布上,另一边是摆着些碎玉,几颗大大小小的印石,三把随处可见的普通藏刀。有意思的是老人一味地坐着,身子端正,不见吆喝,眼睛很锐利地转溜着经过的人们。

我在那堆碎玉里翻捡了一阵,辨不出真假,也没发现那种一见钟情的。老人从腰际抽出一把短刀,在一块人参样的东西上切下薄薄一片,塞进嘴里嚼起来。他把刀收回腰时,这把锋芒一闪而过的刀,立即把那种强烈的占有欲点燃。

我嘿嘿地朝老人笑了笑,递了根烟过去,说,看看您的刀,行吗?

老人身子警惕地收了收,烟没有接过去,一只手护住了腰,口腔里的运动也戛然而止。

我又嘿嘿地笑了笑,我只是想看看您的这把刀。

你就看那几把藏刀吧?比这把好,老人嘴巴几乎没动。我却清楚地听到了他的声音。

我眼睛瞟都没瞟,我只是想看看您的刀,没别的意思。

老人的手几乎是僵持了好一阵,才略显无奈地摸索着解下了刀。我努力压抑着对这把刀的占有欲望,面色平静地说,这刀您用了很长时间了吧。

老人点点头。我想买这把刀。隔了好一会儿我开口说,听得出来在“买”这个字的音咬得不容置疑。您开个价吧。

老人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下去了。小伙子你先看看,有些东西喜欢是喜欢,并不见得你有了就是件好事。

我听出他的弦外之音,是想吓唬我不敢买这把刀。我从棕色牛皮套里小心地拔出刀来,趁着附近路灯的光仔细地打量着,刀柄手感很好,是那种说不上名的好木,雕刻着一些凹陷着的花纹,长时间与手掌的磨合使得花纹更显神秘之美,刀身大约二十公分长,锋利的光芒在转动手柄时晃得厉害。

老人的话和对刀的零距离接触再次让我的血液沸腾起来。我的眼神再一次咄咄逼人地迎上前,您老开个价吧。老人垂下了头。

我没想到,老人开价只要了三十元钱,还随手捡了块月牙状碎玉,说玉可以养这把曾经喝过血的刀。这话里的玄妙被我的好心情忽略了,交过钱我就迅速地离开。我是真担心这个傻痴痴的老人醒悟过来反悔不卖了。

走出得胜夜市,我的步子就小跑起来,越来越快,那把刀真实地躺在夹衣的里层口袋里,我一只手紧紧地按住,就在湘江路上奔跑起来。我实在是想大喊大叫,但终于没叫出来。

剽记的电话就是这时候打过来的,手机在上衣口袋里先是振动,然后是音乐。

你在哪里呀?叶松寒,电话这么久才接。剽记的电话里还飘忽着一段段的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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