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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没有语言的生活(3)

到了冬天,朱灵自己把自己从门里解放出来,她穿着鲜艳的冬装,比原先显得更为臃肿。她走东家串西家,逢人便说我要结婚了,人们问她跟谁结?她说跟王家宽。有人说王家宽不是跟蔡玉珍结了吗?朱灵说那是同居,不叫结婚。他们没有爱情基础,那不叫结婚。

村庄的挑花在一夜之间开放。桃花红得像血,看到那种颜色,就似乎闻到血的气味。王老炳坐在家门口,说我闻到桃花的味道了,今年的桃花怎么开得这么早?还没有过年就开了。

那个长年在山区照相的赵开应,走到王老炳面前,问他照不照相。王老炳说听你的口音,是赵师傅吧,你又来啦?你总是年前这几天来我们村,那么准时。你问我照不照相,现在我照相还有什么用。去年冬天我还看得见你,今年冬天我就看不见你了。照也白照。你去找那些年轻人照吧,老黑、狗子、朱灵他们每年都要照几张。赵师傅,你坐。我只顾说话,忘记喊你坐啦。赵师傅,你走啦?你怎么不坐一坐。

王老炳还在不停地说话时,赵开应已走出去老远。他的身后跟着一群孩子和换了新衣准备照相的人们。

桃花似乎专为朱灵而开放。她带着赵开应在桃林里转来转去,那些红色的花瓣像雪,洒落在她的头发上和棉衣上。她的脸因为兴奋变得红扑扑的,像是被桃花染红一般。赵开应说朱灵你站好,这相机能把你喘出来的热气都照进去。朱灵说赵师傅,你尽管照,我要照三十几张,把你的胶卷照完。

朱灵特别的笑声和红扑扑的脸蛋,就留在这一年的桃树上,以致后来人们看桃树就想起朱灵。

朱灵是照完相之后,走进王家宽的家的。从她家遭大雨袭击的那个晚上到现在,她是第一次踏进王家的大门。朱灵显得有些疲惫,她一进门之后就躺到王家宽的床上。她睡王家宽的床,像睡她自己的床那么随便。她只躺下去片刻,蔡玉珍就听到了她的鼾声。

蔡玉珍不堪朱灵鼾声的折磨,她把朱灵摇醒了。她朝朱灵挥手。朱灵看见她的手从床边挥向门外,朱灵想她的意思是让我从这里滚出去。朱灵说这是我的床,你从哪里来就往哪里去。蔡玉珍没有被朱灵的话吓倒,她很用力地坐在床沿。床板在她坐下来时摇晃不止,并且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她想用这种声音,把朱灵赶跑。

朱灵想要打败蔡玉珍必须不停地说话,因为她听得见说不出。朱灵说我怀了王家宽的小孩,两年以前我就跟王家宽睡过了。你从哪里来我们不知道,你不能在这里长期地住下去。

蔡玉珍从床边站起来,哭着跑开。朱灵看见蔡玉珍把王家宽推入房门。朱灵说你是个好人,家宽,你明知道我怀了谁的孩子,但是你没有出卖我。我今天是给你磕头来啦。

王家宽看见朱灵的头磕在床上,以为她想住下来。朱灵想不到她美好的幻想,会在这一刻灰飞烟灭。王家宽说你怀了张复宝的孩子,怎么来找我?你走吧,你不走我就向大家张扬啦。朱灵说求你,别说,千万别让我妈知道,我这就去死,让你们大家都轻松。

朱灵把她的双脚从被窝里伸到床下,她的脚在地上找了好久才找到她的鞋子。王家宽的话像一剂灵丹妙药,在朱灵的身上发生作用。朱灵试探着站起来,试了几次都未能把臃肿的身体挺直,王家宽顺手扶了她一把。朱灵说我是聋子,我什么也没听到,我谁也不害怕。

朱灵在王家宽面前轻描淡写说的那句话,被蔡玉珍认真地记住了。朱灵说我这就去死,让你们大家都轻松。

蔡玉珍看见朱灵提着一根绳索走进村后的桃林,暮色正从四面收拢,余霞的尾巴还留在山尖。蔡玉珍发觉朱灵手里的绳索泛着红光,绳索好像是下山的太阳染红的也好像是桃花染红的。蔡玉珍想她白天还在这里照相,晚上却想在这里寻死。

朱灵突然回头,发现了跟踪她的蔡玉珍。朱灵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朝蔡玉珍砸过去。朱灵说你像一只狗,紧跟着我干什么?你想吃大便吗?蔡玉珍在辱骂声中退缩,她犹豫片刻之后,快步跑向朱家。

朱大爷正在扫地,灰尘从地上扬起来,把朱大爷罩在尘土的笼子里。蔡玉珍双手往颈脖处绕一圈,再把双手指向屋梁。朱大爷不理解她的意思,觉得她影响了他的工作,流露出明显的不耐烦。蔡玉珍的胸口像被爪子狠狠地抓了几把,她拉过墙壁上的绳索,套住自己的脖子,脚跟离地,身体在一瞬间拉长。朱大爷说你想吊颈吗?要吊颈回你家去吊。朱大爷的扫把拍打在蔡玉珍的屁股上,蔡玉珍被撵出朱家大门。

过了一袋烟的时间,杨凤池开始挨家挨户呼唤朱灵。蔡玉珍在杨凤池焦急的喊声里焦急,她的手朝村后的桃林指,还不断地画着圆圈。朱大爷把这些杂乱的动作和刚才的动作联系起来,感到情况不妙。

星星点点的火把游向后山,人们呼喊朱灵的名字。

第五天清晨,张复宝一如既往来到了学校旁的水井边打水。他的水桶碰到了一件浮动的物体,井口隐约传来腐烂的气味。他回家拿来手电,往井底照射,他看到了朱灵的尸体。张复宝当即呕吐不止。村里的人不辞劳苦,他们宁愿多走几脚路,去挑小河里的水来吃。而这口学校旁的水井,只有张复宝一家人享用,朱灵死了五天,他家就喝了五天的脏水。

那天早上学校没有开课。在以后的几天里,张复宝仍然被尸体缠绕着,学生们看见他一边上课一边呕吐。而姚育萍差不多把胆汁都吐出来了,她已经虚弱得没法走上讲台。

到了春天,赵开应才把他年前照的那些相片,送到村子里来。他拿着朱灵的照片,去找杨凤池收钱。杨凤池说朱灵死了,你去找她要钱吧。赵开应碰了钉子,正准备把朱灵的照片丢进火炕。王家宽抢过照片,说给我,我出钱,我把这些照片全买下来。

一种特别的声音,在屋顶上滚来滚去,它像风的呼叫,又像是一群老鼠在瓦片上奔跑。声音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准时地降落,蔡玉珍被这种声音包围了好些日子。她很想架一把梯子,爬到屋顶上去看个究竟,但是在睁着眼和闭着眼都一样黑的夜晚,她害怕那些折磨她的声音。

白天她爬到屋后的一棵桃树上,认真地观察她家的屋顶,她只看到灰色的歪歪斜斜的瓦片,瓦片上除了阳光什么也没有。看过之后,她想那声音今夜不会有了。但是那声音还是如期而来,总是在她即将入睡的时刻,把她唤醒。她于是不甘心,睁着眼睛等到天明,再次爬上桃树。一次又一次,她几乎数遍了屋顶上的瓦片,还是没有发现问题。她想是不是我的耳朵出了什么毛病。

王老炳同时被这种声音纠缠着,他对干扰他睡眠的声音,作出适当的反应。他坐在床沿整夜整夜地抽烟,不断地往尿桶里屙尿。他觉得那声音像一把锯子,现在正往他脑子里锯进去。他想如果我再不能入睡,我就要发疯啦。他一边想着一边平心静气地躺到床上。只躺了一小会儿,他又爬起来,他的手摸到床头的油灯,他把油灯砸到地上。油灯碎裂的声音,把那个奇怪的声音赶跑了,但是它游了一圈后马上又回到王老炳的耳边。王老炳开始制造声音来驱赶声音。他把烟斗当做鼓槌,不停地磕他的床板。他像一只勤劳的啄木鸟,使同样无法入睡的蔡玉珍雪上加霜。

啄木鸟的声音停了,王老炳改变策略,他开始不停地说话,无话找话说。蔡玉珍听到他在胡话里睡去,鼾声接替话声。听到鼾声,蔡玉珍像饥饿的人,突然闻到了饭香。

屋顶的声音没有消失,蔡玉珍拿着手电往上照,她看见那些支撑瓦片的柱头、木板,没有听到声音。她听到声音从屋顶转移到地下,仿佛躲在那些箱柜里。她把箱柜的门一一打开,里面什么也没有。她翻箱倒柜的声音,惊醒了刚刚入睡的王老炳。王老炳说你找死吗?我好不容易睡着又被你搞醒了。说完,屋子里变得出奇的静。蔡玉珍缩手缩脚,再也不敢弄出声响来。

蔡玉珍听到王老炳叫她,王老炳说你过来扶我出去,我们去找找那个声音,看它藏在哪里。蔡玉珍用手推王家宽,王家宽翻了个身又继续睡。蔡玉珍冒着胆走到王老炳床前,拉住王老炳走出大门。黑夜里风很大。

他们在门前仔细听,那个奇怪的声音像是来自屋后,他们朝屋后走去,走进后山那片桃林。蔡玉珍看见杨凤池跪在一株桃树下,拿一根木棍敲打一只倒扣的瓷盆,瓷盆发出空阔的声音。手电光照到杨凤池的身上,她毫无知觉,她双目紧闭口中念念有词。蔡玉珍和王老炳听到她在诅咒王家宽。她说是王家宽害死了朱灵。王家宽不得好死,王家宽全家死绝……

蔡玉珍朝瓷盆狠狠地踢,瓷盆飞出去好远。杨凤池睁眼看见光亮,吓得爬着滚着出了桃林。王老炳说她疯啦。现在死无对证,她把屎呀尿呀全往家宽身上泼。我们穷不死饿不死,但我们会被脏水淹死。我们还是搬家吧,离他们远远的。

王家宽扶着王老炳过了小河,爬上对岸,蔡玉珍扛着锄头、铲子跟在他们的身后。村庄的对面,也就是小河的那一边是坟场,除了清明节,很少有人走到河的那边去。王老炳过河之后,几乎是凭着多年的记忆,走到了他祖父******的墓前。他走这段路走得平稳,准确无误,根本不像个瞎子。王家宽不知道王老炳带他来这里干什么。

王家宽说爹,你要做什么?王老炳说把你曾祖的坟挖了,我们在这里起新房。蔡玉珍向王家宽比了一个挖土的动作。王家宽想爹是想给曾祖修坟。

王家宽在******的坟墓旁挖沟除草,蔡玉珍的锄头却指向坟墓。王家宽抬头看见他曾祖的坟,在蔡玉珍的锄头下土崩瓦解,转眼就塌了半边,他感到惊奇。他神色庄重地夺过蔡玉珍手里的锄头,然后用铲子把泥巴一铲一铲地填到缺口里。

王老炳没有听到挖土的声音,他说蔡玉珍,你怎么不挖了。这是个好地盘,我们的新家就建在这里。我祖父死的时候,我已经懂事了。我看见我祖父是装着两件瓷器入土的,那是值钱的古董,你把它挖出来。你挖呀。是不是家宽不让你挖,你叫他看我。王老炳说着,比了一个挖土的动作。他的动作坚决果断,甚至是命令。

王家宽说爹,你是叫我挖坟吗?王老炳点点头。王家宽说为什么?王老炳说挖。蔡玉珍捡起横在地面的锄头,递给王家宽。王家宽不接,他蹲在河沿看河对面的村庄以及他家的瓦檐。他看见炊烟从各家各户的屋顶升起,早晨的天空被清澈的烟染成蓝色。有人赶着牛群出村。谁家的鸡飞上刘顺昌家的屋顶,昂首阔步,来来回回地走。

王家宽回头,看见坟墓又缺了一只角,新土覆盖旧土,蔡玉珍像一只蚂蚁正艰难地啃食一块大饼。王老炳摸到了地上的锄头,他慢慢地把锄头举起来,慢慢地放下去,锄头砸在石块上,偏离目标,差一点锄到王老炳的脚。王家宽想他们是下决心要挖这座坟了。王家宽从他爹手上接过锄头,紧闭双眼把锄头锄向坟墓。他在干一件他不愿意干的事情,他渴望闭上双眼。他想爹的眼睛如果不瞎,他就不会向他烧香磕头的地方动锄头。

挖坟的工作持续了半天,他们总算整出了一块平地,他们没有看见棺材和尸骨。王家宽说这坟里什么也没有。王老炳听到王家宽这么说,感到十分惊诧。他摸到刚整好的平地上,抓起一把泥土,放到鼻尖前嗅了又嗅。他想我是亲眼看着祖父下葬的,棺材里装着两件精美的瓷器,现在怎么连一根尸骨都没有呢?

时间到了夏末,王家宽和蔡玉珍在对岸垒起两间不大不小的泥房。他们把原来的房屋一点一点地拆掉,屋顶上的瓦也全都挑到了河那边。他们原先的家,完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搬家的那天,王家宽甩掉许多旧东西。他砸烂那些油腻的坛子,劈开几个沉重的木箱。他对过去留下来的东西,带着一种天然的仇恨。他像一个即将远行的人,轻装上路,只带上他必须携带的物品。

整理他爹的床铺时,他在床下发现了两只精美的花瓶。他扬手准备把它扔掉,被蔡玉珍及时拦住。蔡玉珍用毛巾把花瓶擦亮,递给王老炳。王老炳用手一摸,脸色霎时变了。他说就是它,我找的就是它。我明明看见它埋到了祖父的棺材里,现在又从哪里跑出来了呢?帮忙搬家的人说是王家宽从你床铺下面翻出来的。王老炳说不可能。

王老炳端坐在阳光里,抱着花瓶不放。搬家的人像搬粮的蚂蚁,走了一趟又一趟。他们看见王老炳面对从他身边走过的脚步声笑,面对空荡荡的房子笑,笑得合不拢嘴。

王老炳一家完全彻底地离开老屋,是在这一天的傍晚。搬家的人们都散了,王家宽从老屋的火坑里,点燃火把,举在手上。他突然想哭,鼻子一阵一阵地酸,眼泪随即掉下来。他和火把在前,王老炳和蔡玉珍断后。王老炳怀抱两只花瓶,蔡玉珍小心地搀扶着他。

过了小木桥,王老炳叫蔡玉珍拉住前面的王家宽,他要大家都在河边把脚洗干净。他说你们都来洗一洗,把脏东西洗掉,把坏运气洗掉,把过去的那些全部洗掉。三个人六只脚板在火光照耀下,全都泡进水里。蔡玉珍看见王家宽用手搓他的脚板,搓得一丝不苟,像有老茧和鳞甲从他脚上一层层脱下来。

村庄里的人全都站在自家门口,目送王家宽一家人上岸。他们觉得王家宽手上的火把,像一簇鬼火,无声地孤单地游向对岸。那簇火只要把新屋的火引燃,整个搬迁的仪式也就结束了。一同生活了几十年的邻居们,就这样看着一个邻居从村庄消失。

一个秋天的中午,刘顺昌从山上采回满满一背篓草药。他把草药倒到河边,然后慢慢地清洗它们。河水像赶路的人,从他手指间快速流过,他看到浅黄的树叶和几丝衰草,在水上漂浮。他的目光越过河面,落到对岸王老炳家的泥墙上。

他看见王老炳一家人正在盖瓦。王老炳家搬过去的时候,房子只盖了三分之二。那时刘顺昌劝他等房子全盖好了,再搬走不迟。但王老炳像逃债似的,急急忙忙地赶过那边去住,现在他们利用他们的空余时间,补盖房子。

蔡玉珍站在屋檐下捡瓦,王老炳站在梯子上接,王家宽在房子上盖。瓦片从一个人的手,传到另一个人的手里,最后堆在房子上。他们配合默契,远远地看过去看不出他们的残疾。王家宽不时从他爹递上去的瓦片中选出一些断瓦扔下来,有的瓦片还扔到了河中。

刘顺昌只看到小河里的水花飞扬,听不到瓦片砸入河中的声音。这是一个没有声音的中午,太阳在小河里静静地走动。王老炳一家人不断地弯腰举手,没有发出丝毫的声响。刘顺昌看着他们,像看无声的电影。他们似乎是阴间里的人,或者是画在纸上的人。他们只在光线里动作,轻飘、单薄,虚幻得不像人似的。

刘顺昌看见房上的一块瓦片飞落,碰到蔡玉珍的头上,破成四五块碎片。蔡玉珍双手捧头,弯腰蹲在地上。刘顺昌想蔡玉珍的头一定被砸破了。刘顺昌朝那边喊话:“老炳,蔡玉珍的头伤得重不重?需不需要我过去看一看,给他敷点草药?”那边没有回音,他门像没有听到刘顺昌喊话。

王家宽从房子上走下来,把蔡玉珍背到河边,用河水为她洗脸上的血。刘顺昌喊蔡玉珍,你怎么啦?王家宽和蔡玉珍仍然没有反应。刘顺昌捡起脚边的一颗石子,往河边砸过去。王家宽朝飞起的水花匆匆一瞥,便走进草丛为蔡玉珍采药。他把他采到的药放进嘴里嚼烂,再用右手抠出嚼烂的药,敷到蔡玉珍的伤口上。

蔡玉珍再次趴在王家宽的背上。王家宽背着她往回走。尽管小路有一点坡度,王家宽还能在路上一边跳一边走,像从某处背回新娘一样快乐惬意。蔡玉珍被王家宽从背上颠到地面,她在王家宽的背膀上擂了几拳,想设法绕过王家宽往前跑。但是王家宽张开他的双手,把路拦住。蔡玉珍只得用双手搭在王家宽的双肩上,跟着他走跟着他跳。

跳了几步,王家宽突然返身抱住蔡玉珍。蔡玉珍像一张纸片,轻轻地离开地面,落入王家宽的怀中。王家宽把蔡玉珍抱进家门,王老炳摸索着进入家门。刘顺昌看见王家的大门无声地合拢。刘顺昌想他们一天的生活结束了,他们很幸福。

秋风像夜行人的脚步,在河的两岸在屋外沙沙地走着。王老炳和王家宽都已踏踏实实地睡去。蔡玉珍听到屋外响了一声,像是风把挂在墙壁上的什么东西吹落了。蔡玉珍本来不想理睬屋外的声音,她想瓦已盖好了,家已经像个家了,应该安安稳稳地睡个好觉。但她怕她晾在竹竿上的衣服被风吹落,于是她又从床上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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