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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三十里桃花峡的人还在沿袭老规矩,一天只吃两顿饭。所以饭时都比较晚,早饭在九点左右,午饭就到了日头偏西的时候啦。相里彦章家生活条件好,相里彦章又是个爱讲究、会讲究的人。相里彦章在家自制了小石磨、小石碾什么的,平日里自己磨豆腐、碾小米、加工面粉,供自家人食用。他说现在外面市场上买来的食物多是掺假的、放添加剂的,吃多了损人身体。不如他这样自己种植、自己加工、自己食用的东西纯粹、自然、有益健康。并且,人老了,闲着没什么事情,推推小磨、做做活儿也是个活动和锻炼。霍把式很羡慕他这样的活法儿,相信这样活,活到一百岁是没有问题的。所以霍把式在家里的老人都过世后,就从相里彦章那里搞了一套这样的磨啊碾啊的;但是霍家人口多,又没有相里彦章这般的闲情,就很少用。只是在院子里开辟了一块菜地,按时令种些蔬菜,不上化肥,只用农家肥,这样长出来的果实也是绿色纯天然的。只是地面小、产量也小,还很费工。霍把式就舍不得经常食用,但是家里来了客人却是一定会采摘了让客人尝个新鲜和稀罕的。

今天,请相里彦章来,也是要给相里彦章尝个稀罕的。

相里彦章性格开朗豁达,肚子里有墨水,但是说话却很少文绉绉的,也不喜欢拐弯抹角,人们就觉得他很亲和,容易相处。现在,他已经走进了霍把式家的院子,一进来就笑呵呵叫喊:“霍把式、霍把式,一瞭三紧地吼我来吃饭,我看你给我准备下甚好吃好喝啦?”

先从土窑洞里出来的是霍把式的老伴俏孥儿和女儿霍双儿,霍双儿身后还跟着她三岁的小儿子。

俏孥儿人老了些,但是她皮肤白,脸上的皱纹很少,也很细碎,大概是城里长大的,底子好,加之会生活、会保养的原因吧。一见相里彦章,她脸上笑得开了花儿似的,开口就给相里彦章戴了一顶高帽子:“哟,看人家他伯伯呀,才和我家老霍差几岁咧,一丝儿也不显老,说话底气这样足,走两步路也是雄赳赳气昂昂的。”

相里彦章听着心里熨帖,嘴里却说:“我还跨过鸭绿江,保和平为祖国咧!”

说话间走到近前,问霍双儿:“双儿甚会儿回来的?”

霍双儿笑着说:“今儿一大早赶回来的。我大我妈说请伯伯吃饭,我回来打帮打帮,也能看看伯伯,有些时候没见伯伯了,伯伯真的是不显老咧。”

相里彦章说:“看看,我双儿的嘴是跟了她妈了,不吼伯伯不说话,话说得甜滋滋的。”

霍双儿笑笑的。

相里彦章知道霍双儿生了一女一儿两个孩子,现在却只见到了她的小儿子,便问:“怎咧,没把孩儿他大和孥子相跟来?”

霍双儿说:“孥子上学咧,她大一会儿和斌文从煤窑上走,顺便叫上斌武就一起回来了。”

“呀,这是吃甚的好饭咧,还惊动一家子都回来啊?”相里彦章说着又逗哄霍双儿的小儿子,“知道不知道,吼我爷爷咧还是吼简爷咧?”

汾阳人称外公为“简爷”,称外婆为“伴伴”,不知出处,也不知是不是这几个字,但都是这样发音的。

霍把式出来接话说:“当然是吼简爷咧,他是外孙子嘛。”

霍双儿就催促着儿子:“快、快叫简爷、叫简爷。”

那孩子高高叫了一声:“简爷——”就跑到那两只石锁处玩了。

相里彦章瞅瞅石锁说:“这对石锁子也有十多年了吧?”

霍把式说:“有啦、有啦,我霍继业现在每天还要耍几个回合,你瞅都磨得黑溜光滑了。”

相里彦章问:“都老圪杈啦,现在还耍几个回合?”

霍把式肯定地说:“耍,怎不耍咧!”

俏孥儿就撇了嘴说:“又吹咧,这几年也没见耍过,还怕老也老了,耍得折了腰,没人伺候咧!”

霍把式不高兴俏孥儿当着人揭他的老底,对相里彦章说:“和婆娘们说不成个话,走,咱老弟兄俩到炕上喝茶去。”临进窑洞门,他又冲着正掀着门帘的俏孥儿和霍双儿发威:“还不快些收拾饭菜,就知道叽叽喳喳说三道四,活像那老枣树上的雀儿,不消停!”

进了窑洞的里间,相里彦章就脱鞋上炕,盘腿坐在炕中间摆的方木桌前。

霍把式说:“我霍继业慢待老哥了,我家没有你家那古董八仙桌,就只有这桌子,还是结婚的那会儿置办下的。”

相里彦章笑着,顺口说道:“你那老丈母娘从城里弄来的席器桌子也没有?”

霍把式说:“有是有,可那桌子太大,咱这窑洞窄迫,摆下太占地方,你要不嫌弃喽咱就摆那桌子。”

相里彦章:“快不用了,我只是随便说说,这炕桌就好,怎也合适。”话一出口,见霍把式面露尴尬,赶忙又说,“甚桌子不是个用,你就能穷讲究。”

“人穷了,再不讲究,那不就成了叫花子了?”霍把式说,“我丈母娘活着的时候说过,咱汾阳人穷,穷归穷,愈穷愈要讲究,讲究个干净、讲究个细致,粗粮要细作,破衣服要干净,哪怕是补块补丁,也要补出个花样来。”

“这话是说到点子上了!”相里彦章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是咱汾阳人的文化,是咱汾阳人的素养咧!咱汾阳人爱喝,喝茶喝酒喝稀饭,汤水养颜,男男女女一个个就肤色红润,嘴唇不干不裂,水湿湿的好看。外乡人不知道个底细,说汾阳人门顶挂块猪皮,饭后出门先用猪皮擦一下嘴。纯粹是瞎侃咧嘛!”

“乃是吴城那厢的西路家说的,他们知道个甚!讲究就是个讲究,猪狗牛羊不讲究,成了案板上的肉!”霍把式信口说道。

相里彦章正要接话,却见俏孥儿笑嘻嘻地把两瓶老白汾酒轻轻地放在了桌子中间,又先给相里彦章的茶杯里添了茶水,继而才给霍把式的茶杯里添水。一套动作完成得娴熟、得体、利落,且显得有礼有节有条不紊。相里彦章说:“瞅见俏孥儿就想起了你家老丈母娘,你看这言谈举止,活脱脱像得多咧。”

霍把式说:“孥儿还能不像妈?她跟她妈学了不少,可是她离她妈差得远咧!”

俏孥儿瞥了霍把式一眼:“看把我们臭迫的呀!”说着脸上的笑容略略舒展,“孩儿他伯伯,你和继业老弟兄俩好好说道说道,我和双儿到外间忙去。”

“好、好……”相里彦章一边说一边拿起一瓶杏花村汾酒,转动着看,然后说:“哎呀,你霍把式家里藏着好东西咧嘛,老式手榴弹瓶瓶,看看看看,1982年出厂的,啧啧,我是真有口福咧!”

霍把式很喜欢别人夸奖,就像打把式卖艺的时候喜欢听观众喝彩一样,他不由得有些自得地笑着:“这是那年为买缝纫机寻朋友走后门弄下的,那会儿买一台缝纫机还得要十瓶汾酒,咱留了两瓶,没舍得喝。这酒当时四块八毛钱一瓶瓶,现在怕得二三十块了。”

“二三十?”相里彦章说,“二三十是新瓶瓶装的,这种瓶瓶的汾酒二三十买不了的。这酒是越放越醇越值钱,我看你还是放起来吧,喝了可惜啦!”

“有甚可惜咧,”霍把式大方地一挥手,“看给谁喝,给你喝了就不可惜。”说着就毫不犹豫地拧开了另一瓶酒的盖子,一股清香即刻弥漫开来。

相里彦章禁不住抽了抽鼻子:“这味儿是真地道咧!啧,你怎么说个拧就拧开了,可惜咧!”相里彦章说着,把手里的另一瓶放到窗台上,“开就开了吧,但是这一瓶酒不开了啊,留着压箱底吧,咱俩有一瓶瓶就足够了。”

霍把式说:“咱喝着看吧,我霍继业年轻的时候,一个人喝一瓶子,甚事也没有。”

相里彦章道:“快不用吹了,老毛病不改,好事好在嘴上,坏事也坏在嘴上。”

霍把式嘿嘿嘿有些没趣儿地笑。

那时候,汾阳人喝酒喜欢使用酒盅、酒壶。酒壶大多是瓷质的,也有用锡壶的,并且喜欢喝热酒。所以喝酒前,往往是把酒倒满酒壶,再从酒壶里倒出一盅,然后划着一根火柴,在盅面上一扫,那酒便燃起蓝色的火苗来。早些年,那白酒纯而烈、度数也高,见火就燃。盅里的酒燃起来,就捏了酒壶的脖儿,提着酒壶在那火苗上温酒,汾阳话叫“筛”酒。酒“筛”热了才往酒盅里倒酒。文化人们说这叫“斟”,说得雅。汾阳人只说“倒”,说得土,土也要这么说。相里彦章看见霍把式把酒倒进酒盅,要“筛”,便拦住了说:“不用筛,不用筛,这来好的酒,一筛就筛跑了味儿了。”

霍把式果然就不“筛”了,说:“我知道、我知道,我也不爱喝热酒,我这是请你来,故意讲究讲究咧。”

相里彦章说:“行了行了,你请我来是有甚事咧?吃饭不吃饭、喝酒不喝酒、能办不能办,都一样,不用弄这穷讲究。”

霍把式接住这个话茬儿,却不往正题上说,只道:“穷讲究也要讲究呢嘛,咱刚才不是说了,愈穷愈要讲究咧。老哥哥,你让我霍继业今儿为你讲究一回,你慢慢地看我弄得像回事不?这些年我老霍家得了你的多少照顾,我算不清。可这份恩情有多重,我心里有数儿。为你老哥讲究讲究,值得!今儿咱吃的菜是我自家院子里种的,用茅粪奶的;豆腐、旋粉都是自家手工做的。我家穷,不敢像人家你那样天天这般讲究,从你那里弄来的那些石头家具也是难得才用一回咧。”

“那东西要常用,越用才能越好用!”相里彦章说。

霍把式道:“这我还不知道?可咱没有那大闲工夫啊!不过,今儿是特殊对待老哥的,咱准备的主食是锅贴和****面斜旗旗,一律手工做的,知道你爱个这。”

“是?这可是好东西。”相里彦章说。

汾阳人会吃,更会变着花样做吃食,不谈档次,谈的是个讲究。这讲究就体现在粗粮细作上。汾阳人更多的时候把小麦面粉称为“好面”或“白面”。这“锅贴”就是用好面做的一种煎烙的馅类食品。馅可荤可素,常以时令新鲜蔬菜相配。制作时,将和好的好面擀成比饺子皮大的薄皮,然后装馅,捏成比饺子大的饺子样儿。不煮,一个挨一个有序摆放在抹了油的生铁鏊子里,盖上锅盖,煎烙二三分钟后,均匀地洒一次水。再煎烙二三分钟,再洒一次水,也可淋一些油,约七八分钟后锅贴便熟了。煎烙成熟后的锅贴,底部呈金黄色,周边及上部稍软,热气腾腾。吃在嘴里的感觉是皮焦馅嫩、柔韧、筋道,有脆有绵,肥而不腻,香酥两宜。一般人吃就吃了,图个味美和稀罕。相里彦章却不仅图个味美和稀罕,他对此是有不少说讲的。当下,他说:“你这城里的老婆家还能做得了锅贴?真是巧手手!”

霍把式说:“汾阳地方上的吃食,汾阳城的女人谁也会做,只是做得好赖不一样罢了,我那老丈母娘在世的时候,一个月吃下来都不重样。尤其是这锅贴,吃上一回就老想吃。双儿她妈做得也不赖,可就是没有我那老丈母娘做出来的味儿地道。”

相里彦章说:“其实,这锅贴还是要咱桃花峡的女人们做出来的才叫地道咧。不过,俏孥儿母女进了你霍家的门,也就算是咱桃花峡的人了。”

霍把式问:“那怎么就是要咱桃花峡的女人们做出来的才叫地道?”

相里彦章说:“这锅贴是咱桃花峡的东西咧嘛。那年八国联军进犯北京,慈禧太后西逃来到山西,住在上白彪岭的一处大院子里。咱汾阳人讲究迎客饺子送客面。院子的主人家就包了饺子给慈禧太后吃,那慈禧太后心情不好,吃不下饺子。饺子就凉了,饺子凉了不好吃,主人家就用这煎烙锅贴的方式把饺子热了再吃。那天,慈禧太后就闻到了煎烙锅贴的香味,寻着香味来到主人窑里,看到这家主人在煎烙这剩下的饺子,问明原委后,忍不住尝了一个,觉得皮酥脆、馅多汁,相当美味。索性就吃了个胃满肚圆。后来这饺子就演变成锅贴,成了咱汾阳的地方风味食品。”

霍把式听得有些入迷,听完了,却又思思想想着言道:“我霍继业在桃花峡活了一辈子了,怎就没听说过?再说,慈禧太后为甚不在咱下白彪岭住,偏要在个上白彪岭?我还真的就不信了,有时间我去上白彪岭瞅瞅她住过的那个大院子。”

相里彦章哈哈哈笑过,说:“看看你那德行,当甚的真咧!我也是收集咱桃花峡的传说时听上一辈的人说的,是真是假也没考证过。不过,据说慈禧太后住过的院子是有过的,后来破‘四旧’拆了,在那地方盖了小学校,你要去看就去看小学校吧。”

霍把式觉得有些没趣,呵呵呵地笑了笑,把话切转过去:“那我还为你准备了****面斜旗旗咧,这也是慈禧太后吃过的?”

相里彦章说:“你也够费心思的了。哪里寻的这黍面?以前这黍面还得搅上榆皮面才能和成咧。”

汾阳人说的黍面就是高粱面。与白面对应,汾阳百姓又把高粱面称为“红面”。霍把式说的“****面斜旗旗”,就是用白面把红面包起来,擀开,切成菱形,下锅煮熟的一种汾阳面食。早些年生活困难的时候,家里没有多少白面吃,经常就吃红面。红面见水不往一块粘,不好和,难成形,就掺搅些榆树皮磨的面来增加粘度。来客人了,为了脸面上好看,就抓借点白面把红面包起来待客用。也是个发明创造呢,现在却就成了稀罕食物了。

霍把式接了相里彦章的话说:“是咧是咧,榆树皮粘咧嘛。不过,今儿的面甚也不搅,都是用咱的磨磨的头二遍。”

相里彦章笑:“看来你要我办的事是非同小可了,这么辛苦待我!”

霍把式仍然不说什么事情,只道:“对了,老哥你知道不知道,咱三十里桃花峡建成养鱼场了,养的是虹鳟鱼咧!”

相里彦章先问了一句:“是?”然后说,“这我还真不知道,每天钻在下白彪岭这山旮旯旯里,快成蠢的了。”

霍把式说:“我也是那天去镇上置办今儿的吃喝才知道的。那虹鳟鱼金贵咧,是咱们的******总理访问朝鲜时,那朝鲜的金日成送的礼物咧,非得活水养殖不行,咱这桃花峡的泉水正适宜咧。”

“甚人有这眼光,选在咱桃花峡养鱼?”相里彦章说,“咱这地界一夫当关,万夫莫进,可进来就有大风景,风水宝地,养鱼发财,真是好路子。”

“说甚咧,就是这的。我从镇上回来顺便进去看了看稀罕,人家就送了咱两条鱼咧!”

“人家凭甚送你,怕是你娶媳妇子捎丈母顺手捞的吧?”

“看你说的,我丈母娘孤单单一个人,才情愿跟着俏孥儿来我霍家的,怎就是我霍继业‘捎’的,不用听别人瞎球说!”

相里彦章自知失言,赶忙打个圆场:“哎呀,顺嘴说了句俗话,不是有意的啊,千万别恼怪!你刚才说那养鱼的是谁咧呀?”

霍把式道:“养鱼的是昌宁镇的老周,就是原来在镇上开百货铺子的,现在是上白彪岭钱福顺的亲家咧。有本事人,要不能在桃花峡开渔场?我年轻时在镇上耍把式卖艺就认的,老相识了。”霍把式的脸上再次显出一丝得意之色,“我一说是要请你吃饭,人家就非得要送两条虹鳟鱼,我也不能太不给人家情面。”

“噢,是钱福顺的亲家。这个钱福顺够能耐的啊,小舅子开煤窑、亲家开渔场,这桃花峡快成了他家的了。”霍把式注意到,在说到钱福顺的时候,相里彦章的脸上飘过一抹古怪的神色。他问霍把式:“那为甚说请我,他就送鱼?我认识钱福顺,不认识他这大亲家。”

“你不认的人家,可人家认的你咧。你有学问、有手艺、有石料场,还有儿子在城里当官;五龙两凤的老子,简直就是帝王将相,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都想巴结你咧!”

相里彦章哈哈哈笑着,说:“霍把式啊,你是转着弯儿给我戴高帽帽咧。不说啦,不说啦,快把那虹鳟鱼端上来让我尝尝。”

霍把式的老伴俏孥儿和女儿霍双儿殷勤地把菜端上来。

那虹鳟鱼是清炖的,汤鲜美,肉细腻,刺也不多。相里彦章喝着酒,品着鱼一个劲儿夸赞:“好、好、鱼好,做得也好。”

霍把式说:“咱这地方的人吃鱼少,做法也简单,不过这回我是问过那鱼场的老周后,回来传授给我家老婆的,所以才做得有滋有味。”

相里彦章端起酒盅说:“三国演义里说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咱是汾酒必喝,喝酒必汾,来,咱哥俩喝一个!”

霍把式夸了一句:“老哥真有知识!真会说话!”

酒酣耳热,美意萦怀。

相里彦章赞赏道:“这老白汾就是不赖,入口绵,落口甜,酒后有余香。”

霍把式随口说:“我不管那,我就知道这东西贵得厉害。”

相里彦章立刻就接话说:“你这是怎?又要给我喝,又要说贵,这酒,我喝还是不喝?”

霍把式道:“老哥哥你不用抠字眼,我顺口说个话,也没别的意思,这是贵酒待贵客,来,咱们干一盅!”

于是,俩人同举酒盅在小方桌上方一碰,然后一饮而尽。

相里彦章喝了酒果然兴致就好:“咱汾阳也没甚好东西,可这杏花村的汾酒是真了不得。南北朝时期就开始酝酿了,那个北齐的武成帝喝了咱这酒,还给在河南的弟弟写信,劝弟弟也喝两杯咧。你看,咱这一盅下肚就是一千五百多年的历史。”

霍把式道:“瞅瞅老哥的学问,哎呀呀,说个甚也能说出一套一套的故事来。那汾酒厂我去过的,是那年给咱村拉喂猪的酒糟时去的,还看了老作坊和古井亭。”

“古井亭?就是那个传说‘井水变成酒,还嫌没有酒糟喂牲口’的古井吧。”

“可能是咧吧,我可不像你知道那么多古今事儿。”

相里彦章笑了笑,自己往杯里斟了酒:“不说这些了,说起来没个完。你说吧,今儿请我来又吃又喝的,也是难为你了!究竟有甚事要我帮忙?不用摆这龙门阵,你再不说,我可是吃饱喝好,下炕走人啦啊!”

霍把式说:“我霍继业家的大事小情都是你帮忙操持的,吃个饭、喝个酒实在是应该的。不过这回是真有个事咧……”

相里彦章说:“我就知道这酒这饭是好吃难消化,直接说甚事吧,再绕弯弯,我可是真不敢吃不敢喝啦。”

“斌文结婚的日子选定了,该准备的也都按规矩准备好了,现在就是这陪房的人确定不下来……”

“甚?你霍把式该不是要我去陪房吧?”

“就是求你帮这个忙的,下白彪岭只有你最合适,你得答应我!”霍把式说。

这是个着实让相里彦章感到为难的事情。

汾阳地界自古就有这“陪房”的乡俗。说起来也不复杂,就是新郎官在结婚的前夜,必须得有一位已经结婚的男性陪着在洞房里过一晚上。老人们解释说,早年的年轻男女不懂房事,陪房者是肩负着传授******的任务去的。这事情是直接关系到一对新人日后的夜生活和生儿育女的大事情。所以必须是结了婚,而且生了健康儿子的人来完成。至于具体的陪房过程,可能各有各的方式,却是不许外传,也就没有传出来的。相里彦章结婚早,一连串生了五子两女,个个出息,家境也富裕安康。年轻的时候他常常被请充当陪房角色,霍把式的新婚前夜就是他陪着过的。但是,这些事情相里彦章做得多了,总觉着别别扭扭,又因为后来入了党,当了村干部,怕影响不好,就无论谁来请都不再答应了。没想到,霍把式费尽心思请吃请喝的,竟然是为了这么一档子事情。真是难为煞个人!

相里彦章思想着,说:“那是个老讲究了,那时候孩儿们结婚早,不是有句话说‘孥儿十三和她妈一般’吗?十三岁就结婚了,不懂男女事是自然的。现在的年轻人有甚不懂的?陪房只是个形式,让大斌找个结了婚的朋友走走过场就行了,我老眉疙觑眼的,都快抖枕头的人了,真是不能再做这营生啦。”

汾阳地面上,人过世后出殡时,是要把死者生前用过的枕头拆开,沿路抖撒里面的荞麦皮或者谷壳的。

霍把式给相里彦章杯子里斟满了酒:“老哥呀,你这话就说得不好听了,你壮壮实实精精神神的,活到一百也不显老,抖枕头那还不定是何年何月的事咧!大斌的这个事,你是想办也得办,不想办还得办,谁叫你是孩儿们的伯伯咧。”

相里彦章呷一口酒:“呵呵,你霍把式是给我摆下鸿门宴了?我要是不答应,还要把吃上的吐出来?”

霍把式不接相里彦章的话茬儿,自顾说道:“我的嗣儿我清楚,你也是知道的,大斌是个实心眼、一根筋,买双鞋都买个‘一顺顺’,让人笑话。不过他人好,心善,就知道个死受。好在还有孥子们能看下他,也是看下我家的门风好,看下他的实在和能受啦。老话说瞎驴配瞎马,金砖配玉瓦。斌文这回可是瞎驴配玉瓦了。那孥子老哥你也见过,又漂亮又勤快,性情还绵善,活脱脱就是那咱们传说中的桃花仙子咧,人家肯进咱霍家的门,是我老霍家的福咧,老霍家就不能亏待了她。结婚的头一天就是人家成为老霍家人的第一天咧,斌文甚也不懂,真不敢让斌文那货瞎折腾啊,你说不是?再说了,你相里家五儿两女,人丁家业两兴旺,让我霍继业也沾沾你家的福气,我老霍也想过过这儿孙满堂的日子,也想重振家业咧嘛!”

相里彦章知道霍把式说起来就没个完,尤其是喝上了酒,相里彦章这便打断他的话:“现在是计划生育,你也想违反国策呀,还儿孙满堂咧!”

“唉,老哥呀,你生了五子两女,不就是丢了个村干部的乌纱帽帽?我霍继业甚也没有,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没甚可担心的。话说回来,我霍继业也不是随便求人的人,我瞅这事情你就应下来吧,为了我老霍家的后辈儿孙咧!”

“不是我不应你,实在是不能应啊!一来我早就不做这种营生;二来我是当伯伯的,给斌文陪房,辈儿也不对呀;三来……”

“不要再说三来、四来啦,我霍继业甚也不管,就是要你陪房,你是答应也得陪,不答应也得陪,我这儿是强迫你也罢、求你也罢,反正是要你陪房咧!”

“瞅瞅,喝两盅酒还喝得你脾气大了,敢威胁老哥哥了。”

“脾气大也罢、威胁也罢、反正你得答应!”

相里彦章看着霍把式这般表现,觉得有点好笑,却是不作声儿了,只是喝酒、品菜。

霍把式却也在动着脑子,刚才来过“硬”的了,现在该来“软”的了,软硬兼施,不信他相里彦章能过了这一关。这便开始软语哀求:“我霍继业也不是个随便求人的人,但有三分,也不会这般低三下四的,好在你是我霍家的恩人,是我的老哥哥,求求你也不怕孩儿婆娘笑话。”

相里彦章喝着酒、吃着菜,听着霍把式一声接着一声地哀求,就是不动神色。

霍把式的口气忽又高涨起来:“要不我把俏孥儿唤进来,我老两口一起求你!要不你说,你有甚的个条件说出来,我霍继业没有不答应的。”

相里彦章抬头看着霍把式,终是把筷子一放,说:“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瞅瞅把你个当大的急的!”

“真急咧,真急咧呀!”霍把式说。

“不应下来,我瞅我今儿也出不了你家的门。”相里彦章说,“不过你记住,这事情不能声张,我这老也老了做的是个甚?影响不好咧嘛!”

“不声张、不声张……”霍把式兴奋起来,叫喊着老伴加菜,门帘边上却探进一张笑眯眯的脸来。霍把式一见,就说:“没出息的样儿,圪瞅甚咧,还不进来敬你伯伯酒!”

霍斌文和霍双儿的丈夫一前一后进来。霍双儿的丈夫是上白彪岭人,和钱福顺的小舅子黑矿长一样,也姓郝。父母给取了个名字,叫郝新。用普通话称,那就是“好心”的谐音,用汾阳话称,那却就成了“黑心”。其实他是个真好心,一点都不黑心的人。他和斌文一般,身板魁梧,为人实在、憨厚、真诚;没有害人之心,却也不懂防人之道。他思维单纯、吃苦耐劳,只是不善言谈,激动和紧张的时候,两手有点颤抖。有那不恭敬的人们就当面叫他的外号:手抖抖。现在,他因为有话要对长辈说,两手就有些抖了。他说:“伯伯、大大,斌武说他不回来了,等等我和双儿回去时给他捎些吃的就行。”

霍把式一摆手说:“不回来,算球了,他回来也没用。你去院里地里摘几颗最红的‘洋柿子(西红柿)’,挽一把新鲜芫荽,等会儿大大和你伯伯要吃那洋柿子芫荽拌斜旗旗。”

郝新应允着出去了。

霍把式见斌文委委琐琐地站在炕下,脸上始终是那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却还不知所措地搓着两手。他就气不打一处来,说:“就知道蠢笑,还不把酒倒上,两只手敬你伯伯。”

相里彦章说:“老霍你在嗣儿跟前耍甚的威风咧!”说着又温和地问斌文,“知道你今儿去煤窑了,还又跑回来做甚?”

霍把式插话说:“我告他这会儿回来的,请你老哥,他敢不回来敬酒?”

相里彦章接了斌文双手敬上的酒。

霍把式又冲斌文说:“哑嗓了?连句话也不说。”

斌文嗫嚅了半天,说:“伯伯,你、你、喝、喝酒。”

相里彦章笑呵呵的,爽快地喝下斌文敬的酒,招手说:“来来来,坐下一起吃吧。”

霍把式却说:“咱俩说话,他坐下做甚?”说着冲斌文道:“去吧,吃上碗斜旗旗,该做甚做甚去。”

斌文听话地出去了。

霍把式指着刚刚放下的门帘说:“你瞅你瞅,我霍继业怎就养了这等货色,连句正经话也说不成。”

相里彦章道:“不说话的人有三种:一种是哑巴;一种是肚里没东西,怕说错了让人笑话;再一种是肚里有东西不待说,说了别人不理解,那叫没有共同语言,所以就少说、不说。”

“你说的对咧,我家这俩嗣儿就是你说的那第二种。”

“不见得、不见得,”相里彦章说:“五个指头伸出来还不一样齐咧,各有各的长、各有各的短。你看你家这俩嗣儿一女婿啊,我就觉得你们调教得不赖。一个个都能吃苦、都懂得礼数。别看又是挖煤又是放羊的,但都是干干净净、利利索索,我就见不得那些邋遢人,不是咱汾阳人的做派。”

“说到老哥哥口里的话都好听,”霍把式说,“可看在我眼里的事都是气咧!大嗣儿是大嗣儿的德行,二嗣儿是二嗣儿的球势,这不是,一早就带上干粮放羊去了。能吃不能干的货,除了放羊、喂牛、看书,甚事也不管,闷声不语的,三脚踢不出个响屁来,也不知道想怎?天不黑不着家,咳,能气煞人!”

“你也不用老这样数念孩儿们,孩儿们都大了,各人有各人的主张咧。先不说大斌,反正我看这二斌是有主见的,能成些事情的。”相里彦章依然坚持自己原来的说法。

“我霍继业相信骒骡生马驹也不相信他,一岁看小,三岁看老,我家这二龌龊怕是个球也干不成的货色咧,还说甚不听甚!”霍把式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

这时候,霍把式的老伴俏孥儿一挑门帘,端上调和盘来。

调和盘是木制的,长方形,里面许多器皿,分别盛放咸盐、酱、醋,香油及蒜泥、葱花、姜末等等调味品,汾阳人家家必备,这也是个讲究。霍把式的老伴俏孥儿笑嘻嘻地把调和盘放在桌子上,接了霍把式的话说:“家丑不可外扬,你也不用老是怨咱俩嗣儿没出息,其实这俩嗣儿是给你收拾怕了。”

霍把式说:“甚叫‘外扬’,这儿敢有外人?”

俏孥儿瞅了相里彦章一眼:“哟哟哟,瞅我这漏风的嘴,他伯伯不是外人、不是外人。”

相里彦章也不计较什么,只说:“老婆家也喝上一盅酒吧。”

俏孥儿就看着霍把式,说:“喝倒是喝过,可女人家家的喝酒让人笑话。”

霍把式就像发布批复命令似的:“能喝就喝上一盅盅,老哥哥说这一盅下肚就是一千五百多年的历史。”

俏孥儿就端起一盅酒来,笑笑地瞅瞅相里彦章、又瞅瞅霍把式,然后一饮而尽。

相里彦章说:“看看这老婆家,一盅烈酒喝下,面不改色,巾帼风范,还翘着个兰花指咧!”

俏孥儿说:“他伯伯笑话我咧!”

这时候,听见院子里,霍双儿在呵斥孩子。相里彦章和霍把式转头瞅着窗户外面。只见郝新和霍斌文正出院子,霍双儿的孩子却在霍双儿的拉扯中哭闹着。俏孥儿说:“双儿家孩儿要跟他大和他大舅到煤窑上耍咧,那是他去的地方?甚也是个稀罕。”

霍把式说:“你出去告给侯鬼儿,就说他简爷吼他吃鱼肉咧。”

很快霍双儿就抱着孩子进来了,相里彦章说:“来,到简爷这儿来。”

那孩子却是钻到了霍把式怀里:“简爷,我吃鱼肉……”

相里彦章自饮一盅说:“看看看看,人小脾气大,不给我这个简爷面子……”

霍把式说:“有股子犟劲儿咧,跟喽他二舅舅那德行啦!”

相里彦章说:“那就对了,养孥儿像姑姑,养嗣儿像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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