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梦中,马东突然感到奇痒无比。难以忍受的痒痛很快让马东惊醒过来。马东睁开眼,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望着暗夜中的天花板。在片刻的安静中,马东感到原本在胳膊处的那股痒仿佛长了脚一般,正沿着他瘦长的手臂缓缓爬下去,在胳膊肘的位置,痒痛却忽然停了下来,而后掉转方向朝他肋骨之下爬去。马东闭上双眼,脑海里就呈现出无数只细长的脚在他身上缓缓挪动的场景。马东还看见有几只脚仿佛因为在他这具巨大的肉体上迈步时因太过用力而陷进肉的缝隙里。这个画面不由让马东禁不住一阵颤抖起来,很快马东就穿上了一件单衣一骨碌从温暖的被窝中闯进了寒风呼啸着的寒夜。
一盏寒灯在窗外几米远的电杆子下挂着,发出昏黄的灯光。马东战栗着身子打开卫生间的水龙头,而后蹲下身子把依然奇痒无比的胳膊正对着水龙头。很快,一股寒冷刺骨的水流落在马东胳膊处,而后顺着身体的凹凸朝肋下奔去。像是一股良药,冷水抵达皮肤的那一刻,马东就感到适才还肆无忌惮的奇痒此刻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几分钟后,马东对着镜子擦拭了下湿淋淋的那侧身体,而后一跃钻进了温暖无比的被窝。钻进被窝的马东再次跌落在沉沉的黑夜里,脑海里却不时浮现着适才擦身体时镜子里的那个自己胳膊处凸显的一个肉疙瘩。
马东记得第一次正式地发痒已经是一个多月前的事了。那天,主管顶着个啤酒肚煞有介事地把他们车间的一群人召集在一起,马东一边竖起耳朵听着,一边谨慎地把左手快速伸到衣服里去挠痒。马东挠完右胳膊处的痒痒,正准备停下来时,主管突然宣布了过一段时间要裁员的消息。这个消息让马东一怔。许多天后,马东依然记得当时原本不痒了的右胳膊瞬刻间又突然痒起来,直感到皮肤上一阵难以忍受的滚烫和炽热,仿佛有许多条虫子在上面滚爬着,很快,这种痒痛像是有传染般又抵达到了他的左胳膊。马东一直在思考着这种炽热的痒痛是不是与啤酒肚宣布的这个消息有关联。一阵思索后,马东晃着脑袋很快就否定了这种想法。马东记得以前遇到老板主管以及经理身上就忍不住发痒,只是那时痒得很轻,伸出手挠几下就舒服了,完全没今天这么正式,没今天这么来得激烈和痛苦。
一晃马东在这个工厂里待了四年多了,马东从一个学徒变成了一个地道的冲床工。虽然工龄已经有了四年多也带过好几个徒弟,但马东依然是车间里资力最低的人。看看身边的人,都是工龄在八年以上的师傅。这个发现很快让马东有些不知所措。马东暗地里卯着一股劲,更加卖力地工作着。看见主管把谁叫进办公室里,马东就竖起耳朵睁大眼睛观察着眼前发生的一切。马东恍惚看见啤酒肚晃着肥硕的身子在办公室里来回走动着,偶尔用右手敲一下头,一副陷入沉思的样子。几分钟后,马东就看见那个人从主管的办公室出来了。那个人从马东身边走过时,朝马东微微一笑。那个人一笑而过,马东却又手忙脚乱地发起痒来,那股炽热的疼痛仿佛是一只万脚兽,起先聚集在他两个胳膊处,很快又爬遍了全身。这个笑容对马东太有内容了。
有那么几回吃完晚饭,在车间的过道上,马东和啤酒肚打了个照面。马东想和啤酒肚说点殷勤的话,只是话到嘴便就咽下去了。马东正忐忑不安时,啤酒肚却扬起手拍了他一下,并笑着大声问了句好。马东回到逼仄潮湿的宿舍,想着啤酒肚适才一反常态的举动,心底更加确定自己即将要卷铺盖走人的下场。幼时杀猪前,马东记得他娘总会把猪饱饱地喂上一顿。马东称之为温柔地屠杀。马东觉得这样一副画面与自己时下的处境很相符。
再次从睡梦中醒来时,天已大亮,马东一脸惊恐地发现两个胳膊处长起了一簇簇细微的绒毛。这个发现让马东有些不知所措起来。马东一使劲拔下一根细微的毛发,一阵剧烈的疼痛却随之传遍全身。马东感觉它们已深深扎进他的****里,与他融为一体了。马东穿上几件厚厚的衣服,又变回了原来的马东。
这天马东在车间干了不到一个小时,啤酒肚走过来笑着对他说老板让他赶紧过去一趟。这天终于来临了,马东久久地怔了怔,像是赶赴刑场般朝老板亮堂宽敞的办公室迈去。继而,马东惊讶地发现原本炽热的痒痛像是又浇了一桶冰水般早已悄然无踪影。
马东看见老板右手点着根细长的香烟,左手提着个精致的鸟笼,撅着嘴煞有介事地吸一口香烟,而后把吞吐而出的烟雾喷到鸟笼里。于是原本安静的鸟儿立刻在笼子里上蹿下跳起来。
老板玩了好一阵鸟才转过身来望了马东一眼。马东不知道那是什么鸟。
“跟你说一下,好有个心理准备,金融危机,你明天去财务结算一下,过几天走吧。”老板一边看了鸟一眼,一边慢悠悠地对马东说。
马东满是愤怒地一拳打在老板脸上,血立刻流了下来,不过这个情景只是个幻想。
马东看了老板一眼,无奈地点了点头,突然他发现自己不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