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你愿不愿意放下一切,和我一起走……
这样一个从她梦境里走出来的英雄,真挚地对她说着这样的话,偏又是在她和小五有隙的时候。她的理智告诉她,她已为人妇,如愿嫁给了****渴望嫁的人,就算有什么矛盾,也是可以一起克服的。她的情感,却让使不出力气抽出被他紧握的手。
好像有一个声音,在她脑中蛊惑着她:你不是最向往过闲云野鹤的生活吗,你不是想北上看雪,南下赏雨,大漠骑马吗?眼前这个男子就可以满足你的愿望,从此你就可以离开什么战争,什么政治,什么大局!
付裴玉见她神色仓惶不安,更是放柔了口气:“我并不是对你有那种非分只想,我只是……”
“我懂。”很奇妙的,她就是很相信付裴玉,觉得他就像一个陈年老友,彼此洞悉。她知道他的邀约无关风月,只是想还她一个清静自在的世界。
他没有再逼她,松开了她的手,安抚似地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今夜我会在天都峰下等你,如果你想离开这些纷繁,我带你走。”说完,站起欲走。
“等等,你要带着你的部下走吗?”单是他的离开,对北平军而言就是不小的损失,更别说,如果他领了他的亲信走。那可是临阵脱逃的大罪,他不顾满门的荣辱与安危了吗?
他已走到帐门边,听了她的问题,定身回答:“我只一人离开,军中诸事我都已做了安排。到底我名声还在,朝廷为了顾及自己的面子,应该会报我殉国。付家子息众多,我想他们更愿意世界上没有付裴玉这人抢了他们的荣华。”他虽不愿意,但也独占鳌头多年,只怕付家诸多嫡子恨得牙痒痒呢。
顿了顿,又说:“我可以放下一切,你呢?”
“可是我的父兄……”她不停地绞着衣角。
“如果我说,莫公子绝不会伤及你的父兄,你可会放心与我同去?”
他是说小五会放了他的父兄吗?怎么可能,他带领的北平西伐军此行的目标就是她的父亲,小五又怎会放了他们。但是付裴玉一向谨言慎行,绝不可能在这种大事上开她的玩笑。莫非是他知道什么她不曾知道的事情?
见她蹙眉不解,他多提醒了一句:“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她还想再问,他却甩了袍子走了,只留一句:“子时,天都峰下。”
或许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让她好好反思一下她和小五之间的问题。仔细回忆,她很早就在心里埋下了不安,刚开始她以为是因为担心家人安危以及足禁,现在看来却不单如此。
她总觉得小五在隐瞒一些事情,也总觉得他好像忽近忽远。这一刻,他让她觉得他眼中只有她,下一刻,她又被他丢弃在一边。而他总会在伤到她之后,言语温存,让她又心生希望。
如此循环往复,不厌其烦。
望着火盆里的炭火,火苗生升腾,爆裂。她就这样对着它出神,一遍又一遍地问着自己,小五真的爱她吗,如果她在他眼中不是最重要的,她能忍受吗?
这世间,存不存在她一直期盼的纯粹。
直到被人轻轻一推,她才回过神来,不知不觉外边天已暗,小五都回来了。
他一脸的疲惫,还是打起精神来和她说话:“怎么对着火盆发呆,在想什么呢,想得都忘记吃饭了?”
经他这么一提醒,她还真觉得饿了,今天一起床到现在,她居然一直没有进食。
小五拍拍手,仆人端着晚膳鱼贯而入。知道她喜欢吃肉,他把猪肘子和回锅肉都放在她的跟前。
再生气,饭也要吃,这是她的信条。啃着猪肘子,和着蛋花汤,特别的下饭。
他这几日太忙,睡眠又少,看着什么菜都没有胃口。见她狼吞虎咽的样子,忽然也觉得饭菜特别的香,不自觉地也多吃了两口饭。
摸着圆滚滚的肚皮,她在吃了两碗白饭之后,终于搁下了筷子,发生满足的声音。酒足饭饱,也算得上人生一大乐事吧,天大的烦恼也大不过吃饭。
那猪肘真入味,那鸭爪卤得真好,她还在回味这顿饭的亮点,觉得好像身边的人忽然凑了过来。她避之不及,被小五偷了香,舌尖一卷,舔去了她唇边的卤汁。
他也学着桑桑“唔~”得长叹,好像她唇边的卤汁是什么天下极品。看着她呆愣的表情,他更是放松地笑了起来。累了一整天,也只有她伴在身边的时候,他才有半刻的休憩。
饭毕,他亲了一下她的额头,便匆匆离去,攻克和高野之后,还有许多后续事宜需要部署,更重要的是,平凉城一役。
她点了灯,百无聊赖地翻着苏皮给她带的杂记,若是换做平常,她一定如获至宝,不思寝食地看这本书。只是现在,她扫过每一个字,却没有一个字是印进她脑中的。
烦躁地把书丢到一边,她起身收拾包袱。其实,她也没有可带的东西,不一会就收拾停当了。
离午夜子时还早,空给她的时间越是充裕,她越是烦躁。
他多希望此时小五能在他身边,这样她就不需要思考,不需要选择,有足够的理由留下。而今晚,好似他又将在谢隽星那里议事一宿。如果她想随付裴玉离开,并不难。
外面渐渐下起了瓢泼大雨,雨越下越大,越下越急,好像是要拼命冲刷高野一城的鲜血。
子夜已过,天都峰下,一人一马立在那里一动不动。雨打湿了他的衣服,他却不为所动。她终究是选择了莫公子吗,他自苦一笑,却仍是没有上马离去。
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中了巫蛊似的,挪不动步子。他想再多等一会,或许雨大路滑,她耽误了时间,或许她来的路上受了什么阻挠,要多花一些时间。
他给自己找了各式各样的理由留下,等她。
一个时辰过去,两个时辰过去,浓墨的黑简直要将他吞没,连他的坐骑都不耐地打着鼻响催促,他还是没有动身。
或许,他是中了蛊。他自嘲,中了郁桑桑不经意之间给他下的情蛊,让一向决断的他变得如此优柔寡断。或许,就在她展颜一笑,走至他身旁的那一刻,他就已弥足深陷而不自知了。
他甩了甩头,准备翻身上马,远处却隐有疾疾马蹄声。这一刻,他根本不顾那是不是北平军捉拿他回去的人马,一脸希冀地驾马前去。
来人果然是郁桑桑。
他心跳得那么快,他活了二十八年,经历了数也数不清的大小战役。不论身处如何的命悬一线的情景,他的心都没有像现在这样跳得那么快,快得好像就要跳出来一样。
“你还是来了。”他的语调中带着不可自抑的雀跃,却很快发现了她并没有带行李,马背上还系着一件蓑衣。
“我看着外边雨下得这么大,担心你没带着雨衣,反正我也睡不着,就赶过来看看,没想到你真的还在。”她必须得承认,看到付裴玉在这样滂沱大雨下,仍然等候着她,她心中极为震撼。
他们相识不过一个多月,见面也不超过十次,却能得他如此对待,她满心感谢。抖着手,将蓑衣递给他。
付裴玉却没有接手,借着月色,能看到他眉宇中淡淡的愁,他轻声问:“你,想好了?”
她双手抱着蓑衣,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
付裴玉朗声大笑,调转马头,便打马离去,唯有风雨中飘荡着他的声音:“各自珍重,不复相见。”
好一句各自珍重,不复相见啊,这才是那个潇洒不羁的付裴玉。从今往后,世上就没有这个不世出的名将,多了一个自由驰骋于天地的男儿。
那个狂浪的背影,是留给郁桑桑最后的回忆,此生,她再也没有见过他。
等郁桑桑再赶回军中,天已渐有浮白之势,她趁为巡逻的士兵不在的当儿,闪身回自己的营帐。进门脱了蓑衣,准备挂起的时候,却发现小五默不作声地坐在床沿,看着她不说话。
吓得她差点把手上的雨衣给扔到地上。也不知道他来了多久,天都峰离这里不远,她一来一回,最多小半个时辰。她在心里估算着,他会大概知晓了几分。
小五站了起来,走向她。一身的凛冽之气,比之外边的冬雨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