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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祸不单行

此时的我,心情是复杂的。想到复习了这么久,准备了这么多,等来的却是考试推迟的消息,心里怪不是滋味的。

——柳池云语

5月12日,一个令举国上下感到灰暗的日子。

相安无事的上午过去了。看柳姨在城里办事还没回来,吃过午饭,我就关上办公室的门,闹钟定在2点20,像往常一样躺在沙发上,和衣而睡。因为是行政岗,我们下午上班时间是2∶30,提前十分钟起来,洗洗脸,清醒清醒,到上班时正好。这就是我每天中午的生物钟。

春夏之交的虎钥市,正值天气宜人,百花开放的时节,人也显得十分嗜睡。头一挨着沙发就睡着了。昏昏沉沉地睡了一个钟头,闹钟叮铃铃响起来,我挣扎着坐了起来,又眯了五分钟,然后打算回回神。

正在迷迷糊糊的时候,突然,我感到楼房剧烈晃动起来,晃动的幅度初步估计有10厘米左右。我们的办公楼只有两层,而我此时在二楼。我心想,怎么回事?有压路机经过?听到楼下的人在大声呼喊:"快下来!快下来"我心理一惊,难道房子要垮了?郁闷!又是个豆腐渣工程!咋搞的,给自己修房子也搞豆腐渣?

我赶紧打开门,三步并作两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朝楼下奔去!从晃动开始,到冲下楼,前后仅20秒左右。

来到地面,才发现脚底下也在剧烈晃动,而且呈波状起伏。我有些立地不稳的感觉,抬头向对面望去,对面两栋大楼正像碰碰车似的剧烈撞击。楼里的人像潮水一样涌了下来。

这回完蛋了,八成是遇上地震了!我这样想着,一边大声呼喊:"地震了,赶快下楼!"

没有人响应,原来办公楼里已经没人了,我是最后下楼的一个。

伴随着地皮的拱动,我赶紧掏出手机,点开企企的号码,拨了过去。通了,喊了起来:"你在哪儿?没事吧,地震了,你感觉到没有?"问完又傻了,真是废话,能没感觉嘛。

企企也大声喊着:"我们家门关不上了,我在关门!自来水管道也有问题,在漏水了!……"

我一听急了,真是个笨女人!都啥时候了,还管漏水不漏水:"你赶紧给我下楼来,还管啥子漏水哦,快点下楼!"企企应声道:"好!"随后挂断电话。

周围的人见我打电话,也纷纷拿出手机,可一个也没拨通。于是,我把手机给了周围的同事:"赶紧给家打个电话,问情况,报平安吧!"同事接过我的手机,还是拨不通,于是,我再次拨了企企的号码——呼叫失败。从此,拨任何一个电话都不通。

通信中断!这是危险的信号。说明地震来势不小。

有车的同事纷纷打开车里的收音机,试图通过广播了解动态。可收音机里与往常一样莺歌燕舞,十分热闹。3点一刻左右,有人调到了市人民广播电台,正在滚动播放应急公告:"全市人民请注意……发生里氏7。8级特大地震……请暂时不要回家……"

7。8级是啥子概念?我不知道,可想起1976年唐山的7。6级,我傻眼了,比唐山大地震还大!那会是怎样的影响?我大脑一团乱麻……首先想到,看样子,家是不敢回了,住哪儿都不知道,还咋个复习?咋个参加周日的公务员考试哦,想到这些,我不由得有些慌神……

办公室不敢回了,大家纷纷坐在楼前的草地上。

主震之后的余震也十分频繁,不时传来的震波,像过电似的闪过,草地不停地痉挛。有些同事家里有老人,看着电话打不通,担心不已,很希望能立即赶回去。但是,一向按时从公司门口经过的公交车也没了踪影,没车,也回不去呀。于是,人们互相安慰、祝福着,希望家人不要出事。

此时的我,还十分担心柳姨的安全。她一早就到城里去谈业务,之后一直没有消息,现在怎么样了?我心里欠欠的,祈祷着千万不要出什么意外。

四点多,柳姨坐车回到了公司,一看到她,我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柳姨一下车,看到总经办几个人安然无恙,终于松了口气,她不停地说:"哎呀,几个乖乖,看到你们都没事,我就放心了!"

稍微安顿下,我们互相诉说着下午的遭遇,柳姨说:"上午,我们谈业务谈到了一点半,吃过午饭,正打算按老板的安排,去电器商场采购会议室用的电视机。我在商场一楼边逛,边看,边砍价。突然,伴随着轰隆隆的声音,柜台上的电器纷纷摇起来。业务员说,'搞啥子哦,哪儿来的压路机?'我抬头向对面望去,发现对面的大楼剧烈摇晃起来。我心想不好,地震了!于是大呼:'地震了!'拉着随行的小文向楼下奔去。"

柳姨从小生活在虎钥市,由于经历过1976年的松潘大地震,对此比较敏感,所以她能在第一时间觉察并分析出当时的情况。她们跑下大楼时,小文由于从未经历过,加之地皮晃动十分剧烈,这位平时十分伶俐泼辣的小女子,已经站不稳了。于是,两人抱住一棵大树,才算稳了下来。

小文带着哭腔说:"看着两边的大楼像跳舞似的,东摇西摆,我心想完蛋了。估计活不成了。幸好,楼都没有垮……"

市民陷入慌乱之中,此时的市内交通已基本瘫痪。平时20分钟的车程,两人驾车足足走了一个半小时。

老板也从工地上赶了回来,现场查看了公司的损失情况,还好,除了一辆菲亚特小轿车被坎上掉下来的飞石砸中,既无人员伤亡,暂时也没有其他损失。

看到大家惊慌失措、六神无主的样子,老板当即发表了讲话,他表示这次地震也是他在虎钥市生活四十多年来所见到的震感最为强烈的一次,但公司毕竟没有人员伤亡,这已经是万幸。同时,公司已经决定暂停开发中的楼盘建设。

公司以前是一家全民所有制建筑公司,后响应号召才进行了改制,但基本保留了原有班底。老板也是经过党多年培养教育的干部,还是很有责任感的。由于很多员工家里上有老、下有小,他决定,各部门派一名员工值守,听从安排即可,其他员工可先行回家,安顿老小。

柳姨对总经办安排了一位家在东北,无须回家安顿的年轻秘书值守,于是,驱车送总经办其他员工回家。

此时,城里的交通秩序已基本恢复,一路上,看到路面交警比平时多了近一倍,他们对阻塞的路段进行了紧急疏通。很顺利的,我就回到了家。

我们的家就在企企单位的生活区。还没走到所在的楼栋,远远就看到,坝子里到处是人。一些人捧着收音机,更多的人则聚集在有收音机的人旁边,围了一圈又一圈,听着广播电台播放的"注意事项"或相关新闻。

企企也与邻居一起,坐在草地上,听着收音机。看到我回来,就像好多年没见一样,远远地跑过来,狠狠地扑到我的身上,带着哭腔说:"我被吓惨了……"

原来,地震来临时,她正准备出门去上班,突然,整栋楼剧烈地晃动起来,我们家在二楼,她要快速下楼并不难,十多秒就可以做到。就在她即将出门的时候,才发现水管正在漏水。由于巨大的拉力,水管已经变形。她于是打算关上总闸再出门,但一个小女子怎么可能徒手扭动水闸?多次尝试不能,不得不向门外跑去。但这时,墙体已经在巨大的压力下变形,门已经关不上了,她使劲地把门往外拽,可依然合不上。此时,地震已经过去了四十多秒。接到我的电话,她才快速下楼来到安全地带。

此时,地皮还在剧烈地晃动,楼群也还在大幅度摇摆之中,她方意识到,这是一次破坏力极大的地震!

事后,每当想起或提起这40秒的经历,她和我都后怕不已。这是怎样的40秒钟,逃生最关键的40秒呀,就这样被她用来关水闸、关门了。

与企企的经历相同,我一哥们住在七楼,在那惊心动魄的几十秒中,她爱人一会儿发现电视机快被抖到地上,就去扶电视;一会发现饮水机将掉下来,又去扶饮水机……到最后,家里倒是只有电饭煲被摔坏,但这个女娃娃,硬是从头至尾压根没下楼。就在主震结束之后,所有的人都在楼下安全地带避震之时,她才慌里慌张地跑下来……

由于我们离主震区尚有一定距离,并未有真切地感受到这几十秒前后的差别。此时,大家并不知道,就是这几十秒,主震区的人们经历了家园的痛失,亲人的离别……

就在这几十秒里,发生了多少可歌可泣的感人故事。有些人奋不顾身,把生的机会留给别人;有教师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孩子生命;有些人明知家人还在危险之中,却奋力的营救别人……

当天晚上,所有人都在平坝上,点燃蜡烛,静静地等待着天明。

晚上10点左右,天空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有车一族逢着有空位置的,则让周围的人进去避雨。还有些人则打着雨伞,坐在广场的台阶上。

一位朋友有辆宽敞的哈飞路宝,由于他们只有两口子,就邀请我们一起上车避雨。打开收音机,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正在播送大型直播《汶川紧急救援》,我们静静地听着。

那是一个无眠之夜。我整晚都没有睡着,都在听广播。总理已经来到地震灾区,并乘直升机到达了汶川上空;部队官兵正在紧急打通前往汶川的生命通道;有些官兵已在都江堰展开紧急救援;还有些从主震区第一现场逃生出来的当事人,对记者讲述着当时的情况。最后插播的一条消息,无异于一个晴天霹雳,消息称,北川县城已成为一片废墟。

一片废墟?会是怎样的情况,倒了多少楼?

虽在北川没有亲友,但心里还是很难过。大学时候,随同参加社会实践,我曾经路过这个县城。那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地方,三面环山,县城在苍翠碧绿的大山环抱之下,仿佛一颗晶莹剔透的宝石。那里的羌族风情特别有味道,而且人们很友好。我记得,当时我们的车抛了锚,当地人十分热心地为我们指路,帮我联系修车行,还免费为每个人倒了杯开水。要知道,大冷天,一杯开水不仅能温暖身体,还能温暖每一个人的心灵。

我深深地为北川的同胞们祈祷。

由于停电、通信中断、看不到电视,深处主震区的我们并不知道这次地震对普通人意味着什么,极重灾区是怎样一个状况?受灾情况究竟如何?救援进展如何?我们毫不知情。

工作还要继续。翌日一早,我像往常一样前往公司上班。此时,公交已恢复通行。城里,公路旁、草地的隔离地带,到处是避震的人们。条纹布、塑料纸,已成了人们遮风避雨的依托。此时的虎钥市,极目之处,都是彩条布和塑料布搭成的简易帐篷。

在转乘公交的过程中,我试图像往常一样,购买一份《虎钥晚报》,以进一步了解地震的情况,以判断5月18日的公考是否会延期。

来到报亭,我说:"来份《虎钥晚报》"。

"你开玩笑吗?昨晚全城停电,到哪儿去印报纸?只有《成都商报》,要不要?"

我本以为只是局部停电,没想到全城的电力系统都崩溃了。于是拿了一份《成都商报》。

打开报纸,整份报纸全无颜色,报头和一到四版全为黑色。

公交行进到火车站附近,映入眼帘的是遍野哀鸿。广场上避震的人更多,大人、小孩,以及坐在轮椅上的病人,形形色色,林林总总,简易帐篷附近,坐的坐,躺的躺。有些奔驰、宝马,也停在帐篷旁边。火车站的候车大楼已经倾斜,大楼正中钟表的时针依然停留在14∶28。

整个社会的反映告诉我,这次地震的影响已远远超乎我的想象。

国殇,无言。

来到公司,大家互相知会着家里的情况,还好,无人有亲属遇难。倒是有一位同事的老婆,地震时正在家里睡午觉,由于头天上夜班,回到家里倒头便睡,估计是太困了,近8级特大地震也没把这位熟睡中的美女叫醒。直到下午三点多,才被楼下的嘈杂声吵醒,跑到楼下,听说有地震,此女十分纳闷,赶紧给在成都出差的老公打电话。还好,通了,她赶紧问:"老公啊,听说地震了,成都有感觉没有?"随后,其老公也即我的同事才知道,这女人居然熟睡到了地震结束,他彻底无语了。

有些同事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又没来得及搭建帐篷,在绵绵细雨中,一家老小就在平坝里撑伞度过了,幸好,此时的虎钥市温度并不低。但也有不少老人和孩子得了感冒,让这些同事们郁闷不已。

公司高层会议结束之后,老板宣布,公司进入紧急状态,行政人员实行值班制度,柳姨随即组织人员进行了排班。排下来,每人平均10天一班。我的值班时间在10天之后了。

此时的我,更为关心,为之焦急的是,公考时间会不会推迟?

但此时的环境,已不再适应于公考复习。话说我家在这次地震中也损失惨重。房屋被鉴定为危楼,家里虽大件犹存,但要通过那摇摇晃晃的楼梯回家,的确需要不小的勇气。

我们的几个朋友傍着一棵大树和周边的小树,依靠彩条布、铁丝搭就了一个栖身之所。我们称其为帐篷,其实说窝棚更贴切。

然后,冒着生命危险冲回家,抱床被子,一对枕头,往地上一铺,这就是床了。恰巧这几天老天爷硬是没睁眼,雨水特别多。到了晚上,外面瓢泼大雨,窝棚里面则是淅淅沥沥的小雨,经常是一觉睡醒,枕头、被子湿透了。

平日里再平常不过的吃喝拉撒全成了问题。吃饭有两种选择,要么走20分钟到食堂去吃,要么不顾生命危险到家里做饭吃。还好,老大家所在的楼栋被鉴定为"可以使用",但他家在五楼,要去做饭得不顾自身及前来就餐人的死活。每个人的生命都只有一次,生命是可贵的,这事儿大家都知道。为确保安全,我们都选择了到食堂吃饭,要不索性嚼点饼干了事。但作为20郎当岁的年轻人,没有油水的日子实在难受,每天晚上,谈到肯德基的鸡腿,大家无不垂涎三尺。一天中午,实在馋得不行了,老大说他家冰箱里还有两斤排骨,我们几人肚子里的馋虫纷纷作祟,排骨的诱惑实在难以抗拒,便跑到老大家里,打开冰箱,一边看着电视,一边烧着排骨。闻着厨房飘过来的越来越浓烈的排骨香味,大家都强忍着被馋虫折磨的痛楚,收看着电视。其实,作为灾区的众多主角之一,由于通信不畅,我们对灾区的了解是少之又少的。看了电视才知道,北川县城几乎不复存在了,伤亡人数已达4万余人,且有不断攀升的趋势。就在我们焦急等待着排骨出锅的时候,突然,饮水机水桶里的水剧烈波动起来,房子也似过电一样剧烈抖动起来,馋得不行的我们早已不馋了,只顾着冲下楼去……

上厕所也成了不大不小的难题,要走五六分钟才有一公厕。这要遇上一事儿急的,非得尿裤子不可。几件事中,只有喝水相对好办,我们搬来了七八箱矿泉水,打算就此揭开"持久战"的序幕。

就这样,我们白天数着钟表过日子,晚上则在窝棚里天南海北地胡吹乱侃,似乎又回到了大学时代。无所事事地过了几天,有人告诉我,人事网出了通知,5月18日的公考推迟了,但是具体什么时候考试,并没有说。

此时的我,心情是复杂的。想到复习了这么久,准备了这么多,等来的却是考试推迟的消息,心里怪不是滋味的。转念一想,因为地震,很多考生家里也不可避免地会受到影响,这时候考试,也的确不太可能。而且,当前各地区和部门的工作重点都已转移到抗震救灾上来,要想集中精力来搞一次全省性的大型考试,真可谓难上难。

得了吧,你怎么安排,我就怎么应考呗。只有这样了。正好现在也没有复习的条件,推迟考试也未必是坏事情。我心里这样想着。

地震带来的影响是灾难性的。电视上、广播里的遇难数字不断攀升,人们在演绎着生与死的传奇。

地震发生时,有一对夫妇不顾一切地朝安全地带奔跑,就在逃生的过程中,突然,脚下露出一个大缝!地裂发生了!这对夫妇眼睁睁地掉入地缝之中。随之,地块又开始聚拢,在上面的丈夫被挤了出来,而妻子则长眠在了黄土之下……

还有一位丈夫,震后来到妻子打工的地方,硬是从废墟乱石之中,扒出了妻子的遗体,将爱妻背在身上,用摩托车驮回了家,平日里半小时的路程,骑摩托车足足走了三个小时,这位丈夫说:"妻子平时就喜欢坐我的摩托车,这天我骑得特别慢,就是让她多享受一下在我背上的感觉……"

震区有断峡谷间的公路,这天不幸发生了堵塞,由于堵车严重,久未疏通,堵车的长龙排了好几公里。突然,飞沙走石,天摇地动,峡谷两边的大山开始聚合,就这样,几十辆汽车被活生生地埋在了大山之下。据说,这两座大山合拢之后,依然苍翠碧绿,压根看不出来这原本是两座山,仿佛它自古就是一座山峰一样……

听到这些故事,人们不禁热泪盈眶,即使现在,每当我想到这些,也是肝肠寸断。我们身边也有一个传奇的故事。

企企单位的一位同事,恰巧在"五一"前后休产假回到了北川老家,5月12日中午,她的小宝宝突然一刻不停地号啕大哭起来。一开始,都以为小孩子是饿了,于是喂奶,谁知他毫不领情,继续大哭。只好抱着他在客厅里打转,可依然不奏效。孩子的外婆说,干脆我们到广场去转一转吧,看看热闹,可能娃娃就会好些了。于是一家人下楼来到了广场,就在一家人随意走动以哄住小娃娃之时,那个惨绝人寰的时刻来临了,一时间楼塌地裂,山崩水啸,一家人惊呆了,娃娃也止住了哭泣……听到这个故事,人们都称呼这个小孩为"福娃"。福娃一家的帐篷就搭在我们附近,随时都会有人慕名前往来看望这个神奇的娃娃。

帐篷区的生活逐渐丰富起来,开始有人从家属区接来电线,晚上也听到了斗地主的呐喊声。甚至有细心的同事父母,在帐篷边搭起了简灶,找来干柴,生火做饭,袅袅炊烟从草地上腾空而起,让人仿佛看到了生活的希望。

保卫处的干警们不时地开着巡逻车四处广播着:"接到情报,今天下午有强余震,请各位同事及家属到安全地带躲避,不要回家里……"也不知道当时所谓的情报是怎么弄到的,经过后来的地震知识扫盲后才明白,地震是难以预报到具体的时间和地点的。反正,每次我们正在楼上取东西或趁机看一小会儿电视的时候,干警们的预报就让我们纷纷做鸟兽散,然而,往往都是,等了一下午,屁点大的震动都没有。后来,有人盛传一句话——专家叫蛤蟆不叫,安心睡觉;专家不叫蛤蟆叫,赶紧逃跑。话说得有点尖刻,但也反映了人们对某些专家和工作人员的看法,不知干警们听到这些作何感想。

倒是夜晚的巡逻车给了人们在户外生活的勇气。家里的大件是取不出来的了,但银行卡、现金这些总得随身带着,万一发生不测,在危楼成废墟之后,也省得掏出来的贵重物品找不到主人。以往从不带包的虎钥市男人,此时起养成了背包的习惯,据说,在这个时候,你在大街上随便逮着一男人,搜搜他的包,里面准有上万的现金,还有全部身家的银行卡,当然,我们这样的穷光蛋不算。更有让人大跌眼镜的,有些女同事,把家里价值几万的首饰也带了出来,摆在帐篷里的枕头之上,就为随时能见到这些"心肝宝贝"。

人们随身的财富也带来了不稳定因素,干警们不敢懈怠,24小时不停地在帐篷区巡逻,化解矛盾纠纷,增加保卫力度。这才让人们安下心来。

虎钥市不断转移来自主震区的伤员,帐篷附近的气氛有所变化。有人从城里回来说医院附近到处是伤员,有人说全国各地的人们纷纷来到虎钥市支援抗灾,著名球评家李承鹏驱车深入北川县城。有人的朋友还参加了志愿服务,人们谈论的话题开始转向志愿者,我开始嗅到一股跃跃欲试的气息。

青年人的血液里从不缺少激情的分子,爱的力量始终在传递和涌动,爱的歌谣无须推动就可自然地加以传唱。周围的朋友开始商议,是否去参加志愿服务,到哪儿参加。

一天夜里,几个朋友聚在一起,召开了著名的、永载"史册"的"帐篷会议"。会议由老大挑起:"我说哥几个,我们就别一天在这里哼哼唧唧,在无助的灾民中滥竽充数了好不好?要不,也学学唐山的13兄弟一样,去做做志愿者行么?"这一席话瞬间在小小的帐篷里掀起了千层巨浪,我们的内心不平静起来。

是啊,成天在这里议论着得不到救援,政府划定我们为自救范围,说的也是,我们不缺米不缺油的,也是该自救。可看着全国各地的有志青年赶赴虎钥市,我们就这样无聊地无所作为下去吗?虽然老大是"有痔青年",其他人暂时还没有光荣地跨入"有痔青年"的行列,但我们能甘心如此沉沦下去吗?

我们能忍受自身在身体上"无痔"的残缺,但我们决不能忍受内心"无志"的郁闷。

很快,参加志愿服务的思想统一下来。为响应不到极重灾区去捣乱的号召,我们决定就近从虎钥市的医院"下手"。一向沉沦、低调的无聊青年们,也打算从此振奋一把了。

可问题是,能干些什么呢?几个朋友,有学工商、空调、教育的,也有学计算机、音乐、外语的,我是学土木工程的,可就是没一个是学医出身的。想到这些,大家十分郁闷。

沉默,无尽的沉默。朋友们都在思索着自己能做点什么。

我掏出一支烟,浑身摸索探求到一支气体打火机,"哗!"火机打着了,一股火焰划亮了帐篷内的"夜空",红光打在一张张无助而郁闷的脸上,我看到兄弟及兄弟未婚妻们脸庞上的郁闷和执著。

我把火苗移向那支白白的"红塔山","哧"一声点燃,深深地吸一口,烟气顿时弥漫到帐篷的每个角落,熏向其他所有不吸烟的兄弟及兄弟未婚妻们,我心想,主啊,请原谅他们这些堕落而无知的青少年吧,虽然其未婚却已享受已婚待遇,但这不妨碍其争当有志青年的决心啊。

我这人有个特点,在吸烟损害他人及自己身体健康的同时,灵感却总是不经意地迸发出来,兄弟及其未婚妻们深知这一点,所以并不阻拦。猛然间,一个念头在闪现!我想到了王保长,想到了抓壮丁,这一个个身材魁梧、头脑糊涂的年轻人,搁在旧社会,不就是一个个活生生的壮丁么!动脑子不行,下力气总可以吧!

"各位壮丁,我们肥实的身材,我们的血肉之躯,难道不能抗灾一线去充当搬运工吗?请想想,我们能付出的也就这么多了!"几位兄弟及其未婚妻纷纷表态赞同。于是,"虎钥市青年抗震救灾搬运工别动队"旋即成立,选领袖是当务之急,于是队长、副队长的民主选举开始。

我琢磨着作为出主意的"幕后黑手",怎么的也该封我个队长当当吧,可"有痔青年"老大发言:"鉴于柳池云正在准备公考,事务繁多,同时,其人有出谋划策之功,无率兵出击之勇,权作安慰,就当个常务副队长吧!"就这样,我屈居第二,虽心有不甘,但摄于老大的威严,只得服从。况且,细心一想,要骑到老大头上去拉那什么,我还是有贼心没贼胆。别动队共6人,老大任队长,柳池云为常务副队长,波哥、企企、老大未婚妻、波哥未婚妻分任"别动队"常委。

震后第四天,在老大进城一番打听之下,获取市人民医院搬运人手不足的"情报"之后,老大一声令下,"别动队"一行6人开赴抗灾第一线,开始了"捣乱"之旅。

来到市人民医院,才发现志愿者已经数不胜数,人们排起了长队。一打听,才知道大都是我们这样指望做搬运的,唉,自古华山一条道啊,没办法,劳力者治于人,一提到做体力劳动,总是排队再排队。

一看这阵势,就知道老大的情报有误,老大的未婚妻,那比我还小好几岁的小嫂子脸上明显挂不住了,她心想,你这个"有痔青年",就知道丢脸。她狠狠地剜了老大一眼,我仿佛看见无数小飞镖,朝老大飞将过去。我想,我们这是做好事,捞光荣来了,可不能乱了阵脚,万一影响了随后英雄形象的发挥可不好了,于是说:"没事没事,这主要是时代进步,社会发展了,人们的觉悟日益提高,才造成了现在做好事也堵车的局面。这不怪老大!"

小嫂子一听我这看似有道理实际没道理的话,也找着了台阶,赶紧见好就收,才算是控制住了局面,不至于闹出未婚的两口子为抗震救灾不欢而散的惨剧。要不然,在这媒体云集的虎钥市,万一被发现志愿者中还有这未婚享受已婚待遇的不和谐因子,可就给虎钥市丢脸了。

还好,与众多前来参加志愿服务的青年们相比,我们此行是虎钥市青年组织行为,算是有组织、有纪律了,这也算一大优势嘛,我随即把这个想法告诉别动队队长——老大,他听后无比兴奋:"说得好,柳池云,你真是我的'狗头军师'!"我已经习惯了,这就是老大夸人的方式。

在两个小时的排队之后,总算见到了团市委驻人民医院的志愿者工作负责人,负责人听说我们是有组织的民间行为,十分高兴,并对我们这种爱党、爱国家、爱社会的爱心之举大加赞扬,当即对我们进行了分工:老大、波哥和我参加伤员的转运工作,分给我们一副担架,一台手推车;三位女眷负责在大厅协助医护人员陪护病员,分给每人一打一次性勺子和纸杯。

伤病员正源源不断地从前方运送过来,必须及时将其送达相关科室,实施手术,开展护理,前线的战士好不容易才将同胞们从死亡的边缘拯救回来,决不可丧失进一步施救的最佳时机。形势已经万般危机!

说干就干!没有经过任何培训的我们,当即进入战斗状态,投入了这场史无前例的抗震救灾斗争中。

可问题是,我们不知道哪个科室在哪一层楼,更不知道哪种伤情该送往哪个科室,这可如何是好。

老大、波哥和我为一组,在医院大门口列队运送伤员。很快,前线的救护车来了,车里有三位病员,仅两名护士。车一停下,为首的一名护士用其沙哑的声音大声疾呼:"赶快过来三组运送人员!"一听就知道这位护士已连续多日奋战在救灾一线,时间就是生命,必须立即展开行动!

可我们三人一看这阵势完全惊呆了,虽有满腔救人于水火的热情,可毕竟是第一次,这身临其境、真枪实弹的境况还只是在电视上见过。

前面两组相继接到了各自的伤员,用担架抬着向住院部大楼奔去,为首的那名护士吩咐我们:"你们这组,赶紧将这位伤员抬到内科诊室!"随即跟着前两组志愿者飞奔而走。

此时的我们,真是有心搬石头无力打天。内科诊室?哪儿是内科诊室?怎么办?

这位伤员表面没有伤痕,也未像其他伤员一样缠着纱布,但其表情痛苦,估计是内伤。救护车驾驶员看着愣愣的我们:"赶快动手啊!还等什么?!"我心想,来不及了,赶紧送上楼再说吧!

我们仨人七手八脚又小心翼翼地把患者扶上了手推车,我和波哥推着小车,老大在前面开路:"让开!让开!有病人!"风驰电掣地把病人送到了电梯口。等到了电梯,该摁几楼呢?赶紧看示意图,内科——5至7楼,究竟是几楼呢?

不管了,先上5楼再说!

赶到5楼一问,才知道这位病人该送到7楼。好不容易又等到电梯,可算把病人送到预定诊室,填好病历卡,找到医生,诊断开始!我们的任务也告一段落。

我的个妈呀,可算把病人送到了。幸亏病人家属没来,要不然我们还不被骂死!也幸亏这位伤员不算急重,否则我们也得内疚致死,虎钥市又将减少三个无聊青年。

一上午过去了,我们就转运了这一位病人。老大未婚妻在陪护的间隙,前来向我们交流经验。这一交流才发现,这仨人也没少犯迷糊。在陪护的过程中,她们有的把女病人送进了男厕所,还有的则是给小朋友不断喂冷牛奶,由于条件有限,来不及温热而致其拉稀……

让人不仅喟叹:这仨女人,不愧是女人中的笨女人!

不过话说回来:咱仨男人,也真是男人中的瓜男人!

没办法,谁让我们不是学医出身的。但喟叹归喟叹,内疚归内疚。所谓救急不救穷,等我们学好医术也来不及了,因此,千方百计做好接下来的服务才是正事。

下来以后,我们赶紧学习,加快恶补进度,向其他志愿者打听各科室的楼层分布,学习各种伤情的处理方式。而那仨女眷,则抓紧向其他志愿者、护士学习基本的医护常识,譬如久未饮食者不得饮用太多冷牛奶,摔伤、碰伤、烧伤哪种该上碘酒,哪种该上紫药水,哪些该热敷,哪些可冷敷……

我不禁窃想,这些女人算是来对了,以后咱爷们有点头疼脑热什么的,这家庭护士不也免费了么?

一番学习交流之后,总算找着了一些门路,我们送错楼层的几率大大降低;而女眷那边的服务也基本不至于加重伤员的痛苦。只是波哥未婚妻,有一次把伤员口述的"头疼"转述给医生时,说成了"头发疼",让医生迷糊了大半天:"我行医多年,还第一次听见头发疼这疑难杂症。"我心想,就她那英语四级多次35分的记性,没把"肚子疼"说成"肚子昏"就不错了!

当天晚上,我们都没有回帐篷休息,而是选择了通宵值勤。工作间隙,就在医院的楼道里轮流眯眼,那感觉,其实比帐篷里强多了,根本不愁打雷下雨的事儿,偶尔来点小余震,权当是睡摇篮了,一个字——爽!

倒是老大,他睡觉时,正巧他那在卫生局工作的老母亲来了,看见儿子的样子,真是又伤心又欢喜:伤心的是,我那可爱的小宝贝哦,你怎么就睡这儿了啊;欢喜的是,臭小子,你总算是有点良心和善行了,我也可以放点心了。从此,老大的母亲逢人便讲她那宝贝儿子当志愿者、睡地板的事儿,这一改老大从小烙在叔叔阿姨们心头"调皮捣蛋、棍棒教育"的形象。

参加服务三天之后,我们终于闹明白伤员转运这项工作,前线救援工作却宣告基本结束,转运伤员的工作也越来越少了。我们仨十分悔恨自己来得太晚,可悔恨起不到任何作用。

仨女眷终于搞清楚如何让伤员能减轻痛苦,医院却告诉她们,卫生部派遣的医疗队已经赶到,现在需要的是专业医疗队伍。女眷们只得表示郁闷。

临走,团市委驻医院的负责人让我们前去登记,并领取参加服务的证明。对此,我深感忧虑,如此服务水平,实在不堪载入这抗震救灾的伟大史册,我们的名字更是微不足道,而其证明也无非让我们内疚更长时间。听到我的想法之后,其他五位一致表示,不去登记,也不领取证明。

其实,我们甘愿做六粒小小的微尘,能奉献这微薄之力,是一个青年人应尽的责任。在很多推动抗震救灾进程的人面前,我们还有什么资格去留个名字、领取证书呢。这一举动,为我后来参加灾区的公务员录取考试——"10·12"考试埋下了伏笔,由于我的户口在成都,而我又没有在虎钥市参加志愿服务的证明,只得报考竞争激烈的面向全国招考的岗位,因此我败得很惨,当然,这是后话。不过我并不后悔,因为我实在不希望因为这一小点不足挂齿的工作就换来任何回报。更何况,一开始,我们的想法就是单纯而非功利的。

回帐篷的路上,我们聊起这些天参加志愿服务的经历,有可笑而令人后怕的,也有可怕而让人自豪的。的确,在第一次见到肢体残缺的伤员时,未经过任何培训锻炼的我们一时间呆了,怕了,但我们挺过来了,这让人自豪!

在出租车上,我将这些天的服务总结了两个字——幸运。

是啊,幸运!幸亏老天爷保佑,万一因为我们的转运工作出了差错,耽误了伤员的最佳治疗时间,多少颗心也不够内疚的啊!

是啊,幸运!幸亏卫生部组织的专业医护队伍及时赶到,要不然,那仨女眷还不定捅出多大的篓子呢!

对于我的总结,"别动队"队长及各位"常委"深表赞同。

事实证明,在这场伟大的抗震救灾斗争中,我们是其中"不可忽视的极其重要的一支力量"。正是我们的及时"退出",才导致了这场斗争的胜利,才让各级各类医护人员的万般努力没有白费,虎钥市的抗震救灾工作终于取得了伟大的胜利而不是被钉上耻辱之柱。当然,这是玩笑之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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