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8 章
隔天，赵云就开始筹办婚礼的事宜，他的动作非常快，才不过几天时间就把婚礼所需的物品采购完毕，喜帖也派发好了，只差等待新郎新娘成亲时用的吉服赶制完毕送过来。
婚期定在下个月的初八，听说是由诸葛亮的妻子选出来的良辰吉日。
她对哪天适合成亲、哪天适合下葬这种东西不大清楚，也从来没有研究过，既然别人说好，那就是好的吧。
她看得出来赵云很急，也知道他在急什么，其实她也很急，而且还有些惶恐不安，那种担惊受怕的感觉即使在睡梦中也挥之不去，每每惊醒的时候总会觉得原本就不大暖和的身躯也会冷上几分，比如现在。
“原来……我也是个这么自私的人。”用手轻抚着自己同样冰冷的脸颊，在能够穿透纸窗的惨淡月光的投映下她掀开被子下了床，看了一眼炭火未熄的火盆，分明知道那根本不能令她感到温暖，却仍是拿起搭在屏风上的外裳穿在身上，然后来到门边推门走了出去。
屋外有光，那是月亮的光华，像白霜，从她这个地方却看不见那轮在夜幕中悬挂着的月到底是残缺还是圆全。
门前就是一条围绕着庭院湖泊修建的游廊，廊道呈现一个巨大的正方形，恰好框住这么一个种满莲花的人工湖。只是时间未到，入目尽是一片枯萎过后的残败，在月光的照射下突显出一池的苍凉，赵云的寝室就在她走出来的那间屋子的对面，这个湖泊的另一头。
对面没有火光，想来也是，这个时间他早就睡下了，他那边怎么可能还点着灯？
她并不想吵醒他，因而轻轻叹息着，正要挪动脚步。
“幽儿？”
熟悉的嗓音带着一丝丝像春风一样和煦的暖意拂过耳际，消除了一点寒夜中的冰冷，她循着声音望去只见穿着一身宛若月色般银白的赵云就站在她右侧不远处的廊道上。
“你还没睡？”她记得右侧是通往书斋、前院的方向，左侧则是往其他院落和园林。都这么晚了还能看见他从那个方向回来，真是不知道他到底在忙些什么。
“这应该是我问才对吧？”他淡淡笑着，用手拍了拍不知为何有些皱褶痕迹的衣袍。“怎么还不睡？莫非是因为没有我陪着你所以睡不着么？”
“我倒觉得屋里的火盆比你温暖得多。”面对他的调笑她下意识地反唇相稽。
“未必。”他走了过来，牵起她的手，发觉入手是一股骇人的冰冷，忍不住轻轻蹙起眉头，言语间也没有了先前的逗弄和轻佻。“怎么这么冷？真的是因为屋里不够暖和所以才醒来？”
他的疑问很快就被她摇头否决。“不，我只是在想某些事。”
“在想什么呢？在你所想的里面可有我？”
当然是有的，在她心里满满、满满都是他。
笑着的他、沉默的他、扬着痞笑逗她的他……那些明明都是很美好的，都是她最重要的回忆，每次回想起来却感到莫名的难受，好像心被人硬生生地撕开了一道口子一般，一阵阵火辣辣的刺疼。
没有涂抹过什么，在黑夜中依然能清晰看见是颜色如朱的双唇蠕了蠕，她并不打算告诉他这些，所以没有说话，只是在风吹过的时候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看我，倒是忘了我们还在外头。你身子单薄，快进屋去休息吧。”说罢，他用手在她背后轻轻推了推。“进去吧，我在这看着你进去再回房。”
可幽兰却站在原地没动，与他对视半响，终于开口道：“我有话跟你说。”
“一定要今晚说？”外面的气温太低了，如果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他打算明天再跟她谈论，不然以她那么单薄的身子恐怕会着凉染上风寒。
“嗯。”她重重点了一下头，看似毫不迟疑，其实是下了很大决心。
“你跟我来。”他拉着她走进他休息的屋子，让她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然后烧水给她泡了杯热茶，点燃火盆里的木炭，让屋内的气温提高了一些。“这么晚都不肯乖乖去睡，非要跟我说的事到底是什么？”
他根本就不需要火盆取暖，那个火盆是为她准备的，很新，没有被使用过多少次的痕迹。
望着里头被烧得发红的木炭，捧着杯子的手在微微发抖，她有些艰涩地道：“你真的要跟我成亲？……好好考虑一下，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没有什么是需要考虑的。”他拿走她手中的杯子，重新注入热茶把她抱到自己腿上再把杯子放回她手上，看见她有些尴尬地低头微吮杯子边缘将里面的茶水缓缓喝下，他语音含笑地道：“你啊，总是爱想些有的没有的，难道我的爱就让你那么不放心吗？”
他是专门欺骗姑娘家芳心的花花公子还是路边说话不算话的混混无赖？怎么总是不能让她完全信任？
她倏地抬头，神色有些慌张，赶紧摇头否认：“不是的，只是这几天城里来了好些外地人，我听小梅和下人们形容的好像是月狐教的教奴，我怕她们是来找我的，我怕……你会受到牵连。”
原来是担心他。他温柔一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不会有事的，你放心。我跟你保证，她们不会知道你在这里，也没有人会把你在这里的事说出去。”当然，他是唯一的例外。
“赵云，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他今晚的笑容有着很奇怪的含义，好像在图谋着什么。
“怎么会？我惧内，我敢瞒孔明也不敢瞒你啊。”
对了，诸葛亮。“诸葛——先生他……没有反对我们的婚事吗？”
自从上次以后他就再也没有跟她说过要她离开赵云的话了，现在每次见到她都是用那种不温不热的态度面对她，跟他对待别人没什么区别，而且这次听说赵云要跟她成亲，诸葛亮也来帮了不少忙，那个在历史上向来被说成跟赵云关系很暧昧的主公刘备更是不在话下，弄得她跟赵云的婚礼好像开国大典似的准备了一大堆又讲究又繁琐的东西。
“孔明为什么要反对？”他愣了愣，随即露出一抹了然。“是不是孔明上次跟你说了些什么？”其实不用她说明他也知道一定是，不然她上次太过坚持要离开的举动不可能如此的无来由，也唯有对月狐教的事情略知一二的诸葛亮才有可能令她那么反常。
“怎么会？你别多想，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我觉得自己这么来历不明的身份多少会让你遭到旁人一些奇怪的眼光，所以……”
“真是体贴啊。”他知道她在说谎，从她的急于辩解和闪烁不定的眼神就大概猜想得到诸葛亮跟她说的到底是什么。诸葛亮也不止一次提醒他关于幽兰的事，可他的态度已经表明他的坚持，他的决定是绝对不会被任何人阻扰和动摇的。“幸好我选择的人是你。”
“为什么？”一个随时都有可能令他陷入危机甚至丧命的女人，居然还能被他如此感叹“幸好我选择的人是你”？有时候她还真的不了解这个男人的思想模式。
“因为你是幽儿，我最爱的幽儿。”他理所当然地回应她。
他的幽儿，是月幽兰，还是水凝幽？……她居然突然有些很讨厌这个莫名其妙的双重身份，要是今日住在这个身体里的灵魂不是她而是真正的月幽兰，他是否也会这样深爱她、对她说着这些令人心醉的绵绵情话？
她没有勇气去问，而且一直维持现在这样也很好，有些事不知道总比知道要来得幸福快乐许多。
靠在他怀里，轻轻依偎着他，感受着他比火盆还要更能让她感到温暖的怀抱，她的眼眶有些微微的湿润，想着要是可以一直这样贪婪地保留这份宁静和安乐那该有多好。
“现在虽然我还不明白那种感觉，但是终有一天，我一定能感受到那种感觉，知道自己是如何真的、真的很爱你。”伴随着他心跳的韵律，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来，不似他的心跳那么有力，甚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意，却无比的真诚。
“嗯，我相信你。”
相信她？相信她个鬼啊。“我该说你太有耐心了还是该说你脾气太好？”
“你喜欢说是什么，那便是什么。”他耸了耸肩，完全不在乎，脸上堆满足以令人迷炫的浅浅笑意。
可在他说完没多久那笑容就突然僵在他脸上，紧接着痛苦难耐的神色占据了那张清隽的面容，他难过地皱着眉，俯身把下巴抵在她肩窝，然后没有再说过半句话，也没有任何抱着她以外的动作。
看见他如此怪异的举动她有那么一瞬间的怔忡，但马上就反应过来，并开口询问他。“赵云？你怎么了？”肩上传来的异常重量让她的心蓦地一紧，因为看不见他此刻的表情，也得不到他的回应，她不禁慌了起来。“你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他好重，他几乎把整个人的重量都倾注在她身上，她根本推不开他，只能急得在原地直跳脚。
就在她慌得差点被吓得哭出来之际，突然听见耳边传来他带着些咬牙切齿的呼唤。
“幽儿……”
“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
“扶我到床那边……快……”
原本环在她腰上的手缩了回去，改为按住自己的小腹，在他抬头的一瞬间让她清楚地看到他脸上此刻无比痛苦的神色和诡异的红润色泽，让她不由得吃了一惊。
他的这个模样她见过，就在前几天早晨她醒来的时候。
好不容易把他扶到床边就看见他把自己往床榻上重重抛了上去，还发出了不小的声响，跟着他痛得用手狠抓着小腹，只差没拿把刀把自己剖开从里面拿出个什么来好减轻那种她无法体会的痛苦。
“不要这样！”她虽然有些小小的惊慌失措，思绪却依然保持着清明，立即抓住他的双手，想要阻止他伤害自己的动作，可他的力气太大了，她根本抓不住他，在触及他手腕上脉象的时候她心里一惊，倏地松了手。
他……中毒了？！
没有太多的时间给她思考，眼看他就要弄伤自己，她从腰间的锦囊里摸出一些粉末在他鼻前拂过，他顿时吸进不少，头一歪就昏厥了过去。
她轻轻吁出一口气，轻抚着胸口，试图让自己镇静下来，然后从袖中取出那把形状怪异的月形弯刀，往自己手上划了一下，然后掐着他的下巴让他张口，把有着淡淡香气的鲜红血液喂进他嘴里，直到他脸上诡异的红润消失得完全不见半点踪影她才放下心来，放开他为自己止血。
赵云为什么会中毒？她疑惑了。
等到照料完他、把一切都收拾妥当以后已经是后半夜了，她疲惫地来到床边审视着他没有再出现诡异色泽的熟睡面容，一股不安悄然浮上心头。
是她害他变成这样的吗？可是是谁？到底是谁下的毒？
她好怕。抵不过由内而外渗透出来的寒意，用手搓着自己的手臂，等她警觉过来的时候才发现内心已经被恐惧占据，她缓缓回头环视着不明不暗的房间，双眼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然后她感觉到了，那种从小到大都非常熟悉的压迫感，在黑暗的某处，像有什么已经开始了无声息地朝他们两人慢慢逼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