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巴士在环绕山体的公路上行驶着，这时候，已是黄昏，透过车窗能看见外头一大片被夕阳染红的晚霞。
孙绫一直无所事事的注视着窗外，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还是神经过度紧张，刚开始那只是一片被染成粉红的云朵，很小很小的一片。
随着山的另一头，只余下残阳的那抹余辉，那一小片变成了一大片，从原本温暖的粉变成了骇人的鲜红，如血，蔓延开来。
然后，在那一片触目惊心的鲜红中，有什么影像模模糊糊的移动着，在她越发变得专注的注视下，渐渐有了形体，有了动作，但一切，依旧模糊。
她看不出那是哪里，只知道好像是一个战场，穿着战甲的人高举盾牌、长矛、旗幡，或是各式各样的兵刃，有人奔走、逃窜，甚至被斩杀于那片混乱之间，兵马踏过被斩杀在地的士兵将领，鲜红的血液，伴随着倒下的每一具躯体，从尸身的伤口中涌现，在冰冷的地上，集聚成湖。
而在那堆混乱得让她看不清的影像里有一道身影，仍是似血，却有着有别于那抹惊心的绚丽瑰红，翻飞的衣袂如翩翩起舞的巨大艳红凤蝶，手中那道犹如游龙般的耀眼银光不住在人群中穿梭闪现，银色带过之处，牵起一颗颗如雨滴大小的红色水珠。
她知道那是血，被那道银色光华杀死的人流出来的血，她毋需去尝试已知晓那血的温度。
那是温热的，带着黏稠的腥甜味道，划过那人的面容，顺着在阳光下看起来有些浅棕色的发，顺势滴下，落在他的衣裳上，却染红不了什么，只是更加的，把他的姿影衬托得妖魅绝然，震慑着战场上所剩的敌军，也震慑着此时目睹这一幕的她。
酸意涌了上来，孙绫的眸子有那么一瞬间染上薄亮水雾，她马上眨动，想要眨去眼中即将泛滥成灾的湿气，但这一眨，却奇迹般的让鲜红云彩中那道同样红色的身影转过身来，面对她。
她有些微微的震愕，仍是看不清的人，看不清的面容，但不知为何，她竟觉得那人似乎……用很温柔的眼神凝视着她，并且在对她流露出温和笑容？
那是什么？那是……谁？
“喂，看什么呢，外面有那么好看吗？从刚刚就一直盯着直看，‘曹操’在发话哦，不听等会被叫起来回答他问题啊。”
一只手轻拍她右肩数下，让她身子一僵，随即浑身一震，如此凑巧，仿佛是要拉回她魂魄似的，远处那片景象瞬间瓦解，消失得无影无踪。
“啊，没什么。”孙绫转过头，支支吾吾的回应，面对身旁叶玄仍是有些好奇的目光，只是眨了眨那双依然留有些许雾气的眸子。
这一次，终于成功眨掉了眼里莫名积聚的酸涩。
“……这次报告你们就根据明天在博物馆里展出的三国文物写一篇给我，题目内容随意，只要跟那场展览里展出的事物有关就可以了。每个人都要写，这可是关系到你们毕业的报告。”
靠近司机的位置，一个大约三十岁左右的英俊男人正在大声说着话。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了，他用整辆车里都能听见的声量那么说着，前面说了什么没听清楚，但最后那几句，孙绫是听见了。
对方是她们的历史、数学老师兼班导，绰号‘曹操’，当然他不是叫曹操，只是姓孟名德，大家就很自然而然的给他取了个绰号叫‘曹操’。
曹操这人的课可不是好上的，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无论数学还是历史，偶尔还来次点名，谁要没到直接记过，在考卷上面扣分，从高中一年级到高中三年级，她们几乎都是在曹/操的‘炼狱’下挨过来的，总是弄得她们叫苦连连。
孙绫她们读的是女子私立高校，今年已经是她们在校的最后一年了，马上就要离开高校进入大学，这次两天一夜的课外授业是去一个距离学校有些远的博物馆里看展出的三国文物，然后回去写毕业报告。
“要离开了啊，唉……”虽然以前总是喜欢三三两两的跟朋友聚在一起，埋怨一下学校里没有帅哥，只有曹操这类的老头，但一想到要离开生活了三年学校她就无由来的发出一声长叹。
“特别是你，叶玄。你这次要再交不出报告给我，你就别想毕业了！”
被前头的曹操指名道姓的人正好就是孙绫身旁的叶玄，只是她却翘着腿，极为散漫地道：“什么啊，这历史报告什么的，我又没真正体验过，就凭几件破烂我怎么能写出来啊？这样好了，不如曹操/你让我穿越下，等我回来我就写份报告给你吧。哈哈哈……”
说完，她居然还自娱自乐的大笑起来，徒留曹操一个人在前头对她吹胡子瞪眼。
“叶玄，说什么呢，小心曹操罚你抄完一整本历史课本啊。”坐在她们后面的班长董晚晴站起身，从后面探出手轻拍她肩头一下，顺便地上几盒饼干棒。
叶玄伸手接过，从里面拿了根巧克力棒仁味道的，一边递给孙绫，一边道：“曹操，还有多久才到旅店啊？饿死了，饿死了。”
其他女生笑闹着起哄：“嘴里咬着零食的人没资格说饿啦。”
车内的女生又开始嬉戏打闹起来，前头的曹操只能摇着头，似乎还轻叹了一声，暂时放她们一马，没有再用什么报告什么毕业的话来破坏她们出游的心情。
——吱！
一声巨响震撼着耳膜，随着轰隆隆的声响，巴士车身快速朝山道公路的围栏旁倾斜过去。
“发生什么事了？！”
“啊！救命！”
“大家！咳……”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那片喧闹中，她好像看到了窗外有着什么，忍不住瞠大原本就像猫儿一样的灵活大眼。
砰。随着车身撞破围栏，颠簸着滚落，她的头也狠狠的撞在龟裂的车窗上，前额左边顿时鲜血直流。
有什么人……站在方才那个地方，用那双看起来透着幽幽阴深的眼，凝瞅着车上的她们……
有什么人……只有她一个人……看见了……
声音，渐渐听不见了，就连曹操的呐喊和大家的哭喊，都好像被人从脑中硬生生拉扯掉。
在头疼和那片混沌的思绪中，她失去知觉，被迫坠入那片无边无际的可怖漆黑。
额上覆着的不是冰袋，那种微微的沁凉却缓解了她的头疼，每隔一阵子便更换一次，如此反复，换了又换，确保她是否舒适。
有人在说话，可是听不清楚，脑子里还是一片混沌。
好疼，她的额头，是撞到了吧？刚刚那辆巴士怎么了？大家怎么了？还有方才站在外面的那个人，好像是个女人，穿着白色的衣服，连脸色都是恐怖的苍白。
她记不得那个女人的容貌，却深刻的记得她那时候那个眼神。
幽幽的，好像在电视上见过，会让人觉得冰冷的磷火，大家的身影在她那双眸子里逐一映落、闪过，她就那样，幽幽地注视着她们所有人，让她感觉毛骨悚然。
许久不曾动过的身躯有些许僵硬，她挣扎着，想要摆脱那片让人心慌的黑暗。
她要去看看，必须要去看看，大家怎么了，曹操怎么了，那个女子是什么人，为什么……全部都安静下来了？
眼前终于闪进一道白色的光亮，久违了的，刺痛着她的眼，让她忍不住想哭，她却贪婪的想要快一些看清，只能狠狠眨动自己的双眸。
终于，她看见了，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天花板上的朱红色横梁，然后是支撑着帐子的床架，以及……一脸担忧照看着她，服饰奇异的少女。
这是哪里？医院？旅馆？怎么穿的衣服这么奇怪？而且连屋内摆设都特别怪异？
“小姐！你醒了！你终于醒了！”看见她睁开眼，少女欣喜若狂，忙转身朝身后的另一个少女道：“快！快去喊大人过来！告诉他小姐醒了！”然后她走到圆桌边倒了杯水，又走了回来，动作轻柔的扶起她，让她靠在枕上。“小姐，你先喝杯水吧，大人马上就来看你了。”
什么大人小人？还小姐？
“你……”甫开口她便忍不住重重一怔，那沙哑得陌生的嗓音，是她的吗？
“小姐，先喝点水。”少女细心的把白色瓷杯递到她唇边，让她就着她拿杯的手喝下。
“你是谁？……还有，这是哪里？”孙绫终于艰难的吐出一个完整的字句，但声音依然沙哑。
“小姐？！”对方闻言，露出惊骇的神色，似乎她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这时，刚才跑出去那个少女又跑了回来，跑得很急，脚步还有些慌乱，身后跟着的一道红色身影则是不慌不忙，一脸神色自若的踏进来。
对方似乎对屋内的所有人都视若无睹，径直朝她走来，走到床榻前，停步，颇有居高临下俯瞰她的意味。
水灿的眸子镶满惊讶，她一脸目瞪口呆的看着那人。
怎么……会有长得这么……妖艳的男人？
抱歉，她目前估计只能用‘妖艳’这两个字来形容，把他从头到脚扫视一遍以后她还毕恭毕敬的附上一记觉得他很‘妖魅’的眼神，加上那身红得太过鲜艳的袍子，她还真不知道该用什么言辞来描述对他的感想。
眼前的男人很俊雅，却也很妖艳，从那张骗死人不偿命的妖孽脸上看不出他的真实年龄，也许跟曹操不相上下，又也许他比曹操还年轻，右边脸颊，靠近右眼的部分有一道浅浅的粉嫩划痕，似乎曾被什么划破皮肉，如今已长出新肉。
“你又是谁？”拍戏吗？有没有必要这样唬弄人？一日数惊不死也昏，人吓人吓死人的啊，谁那么恶趣味搞这种莫名其妙的戏码？“大家呢？班上的大家都去了哪里？还有，这里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哦？”男人没有回话她几近咆哮的质问，只是不重不轻，无关紧要的哦了一声。
“你……你哦什么哦啊？你又不是鹅鹅鹅曲项向天歌，你哦个鬼，你说话呀！”孙绫有些急了，一时忍不住口吐恶言，充满恼怒的眸狠狠扫过那张迷人的俊美脸庞，双手握得死紧，指节紧扎着手心的肉，印出几道月牙似的红色痕迹。
“这是你最新的，用来反抗我和这场亲事的把戏吗？”他蓦地倾身，迅速出手，托起她小巧的下颚，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你这个色狼，说话就说话，不要动手动脚！”她眉心一皱，嫌恶似的甩开他的手，拼命挣扎，终于从他手下挣脱。
“你不懂？”泛着琥珀一样光华的眸子狠狠一眯，似乎对她的话极为不满，又仿佛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你到底是谁？”孙绫无视他眼中那抹嘲讽，勇敢的用眼睛狠瞪他。
比起她想知道这里到底是哪里，她更想知道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到底是谁。
只是心里有什么感情正在缓慢滋长，她在害怕，害怕这个男人将要说出的每一个字。
那股恐惧越来越大，揪住她跳动的心，掐住她脆弱的颈脖，想要吞噬她每一口吸入肺叶的空气。
“你要演戏，我陪你。”果然，红润的薄唇马上给出带着戏谑意味的冰冷语句，随即，吐出一句让她惊骇无比的话。“我叫陆逊，是你的夫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