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知己
“怎么样”，看见面试出来的李近之，苏梅迎上去就问。
李近之没有回答，径直下了楼梯，与苏梅擦肩而过的时候，微微抬起右手，五指弯曲，拇指掐数着其他指关节。
苏梅哪里不知道李近之性格，也没跟上去，停在楼梯口等他回头。
“你不按套路出牌”李近之见苏梅没有跟来，停在楼梯中间，转身笑嘻嘻地说道。
“那要怎样出牌呢？”苏梅这才跟下了楼梯。两人并肩往大门口走去。
“没见过讲评书的啊？”
“此话怎讲？”
“讲评书的每到精彩停顿之处，下面总有人会问：后来呢，结果呢，怎么样了呢？”李近之很少放慢了脚步，想着反正今天生意做不成了，菜市场现在早已散市，平时李近之都是白天在菜市场摆摊，晚上才去大学后门夜市。
李近之边走边继续说道：“说书先生总是慢慢地端起茶杯……。。”边说边还微微地比划着：“像这样，然后喝茶……”
“然后呢？”苏梅知道李近之是想让自己开口，于是迎合着李近之问道。
“然后又放下茶杯”李近之见苏梅配合自己，于是继续故弄玄虚。
“然后呢”这一次，苏梅没有犹豫，跟着又问道，心里不知不觉的似乎跟李近之较上了劲，似乎是想说：看谁先“服输”。
“然后他又拿起旁边的扇子。”李近之知道自己走在稍靠前的位置，苏梅不会看见自己的脸色，笑着说道。但语气却近乎平常。
“切”苏梅一听，不削的说道。
“你说不说嘛”苏梅假装生气的说道，他了解李近之，知道李近之已经计划好了今天的安排，于是也渐渐地放慢了脚步。
“追问，我要怎样给你解释追问的意义？”
“我知道啊，非追问不足以显示你的……。”苏梅故意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吊胃口嘛”
“你又揭穿我”李近之顿了一下，叹道：“知己也未必是好事啊。”
“我是你知己吗？”连苏梅自己都觉得这是生平问的李近之最认真的一个问题，苏梅出口后才反应过来，但自思，好在并排稍前的李近之不会察觉到自己的脸色。
“给你两个选择，一是回答刚才的问题，一是回答我刚才出门时的问题”，跟苏梅相识以来，以李近之的聪明才智，很多事情是能够看到一点端倪的，但他的想法有异于常人，于是说道。
李近之给出的选择反而恰巧给两个人脱口而出的话一个台阶下。
“那好吧，刚才面试你自我感觉若何？”
李近之没有回答，径直往大学背后的府南河走去。
黄昏后的府南河，霞光嶙峋，倒映着仿佛冉冉升起的太白金星，而这一切，只属于那种读《春秋》，《易经》长大的都市另类。
“怎么了”，苏梅见李近之突然一言不发，追了上来问道。
“你看，启明星？”李近之指着远处唯一的一颗星辰回答道。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这样问。
苏梅没有回答，只是顺着李近之手指的方向望去。
“这颗星，在清晨，叫启明星，晚上叫长庚星。也是古神话中的太白金星……。”李近之只顾顺着自己的思路想着，说着。也正是他的这种性格，注定了他的朋友只能是两种人，一种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能与他滔滔不绝地交谈的人，一种就是什么都不懂，但总是静静的顺着他的思路，耐心地听下去的人，只可惜，自他走出他们那个山乡僻壤以来，能让李近之收起平日的“嬉皮笑脸”，一本正经说话的人，也只有苏梅一个。
“传说太白金星代表了正义，公正，还有智慧……”这些年，李近之为了生活，终日与地摊，象棋，占卜，算卦为伍，不知不觉开始杜撰故事。虽说是不知不觉，但他心里却很清楚自己说这话的目的和方向。
“关于她，还有一个很凄美的故事。”李近之占卜多年，已经不需要转身看苏梅的表情。因为他知道，事情已经按照他的思维发展下去。
反倒是苏梅凑了上来，侧着头看了一眼李近之，然后又顺着李近之眼神的方向望向远方。
“能以平生所学，造福一方，也是件好事。”苏梅仿佛打断了李近之接下来要讲下去的故事。
冬季的都市，万物萧瑟，行人匆匆，全没了夏夜饭后漫步的心情，虽是如此，但也不需要躲避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雨，李近之本已飘向将来的思绪，突然间翻腾着那些曾为三餐一俗而忙碌的日子，那些骑着自行车往家赶的岁月。远处微弱的星光仿佛成了他唯一的温暖。那片不愿意深藏却无奈飘落的枫叶，在冬日的寒风中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李近之突然伸手想抓住，这抹仿佛模糊的深红，却从他的指尖擦过，随着银光，越飘越远。
“俗世洪流，站得住脚已经是千辛万苦……。”看着远去的影子，李近之仿佛自言自语。
“这河水都要干了”苏梅虽然知道李近之的意思，但想把他拉回现实。
“对于这河水来水，那枫叶是多么的渺小，对于那片枫叶来说，这河水又是多么的强大。”
“就算是生逢乱世，也正好一展抱负，即使不能开天辟地，也是可以吐气扬眉的嘛，锄奸除恶，拯救万民于疾苦，匡扶正义，那才是英雄本色嘛！”
“这就叫志大才疏了，只一个匡扶正义，就算再有一百个，一千个你所说的英雄本色，也无济于事……。”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漫天的银光洒在河面上，静静的河水无声无息地流向远方。
“好久没有看到这样群星璀璨的夜晚了哦，即使是在晴朗的夏夜。”李近之接着说道：“即使是那颗最闪耀的太白金星，无论阴晴，也最终会消失在这寂寞的黑夜里。”
苏梅第一次见李近之这么感慨，于是说道：“你不会真的会看星象吧？”
李近之没有说话，依旧凝视着遥远的夜空，苏梅接着说道：“那，依星象之说，如今难见群星满空，是不是因为正气消沉啊？”
李近之见苏梅正好道出自己所想，于是接着自己的思路说道：“传说商末纣王荒淫无道，人间正气消沉，邪气大盛，仙界为了拯救凡间于水火，于是派了姜子牙下凡来，除魔卫道，哪知道，这么一来，引起了仙魔两界大斗法，无论仙界和魔界都死伤无数，最后元始天尊设立封神榜，他把那些无论是战死或者冤死的仙，魔，道，凡四界封神，将他们化为星宿，守护正气。所以，现在满天的神佛星宿都是有来历的。”
“你是说人间的过去将来，都可以从这星宿里看出些端倪来了？”苏梅说道：“你是不是看出些什么？”
李近之又开始陷入了自己的沉思。
“那也正好是个吉兆啊？你看你今天刚应聘完，就满天星星，这在这大冬天的，可是不多见啊？”
“那你知不知道我的守护星座是哪个？”
“哪个啊？”
“太白星。”李近之突然显得痛苦的表情。
苏梅虽不明白，但他看见李近之的神情，便说道：“既然是这样，你现在也挺好的啊，若是不想去，那就算了，人生一世，但求随心所欲，问心无愧就行。”
李近之仿佛没有听见苏梅说的话，自顾自的说道：“当年为了一个除魔卫道，仙家尚且死伤无数，何况我一介凡人……。”
苏梅没有说话，倒是李近之仿佛才反应过来，于是转过头对苏梅说道：“给你讲个故事……。”
“佛偈？”苏梅知道，每当李近之这么说，就必定是个佛偈。
“呵呵”李近之微微一笑：“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
“庙里有个老和尚和一个小和尚……。”苏梅也是呵呵一笑：“这对熟人，作用不是很大。”笑过之后，苏梅也学李近之靠向河边的护栏。
“这次是一个老和尚，和两个小和尚。”李近之也转身并排着苏梅靠在栏边，笑着说道：“有一天，老和尚把两个徒弟叫到身边对他们说，山边有条栈道，是古代为方便行军而修建的，经过多年的日晒雨淋，木道已经腐朽不堪，非常人能过，然而许多过路行商总想走捷径，落下山崖者不计其数，或坠崖而亡，或终身残废，你我本着佛家慈悲之心，应劝人向善，勿因小利而毁终身，你们此去，务必普度众生，救人于苦难。”
“然后呢？”苏梅脱口而出。
“恩，对的，就是这种语气。”李近之半开玩笑的说道。
“这次是认真的，想听下去，结果怎么样？”苏梅没有说错，虽然她知道，每次李近之讲佛偈，都是想说点什么，但这次和以往不同，因为李近之的神情和以往不同。
“大徒弟来到上栈道的唯一路口，遇见有人要上去，就耐心劝说，十年如一日。”李近之一字一字的说着，仿佛心就不在这里，仿佛自己并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小徒弟则来到崖下，凡有坠下悬崖的，他都尽力施救，利用自己高超的医学，也救下了无数受伤的路人。”
“然后呢？”
李近之没有回答，而是皱了一下眉头，略一思索，说道：“你说，两个徒弟，谁该成佛？”
“我觉得两个徒弟都该成佛。”苏梅脱口而出。
“呵呵……”李近之慢慢地转过身，装作很严肃的表情对苏梅说道：“可惜，许多年，能够被大徒弟成功劝阻不上栈道的人寥寥无几，而小徒弟救助的人非伤即残，而且正是因为他的救助，传开以后，反而更多人不听大徒弟的劝阻，执意要试上一试，以证明自己并非常人。”
“虽是这样，但他们都有一颗佛心，也是尽了最大的努力去帮助他人，所以我还是觉得他们都该成佛。”
李近之又转过身去，慢慢地说道：“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因为小徒弟的天性善良，他回去偷出庙里所有的积蓄，变卖了所有值钱的东西，用来救助坠崖的信客。”
“所谓心中有佛，虽然他的方法不可取，但从原因上说，他是出于一种普度众生之心，从结果上说，他也帮助了许多需要帮助的人。”苏梅在李近之身后说道。
李近之只顾着自己说话：“为了维持生计，在那些受伤的路人修养期间，他还带领大家耕种劳作，建房垦荒……，许多人就此永远的留了下来。”
“我就说嘛。”
“但后来小徒弟才发现，许许多多的人，为躲避尘世责任，不惜抛家弃子，慕名而来，定居隐世。”李近之停了一下突然问苏梅道：“如果是你你有没有更好的办法呢？”。
“把那栈道修好？”
李近之没有回答，好像在专注地研究着满天的星象。
“把栈道拆了？”苏梅仿佛想一口气猜出答案：“那把上栈道入口封了，谁都不准进去？”
“哎……”李近之轻声地叹了口气。
“好嘛，你赢了，说答案呢？”这样的情形，苏梅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其实这次，我还真不知道谁对，谁错，怎样做才行。”
“这故事跟你去上班又有什么关系呢？”苏梅自知猜不到李近之想说什么，但她知道，这个故事跟从来没有为任何事情犹豫而犹豫的李近之一定有着什么样的联系，出于对他的关心，她也顾不得其他的了。
苏梅见李近之停了许久没有说话，微微一侧身，注视着李近之凝望着远方的眼睛说道：“你是不是给自己也算过一卦？”
李近之的眼神由远及近，又望向远方：“刚才那太白星，还是消失在这寂静的夜里，没有人会想起。”李近之仿佛又开始自言自语地说道：“错就错在他想与日月争辉，又想与群星比耀，结果，什么都不是，也什么都没做成。”
“至少还有你记得起啊？”苏梅无意地说了一句。
也许是因为刚才苏梅的那句话，也许是他想说的话已经说完，李近之慢慢地转过身，沿着护栏走着：“你猜我给自己算的卦是什么卦？”
“说来听听”苏梅见李近之神情，心情也好了许多。
“十年风雨尘漫天，回望红衣湖映山，遥看紫纱梦里路，青丝空守少华年，花似锦，柳如烟，春风飘雪化作蓝；朝逢露，暮浸霜，半世奔波终向禅。”
“好诗啊。”苏梅虽然听出了其中意思，却说道。
“摆地摊，混江湖的，没别的本事，编起顺口溜来那是不含糊的哦。”果然李近之的语气，跟他给自己算的卦天地之差。
“那你帮我也算算？”苏梅故意将话题扯远。
“你写个字来，给你拆解拆解？”
苏梅常在李近之摊边观看，知道他算卦总是叫别人先写字。
“就一字吧。”苏梅边说着，边举起左手，用右手食指，在上面画了个大写的一字。”
李近之略一沉思，抬起头看着苏梅，半响没有说话。
“怎么了？”
这个一字，像面镜子，也像平静的水面，从你刚才的动作来看……。”
苏梅没有说话，也没有抬头，还是盯着自己刚才举起的左手。
“此卦名叫镜花水月卦。”
“怎么讲？”
“月亮本来是高高挂在天上的，当他倒映到水里，你会以为他离你很近，当你想得到的时候，你才会发现事情的结果和真相，才会知道那也是不可能的。”
“其实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有水有花，有镜有月，也是多美的场景呢。”苏梅强忍着内心的伤感，说道。
风，花，霜，月；冬，露，夜，河，对影成四人。恰如古诗一首：天资仙玉质，为情入风尘，半生坎坷路，一羡向天河，白头清如许，七夕万里遥，同案人间事，青灯古佛旁。悲喜乐哭啼啼中来，幸凄凉惨淡淡里还；虽把那春光看尽，秋月细赏，愁却这红花开过，绿柳风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