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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哥窑,宋时旧物,留传虽久,真赝相杂,人间颇多。求其真宋而精美者,绝少秀之嘉善。巨族曹琼获一香炉,高可二寸余,阔称是以美玉镂海东青捉天鹅为盖,真绝美者也。渐闻于镇守麦太监,麦囚琼索之,其子良不得已而献焉。后为司礼监之有力者所夺。正德间,盗窃得之,复货于吴下。上海淀山张信夫,深好骨董,以二百金易之而归。后至南京游,都市遍陈窑器,无甚奇玩,虽千金不吝,务索其绝美者。市家云:“止闻苏人得一内府哥窑,价可数百金,为上海张信夫所得,此其最者与!然此物为内府所重,得之者,终不能为己物耳。”市家不知其为张信夫,云然。信夫闻之大惊,归而潜货于吴之好事者。后内府竟不追,今亦不知其归于何人矣。

朱杲者,鄞之民家子也。无他才能,粗识文字,世居灵门,家货骨董为业。弘治间,倭奴入贡,其祖父与夷交易,费不能偿,以杲没入潜匿夷船,载之而归彼国,以杲中国人也,官之。正德三年,杲变易姓名曰宋素卿,充正使入贡。鄞人见之者,皆曰此朱杲也。镇巡官知之,以杲叛入外国,遂启其事于朝。时逆瑾弄权,得杲金,遂寝不行,放回彼国。至今上嘉靖癸未,其国以夷酋元永春充正使入贡,进泊灵门,馆其酋于嘉宾堂境清寺。后数日,忽杲以贺即位为名,进泊和义门,馆其酋于天宁寺。二夷互相疑贰,遂成嫌隙。任事者又不知调停,永春遂有图杲之意,而杲不知也。永春遂挥其党,授甲执兵径至和义门,太监三司仓皇逃避民家,杲与党循城奔散。永春谓太监曰:“素卿,贼耳。容追至前路尽杀之,方可解甲。不然,未已也。”太监不得已,遣指挥袁

为护夷兵使,追至绍兴。时境清寺嘉宾堂未发余夷犹有百余,城外水手称是士民,献策于三司,请尽杀余虏。三司官畏怯过甚,闻言震色。人民喧噪,甚至出言骂詈。是日,即遣推官高迁、指挥刘文各处擒获,斩戮殆尽,而我军民亦有被所戕者。城外水手闻城中扰攘,整船逃奔出港,定海冯把总与之格战,死之。夷兵追至前路,斩杲党百余,余皆逃入绍兴,收杲等囚焉。夷兵回至湾头,见城上鼓噪防备,知不可为矣,遂夺民船三艘,劫指挥袁,顺流奔出。后至夷兵八十余人,支路过穿山,至海口,亦夺民船以行,遇飓风飘入朝鲜。朝鲜知其为叛中国之倭也,遣兵诛焉,擒其二酋以献于朝。今按察司狱之望古多罗是也。杲党,镇巡官摭实以闻,朝廷遣刘给事查明,罪在不原。时巡按御史潘仿覆奏,若杀朱杲,恐无以辨彼国是非,留此以待后来之进贡者,使证焉。仍禁于杭狱。余党着令造船放归。

传闻有一杨姓,未第时,田家也。天顺成化间,始以仕显。老儒李姓者,能诗,尝往还而素知其家,一时见甲第如云,维舟观焉。杨之子弟恃势作傲,接人多忽略。李作诗题于壁间云:“昔年此地几经过,门巷深深掩薜萝。令祖先生方振铎,贤孙学士未登科。将军曹氏坟连垄。社长王君店隔河。今日重重新第宅,东风缓棹听弦歌。”

闽之建溪,清流激湍,远逝疾趋,当波流稍缓,更觉可爱。宋时,有浙商极爱山水,月夜停舟溪侧,立桥注视,忽作一联云:“独立小桥人影不随流水去。”更欲续完此联,竟不如意,皇终夜,思穷而逝。尝於月夜隐隐作吟咏声,殊觉苦状。后一诗人过此,舟子以此事告焉。诗人曰:“我当为之散魄。”果于林薄中闻吟声清隐,字句历历可数,遂续云:“孤眠旅邸梦魂曾逐故乡来。”

李西涯当国二十年,浮沉保位,无裨世教。忽一日,有人投以诗云:“文章名与斗山齐,伴食中书日已西。回首湘江春水绿,子规啼罢鹧鸪啼。”李得之大惭。

谚云:“荧惑入南斗,君王下殿走。”梁武帝时,得此天象,帝甚疑之,跣脚下殿以厌其变,而不知魏孝武为高欢所逐,遂走入关。武帝闻之曰:“彼国亦应天象如此。”至国朝正统十四年己巳,荧惑入南斗,慈冯损之见之曰:“何以有此象也。”已而,鞑靼寇边,太监王振劝上亲征,果有土木之变。弘治六年癸丑,太史奏土星犯斗门,宫中有人亡。孝宗命大索之,果有一人缢死于紫金城上。人事天象不爽如此。

海外诸国独日本粗知文义,惟师东坡、山谷、及王晋乡、赵子昂诸家,唐以前文字俱不好。嘉靖乙亥,入贡正使石鼎、周良珠、宣用琳皆解文字者也。余每致笔,谈多重佛略儒。五经用汉隽王弼、郑玄之徒,皆彼所深信。医用旧方,而略发挥。诗尚纤巧,又元体之下下者题咏颇多。略述一二:《春雪》“昨夜东风胜北风,酿成春雪满长空。梨花树上白加白,红杏枝头红不红。莺闷几时能出谷,燕愁何日得泥融。寒冰锁却秋千架,路阻行人去不通。”《游育王寺》“偶来览胜贸阝峰境,山路行行香作堆。风搅空林饥虎啸,云埋老树断猿哀。抬头东塔又西塔,移步前台更后台。正是如来真境界,腊天香散一枝梅。”《萍》“锦鳞密砌不容针,只为根儿做不深。曾与白云争水面,岂容明月下波心。几番浪打应难灭,数阵风吹不复沉。多少鱼龙藏在底,渔翁无处下钩寻。”《被张太宗禁舟中》”老鹤徘徊日本东,笑看宇宙作樊笼。空教飞入尧天阔,还在扁舟一叶中。”体制大概如此。

永乐初,诏征天下诗僧,吾鄞万寿寺僧某应诏。适上元节张灯时,应诏者百余僧,传旨以鳌山为题。僧某云:“锣鼓喧天庆太平,灯山万仞六鳌擎。云间一佛开金阙,天上群仙会玉京。锦树有花春不老,银河无浪月长明。圣恩特与民同乐,敕罢金吾不禁更。”诗成,进览太宗,见中联后一句独称旨。月余,厚赐遣还。

平江,洞庭人,施麟子,经读书能诗,隐身商贾,转贩金陵,寓金川门外之通江桥。邻右有陈克恭者,一女名淑华,质性温柔,好观汉魏诗,寡居于父家。施生见之,挑以诗云:“何事佳人倦妆束,含情独倚阑干曲。桃腮未肯露轻红,柳眼无由转微绿。惜艳应须羯鼓催,吝香若待新诗促。也知不是怯春寒,故欲迟开期杜牧。”淑华见之,每于施生留盼,情不能已。生又馈香花饼,并诗寄之:“偶曾移翟过闽溪,觅得龙团几片齐。味苦不堪陪蔗液,特来缘此作阶梯。”华随和之:“君分仙茗过荒溪,犹胜人参芍药齐。不觉清风生两腋,蓬莱何必问丹梯。”施生爱其才貌,欲娶,又念已有家室,且合之不正,足妨清议,竟作诗以绝之:“残花不折却空还,自笑浑如醉后看。过眼纷纷红雨散,伤心片片锦云寒。谩劳微笑窥珠箔,不用含情倚画阑。回首天台春寂莫,琼枝碧草路漫漫。”华见之,亦绝望矣。

吴伟,号小仙,湖广人。善丹青,尤工于人物,人皆以吴道子称之。先是其父吴老客金陵,与报恩寺僧人相得。僧人亦工丹青,不甚善,性嗜酒。吴老无子,僧以酒狂卒。是夜,吴老梦僧谓之曰:“与汝相得,不欲久离,愿为汝子。”及醒,异之。果生一子,三岁能举笔图写,后画名天下,亦以酒狂卒,知是僧人托生也。

屠太宰襄惠公,武宗初年召用,过杭,藩臬诸公设燕于紫薇楼。诸公索紫薇楼诗,公云:“昔年闻说紫薇楼,今日登临宿愿酬。俯<;间见>;黎氓归寿域,仰观星斗射皇州。气连沧海晴还雨。”阁笔致思。时佥事龙霓在座,遂续云:“荫落长松夏亦秋。”公笑,称善,遂足之曰:“满座簪缨皆俊杰,共期戮力赞皇猷。”

太祖制民庶章服,黑漆方巾,取四方平静之意,青布直身,取四海永清之意。服此巾服,则人知礼节,此制作之深意也。小帽截子,惟执役厮卒服之。其后,民趋于便,虽士庶亦多用之,以衣巾为礼衣,如衢严等处,虽析薪者亦服此服,尚有淳朴之风。迩来,巾有玉壶巾、明道巾、折角巾、东坡巾、阳明巾;衣有小深衣、甘泉衣、阳明衣、琴面衣;带有琵琶带,鞋有云头鞋;妇人有全身披风,全已大袖,风俗大变。故民谣云:“头带半段衤素,身穿横裁布。街上唱个喏,清灯明翠幕。”又云:“蝴蝶飞脚下,浮云起妇人。”穿道衣人多,失礼体。又云:“一可怪,四方平巾对角戴。二可怪,两只衣袖像布袋。三可怪,丝鞋上贴一块。四可怪,白布截子缀绿带。”秉礼者痛之,建言于朝,遂有章服诡异之禁。于是,制自圣心,制为忠静冠服,第其品职以别之,所以限崇卑者至矣。迩来,又有一等巾,样以绸绢为质,界以蓝线绳,似忠静巾制度而易名曰:“凌云巾。”虽商贩白丁,亦有戴此者。噫!风俗之坏极矣。

孙侍御璋,出按全陕。武宗西幸,璋得侍,陛问曰:“汝何省人?”对曰:“浙人。”武宗曰:“天下各有诨名,汝浙云何?”对曰:“无之。”武宗曰:“独不闻盐豆之名乎?”璋谢而退。盖盐豆之名,本于苏州,浙相连,得通称故耳。时苏之士夫,谓璋曰:“盐豆之名,钦定在浙江矣。”

世言纸之精者,可支千年。今去二王,已千年矣,而无片纸之存。不特晋人,虽唐之墨迹存者亦稀。盖物之特异者,常聚于权贵富盛之家,一经火盗,则群失之矣。非若他物,散落傍出犹存者。桓玄之败,取法书名画,一日尽焚诸城外,可验也。

古人远矣。阎立本、吴道子,唐人也,犹不复见一笔,况顾陆之徒可得见乎?是故,论画者当以耳目可考者为准。故言山水,则当以李成、范宽、郭熙、石、夏、戴进、李在;花果则赵昌、王友、钱舜举;花竹翎毛则徐熙、王釜、焦白、林良、吕纪;走兽则何遵师、周、胡琏、季真;人物则李龙眠、赵子昂、吴小仙、姜正佐、杜古狂;仙佛则孙太古;神怪则石恪;梅则王元章;竹则夏仲昭;葡萄则温日观。得此数家,已有奇妙矣,何必远求太古以上耳目之所不及者哉?李成作山水,危峰奋起,蔚然天成,乔木倚磴,下自成阴,■闲雅,悠然远眺,用墨颇浓,而皴昔刂分晓;凝坐观之,云烟忽生,澄江万里。范宽,山川浑厚,有河朔气象,零雪班驳,寒Ё渗人。郭熙,树石苍古,钩棘茁轧,山根水源,挹挹在目。石,细腻匀适,纵横布置纯粹,各有条理。戴进,整饬庄严,在郊则师,在石则友也。李在,则闽山蜀水,秦岭晋河,形状惟有。赵昌,花则含烟带雨,笑脸迎风;果则赋形夺真,莫辨真伪,设色如新,虽久不变。友乃昌之徒,传采入昌之室,写生则未迨焉。钱舜举,单枝瓣叶,俨然天成。徐熙,南唐处士,博洽书史,所作寒芦、荒草、水鸟、野凫,神气超卓。王釜,蜀士孟昶家客,目阅富贵,所作多绮园花锦,真是粉堆而不比圈线。焦白之清雅,另作一家。林良,写意芦雁,尤其所工。吕纪,初年写真,后于细腻中溢出天巧,尤致意木石,古今翎毛之独步者也。何尊师,不知何许人。周召,则熙宁人。胡琏、季真,代北人氏。画院只应所作猫犬,何则有士夫气味,周则有工制态度,然生意自然,二家皆有名不传。李龙眠,多水墨,不设色,其画殆无笔迹。重浊者,多伪作。于人物面相,尤妙。赵子昂,画美人细及肤理,窈窕之姿如在目前。吴小仙,信笔乱涂,悉合规度,画之狂者也。姜、杜,一味清雅。孙太古,多用游丝笔作人物,而失之软弱,出龙眠之下,然衣折宛转曲尽又过于李。石恪,画鬼奇怪,笔益劲利,亦能水墨作蝙蝠、小禽之属。王元章之梅,胜于张修。夏仲昭之竹,过于与可。温日观,元僧也。画葡萄,多作横过老干,棱曾静观。以下皆不及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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