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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先是十钟时,张妈尚不归取食。婿情急,遣予往探之。甫出门,游兵三五,彳亍而来。予胆怯,急避入邻家,意伺其过而后行也。不谓此三五恶魔,正觊定东邻之处子。转瞬之顷,狂跃而入,误以予为屋主人,逼予献金帛及姑娘。予对以偶因畏日光,庇此檐下,绝非此中人也。一兵大声曰:“然则尔不许遽去,若不得姑娘,有尔亦慰情聊胜无也。”予遂为所禁于院中花坛下,旋闻室中果有妇女啼哭声、哀求声,惨彻心肺。忆予在乡间,闻人讲目莲僧游地狱故事,其苦趣恶态,殆不过如此。又念人同此心,当与禽兽有别,奈何男子之凶恶,一至于此。且男子中温文尔雅如杨婿,宁非同是一人,乃至彼兵士,即残酷无人道若此。天胡为必生此等恶人,以祸我辈良善妇女,殆果所谓劫数难逃耶。予时正跌坐石上,作种种幻想,忽一兵携皮夹出,一手持女履一,且嗅且语曰:“得此亦复足乐。”予视之,怖甚。盖其丑恶绝类野兽,汗珠浸淫,发辫摇曳。虽予常见之饼师卖菜佣,断无如此秽劣也。予尝往剧园观演张飞周仓,以及丑鬼杨凡铁公鸡、海兰察等。其貌亦甚可怖,然知其乔扮则心中转视为好弄,不谓今日乃真见之。可怜邻女娟好雏年,其母亦仅徐娘,将何以堪此蹂躏,思之骨寒齿战,正欲设法一觇,乃纷纷者各挟箱箧走出。予伪扶创作呻吟声,不敢仰视。一兵指予曰:“老货,不需汝矣。”其语绝秽,予羞不欲闻。俟其去远,入室一窥,噫嘻!予何为好事,几能入而不能出。盖脑晕目眩,足软且仆,此身如已不在人间世矣。悲夫!室中何所见,血泊中一妙龄女子,莹肌裸然,腥红狼籍与之相映,虽至残酷之恶魔必掩目不忍谛视。而彼徐娘者,一帛悬梁,裂目吐舌其旁,犹褫衣未蔽体也。予本欲狂奔而去,乃觉足绊于千钧之铁,寸步不可移。呜呼!予事后言之,终不禁惊悸泪下也。斯时予无奈何,为之虚掩外户而出,蹒跚至教堂门左。果见妇女成群,或坐或立,彼十恶之游兵,遥望而不敢入。予叹邻女咫尺,胡不来是,而在家待死囗又念外人势力若此,诚不如早奉大英、大法、大德国之皇帝为愈矣。何为光复?何为中华民国?何为共和?彼等争权夺利,所苦者我辈妇女耳。且吾闻外国最重妇女,倘立外国君主,则妇女之名节可保,此等恶魔必不敢若是横行。此时予不觉忿火中烧,念虑横决,不知中国为何物,想见予面者必能辨予面之顿赤也。无何,由门入院,不见婿母主妇等。且人头攒簇,未由别认,久之忽睹小婢及张妈往来人丛中。予遂大声疾呼:“张妈。”乃拉予过一小院,则婿母等列坐一长椅,不似庭中妇女之露立。此室中妇女约百人,想皆系贵家,受特别优待者。予乃以食物进,主妇见予往甚欢,俱起立问室中现状。予一一告之,爱珠且握予手,若礼上宾者。予骤当此宠遇,不觉颜汗,岂患难中遂不拘主仆名分耶?然爱姑娘本一最婉笃之女子,待人无发疾厉色。予深感之,特今日尤谦恭耳。婿母亦命予暂坐,予虽不敢坐,亦不欲拂其意,斜倚椅作半坐状。与彼等论室中事,及婿所口述。彼等且啖且听,殊有滋味。久之,始辞归。主妇谓:“有婿在室,子何为急急,待晚时始归可耳。”噫!岂知斯亦铸错之一端乎。须臾,闻他妇女言,今日下午,游兵已略有约束。盖某上将前队已下令箭,飞骑入城传告,不许淫掠也。

但闻城南骚扰如故,吾辈此时尚不宜出。婿母等闻之,遂命予以此转告婿,倘明日确有禁掠举,速运来迎吾等归也。子领命而出,捷步至家,幸未遇一兵,私喜他妇女之言果验。及门,不觉大惊,乃王福与杨升争嚷,汹汹欲挥拳。余急询何事,王福正期期难说,而杨升谓彼引同乡兵来,又掠物去矣。语未毕,王福攘臂争辩,顾彼操山左音,予本不能解,且词意愈急,则愈难清朗。状又猛恶,万不及杨升之圆熟便佞。予遂舍王福而听杨升,杨升乃历述兵来肆虐,主人忿忿往诉兵官事。予问现主人归未,答以未归。王福则大言已归,杨升又愤与争。予闻二人语,绝不相符,骇甚。劝王福勿躁怒,慎守门户,乃唤杨升入内室。是时予几欲以主妇资格,代讯鞫诉讼之权。然诸君试设身处地思之,终不免有此一举也。杨升随予入内,颇露愧色。惜予方挟偏见,未能察及,升娓娓与予言福如何复引兵入室,如昨日事;主人如何不允,愤而外出,将诉诸长官;兵士如何追击;王福又如何抢步与兵耳语;兵士如何复入,卤掠一空;福与偕去,移时始归,而主人久不返。予乃(杨升语气)觅一友在长官署充役者探消息,则主人绝未诣长官署,至今未卜踪迹。予闻升语,大惊呼曰:“主人殆矣。”疾趋出问王福曰:“子言主人已归,今果安在?”福口讲指画,言主人将牵杨升诉之官。既而有友人来缓颊,始复归,犹呼杨升入内诘责。忽有兵士数人来,绝非予(王福自称)所识者。予正欲随入窥觇,一兵士出手枪拟予。予少却,厅事后枪声顿起,凡数响,又久之,兵士始去。杨升忽云‘主人无踪’,且私语我云。少顷,潘妈来,子但云主人未归。吾自当以酒食酬恩也。”

予雅不愿闻此等语,故致争执。予闻王福言,与杨升绝异,且似杨升于此案大有疑窦,不觉木立。移时,既而思事情重大,非禀主人不能决。乃嘱杨升毋令王福遁,自往教堂诉婿母主妇等。爱珠闻之大骇,心急欲归。主教或阻以暂缓,不听,婿母等令予翼爱珠。幸未逢游兵,抵家,则杨升迎谓曰:“王福已遁矣。”主妇愀然曰:“情虚畏罪,若然,则婿为王福所害无疑。”顾婿终无踪影,于是令杨升四出觅之。是晚杨升王福俱不归,游兵一夕数惊,幸未逼入内室。然主妇爱珠等忧虑悲感,心胆碎矣。竟夕,无人能熟睡者。及晨,小婢启后户扫除,陡作惊呼而入云:“见一尸横卧草间,流血纵横可怖。”予闻声亟先往,不觉号啕曰:“果吾姑爷也,乃在此。”婿母主妇爱珠等俱大恸,爱珠尤哀动行路。忽一游兵绕道来视,盖后户外一荒原,向无行人,游兵闻哭声觅得也,突插语曰:“人已死矣,哭之何益?不如从吾行乐去。”予大惊几仆,独爱珠仍掩面痛哭,若罔闻知。兵见荏弱可欺,举手将用武。爱珠陡拾地上石掷其面,伤眼鼻,血出,痛极,据地而伏,手枪落足旁,爱珠鹘起夺之,力拨其机,砰然有声,兵毙矣。杨升于于自外来,鼓掌呼曰:“主妇能杀贼大佳。”予觉其神色顿异,婿母因问昨宵子何往,升昂然曰:“大主公召予往都督府耳。上将来,当暂居此间蒋氏第。予从大主公先为扫除,忙碌无片刻闲。”语未毕,婿母亟问曰:“大主公安在?”升曰:“昨方至城中,本拟即归,奉上将命不得闲,先遣予一探耳。不意二主公若此,予当速往报,或即来料理也。”婿母急曰:“王福安往?”升曰:“亦在彼”,且语且去。主妇闻之,谓婿母曰:“大主公来,必能为弟伸雪,不难一究罪人也。”婿母唯唯,爱珠仍哭不已。顷之,宗敏果至。婿母急慰问,欲得不告而去及眷属安往之实情。宗敏摇手曰:“此非其地,盍即返密室。”婿母遂入。予牵主妇衣,愿往探听,主妇颔之,予遂悄然入。闻宗敏傲然语母曰:“始,吾从革军都督,以为其不日成事,致富贵也,不意事事掣肘,且兵单饷绌,败象已见。吾知不足恃,然稍露底蕴,必遭波累。故不敢告人,又恐官军既来,指名搜索,则祸且夷族。计不如先自输诚,必可得上赏。然自贼中,往官军将不遽信。故私挈妻子去以为之质,吾计果行,上将颇信任,行且以某官畀我,仓卒不敢归。母当谅我,不日报养奉甘旨,为寿母增光也。”

母有喜色,若忘次子之惨死者,琐琐良久,始曰:“然。则克民冤当雪否?”宗敏掉首,作冷峭之笑声,夷然语曰:“死于兵乱,何冤之云?且官军有功,小小取物,亦循例,事值得尔许张皇。吾方受恩于上将,而讼其麾下杀人淫掳,宁非自绝其吭。吾弟昧昧,不思安分,辄与乱党通声气,死不足惜,速令掩埋。毋令上将侦悉,致累家族,且妨吾前程也。”母似首肯,予闻之,身如堕冰雪中,觉一缕寒气,自踵达顶。血轮皆凝冻,脉之搏跃几绝。亟返身视主妇,则仆屏后矣。强扶之起,时宗敏已出室。爱珠突入,跽姑举兄公间而哀之曰:“夫死不明,兄公来,毋踪奸人得志。”宗敏伪作悲泣状。而答曰:“弟死诚惨,然死于乱兵,将安所诉而理之?”爱珠曰:“不然。杨升及王福与知之,但鞫二人,冤自可雪也。”宗敏曰:“彼等方在都督府给役,有闲当徐问之。设有弊,自不使漏网可耳。”爱珠大哭曰:“兄公语缓若此,吾复何望?”语已顿首再四,求必缚二人送执法处。宗敏曰:“若是,迫我就死地耳。二人不足惜,吾将何以对官军?”爱珠知宗敏官迷,不可理喻,奋然起曰:“然则官者自官,死者自死耳。复何说?”宗敏怫然,甫旋踵,砰声起于脑后,爱珠举手枪自击死矣。

众争前夺之不及,予此时极欲劝爱珠勿尔,不知足何故不能移,口又何故不能启也。生平所见之惨剧,此实为最。虽昨日睹邻女横陈,尚无此伤心怵目。哀哉!主妇跃起,亦欲以头抢壁。予乃与婿母及张妈用力抱持之,得不致变。予因取椅令主妇坐。急命小婢呼庖人至,令与健男子负婿尸入室,与爱珠并陈。主妇仍哭抢不已,予私谓之曰:“主妇奈何,无计不稍忍,冤谁雪乎?”主妇闻此语,似以为然。乃从容与婿母商市,敛双尸,草草含衤遂。计婿结衤离至此,适半年而已。是日,已为官军入城后之第七日。主妇谓予曰:“倘欲雪冤,计将安出?”予曰:“此时上将入居行辕,劫掠已止。闻有檄文告谕:凡兵骚扰者,苟发觉,杀无赦。是秩序已复,法律已伸也。彼宗敏官迷,天良已灭。故坐视骨肉之死而不一呼吁,知己之富贵而已,他何所问。今爱珠被逼而死,仇隙已成,万无倚彼雪冤理。无已,吾侪试为之乎?”主妇首肯。越日,不辞婿母而出。缘途问讯,得蒋氏第,果见兵卫森严,都督之行辕在焉。

予教之曰:“吾辈来,仗一腔义愤,幸勿逡巡也。”主妇胆果壮,气益勇,直踵辕下呼冤。卫兵环询何事,告以故,乃引入旁室,令少待。须臾,一官仍戴翎顶,长袍短褂,腰间悬刀。从者四五人,簇拥坐一小厅事中央。呼主妇及予入,询姓名讫,又概缕询颠末。语至宗敏,官如有所惊,若曰:“此杨参谋也,奈何不安顿讫事,令妇女奔走?”旋婉谕曰:“尔主仆姑退,吾当请杨参谋来一询之。”予乃与主妇出,不愿返杨室,踯躅行辕附近,顾兵卒杂沓,哗笑无常。主妇年虽逾四旬,而风貌犹存,不堪侮辱。幸导予等出之,兵士尚诚恳,谓尔等在此不方便,不如暂归。予乃告以不归之故。兵曰:“若然,则亦可觅一栖身处,勿暴露也。”予乃引主妇觅邻右一室,伪为避难将归吴下者。始知宁沪火车尚未开驶,须迟三五日。主妇谓予曰:“此时无火车亦佳,正可探听行辕消息也。”逆旅主人亦一老媪,子外出未归。妇遁乡间母家,仅小僮应门,外有店伙而已。予每晨飧竟,则往行辕探询,迄无确耗,势成烂案矣。至第五日,见前导引之兵士候于门,招手曰:“尔二妇速入,官长有以谕尔。”予喜甚,急返告主妇,投袂赴之。拽辫垂刀之官又出,如前日状。拈髭半晌,作北语对予曰:“此事已隔多日,势难确查。杨参谋言,两侍者已撵去,不知所之,一时末由缉获。俟军事稍定,必当为骨肉伸雪也。据此则尔等妇女,无烦跋涉,如不愿复居杨氏,可尽自由返苏。本官因杨参谋盛意,格外体恤,赠尔等三十金。幸即日离此,勿再哓渎。”主妇闻言,勃然色变,大有辞赆之意。予乃从容进曰:“敝主妇伤婿痛女,故不惮奔走,力求伸冤。今杨参谋既能关怀若此,他日自当水落石出,敢不遵断?”官视予而笑曰:“子一佣妇,乃无异女苏秦。好好回乡,慎勿唆讼。”予闻此不觉羞恧,盖生平未尝见官长。此行实为惨状所激而成,闻“唆讼”二字,一似予身顿为刁悍泼辣之妇女。予素以谨慎老成自命,且一嫠妇,何堪此恶名词也。

然实无可置辩,遂代主妇受金,唯唯而退。予意盖谓主妇行李尽失,又不愿再返杨氏,则返苏有备,略置行装,得此亦不无小补也。嗟乎!岂知匹妇怀金,顿成祸水耶?予之领取三十金出辕也,有兵士目之,予不之觉。正贪与主妇辨论,未尝一顾,不知兵士乃尾行及门矣。主妇又命予购物数事,明晨即出城。予忽厌倦,且时已傍晚,恐彷徨间昏暮前途,大有可虑。城中电灯俱损坏未修,行者往往遭人袭击。主妇亦以夜出不宜,议遂中止。晚餐甫罢,主妇忆女感痛,咽泣移时,余竭力劝慰。将就寝矣,忽闻叩门声,甚厉。居停媪隔板壁而嘻曰:“今殆矣,何酷似前夜之声耶?此必侉兵也。”主妇惊颤谓予曰:“十四日流离辛苦,终不免于一死乎?”予摇手曰:“勿声,看渠作何状。”须臾,声益急,贫家屋不坚牢,白板支撑,有何抵抗力,况又曾经击破而修葺者。兵士见无人应门,怒举械一击,如摧枯拉朽,排闼入矣。

声言:“予奉命查缉。汝家容留外客,得母女叛党。”时予榻前灯已吹灭,兵士持照夜灯毁门入。呼予起,厉声诘问姓名里居讫,又指主妇问,予瑟缩代答。兵言予奉命搜查,尔等勿惧。语已,倾筐倒箧,翻被挈衣,竟发见三十金之纸裹,即纳怀中。予跪恳赐还其半,借得还乡。兵提予起,语曰:“汝尚不甚老,能伴予眠,可与一金。”予怒叱曰:“尔官兵出此无礼之言耶。”时同来兵正欲犯主妇,主妇大呼峻拒曰:“吾二十年寡妇,容汝犬彘侵犯哉?”兵出语秽肆,主妇举榻前矮足几投之,兵力猛奋前搂按,主妇忽出剪伤其颊,血涔涔,嬲予往助之。予遂乘间拉兵足,踬于地。兵忿甚,手枪数发,主妇毙矣。伤哉!予此时不复知命在何所,直前持兵,兵绝裾遁出。予狂呼救命,四邻俱起,则兵已不知所之。予即欲往行辕呼吁。居停媪逡巡起曰:“无益也。”予疑居停媪知情,不之顾经叩督辕而呼,守夜兵讠凡明,立派四人至。验状讫,面嘱予:“少安毋躁,必有办法。”予恸哭终夜。次晨,复有兵官至,殊露凄惨之色。谓予曰:“游兵已遁,苦无查法。今与尔五十金,速市棺敛汝主妇尸,余可扶榇返苏矣。”予苦乞伸冤,兵官许之,然窥其意不过敷衍耳。

予不得已,敛讫,又畀居停媪五金,止余五金耳。因思扶榇返里必不敷,不如归告小主人,必有计议。乃哭拜主妇柩前,惘惘出门。自思主仆俱出,只影而返。五中迸裂,无泪可挥,不知天地东西,人间何世也。逦迤出仪凤门,兵士略讠凡予安往,即放出。遂乘人力车至火车场,购票登车。远见下关一带,荒凉焦土,其颓垣破壁之仅存者,正似予之屡经丧乱,犹苟延此残喘也。既抵苏,匍匐往沧浪亭畔,觅小主人。小主人者,主妇之族侄为后者也。衔主妇之以资畀爱女,常怏怏。至是闻惨毙,殊秉冷静态度,略讯柩所曰:“俟事定当往也。”又曰:“予此间无所用汝,汝且归乡。”予饮泣,诺之,遂返田间。旬月,予侄亦不孝,无何,仍来沪觅食。予九死一生,万事觊破,尚复何言?所期此后太平,不复遭予主妇等之所遭也。予苟积有余资,尚当一往金陵,哭祭予旧主妇及爱珠,以尽区区之心。言已,泪垂盈臆。既而曰:吾从乡间出时,至苏过小主人。闻小仆言曰主人后往南京,与婿兄投机,今已得官某县大令云。

苏庵曰:佣妇有心人也,一幅乱离图,现身设法,曲曲绘出。其针对薄俗处,非率真人不能道。家庭惨剧,尤慨乎言之。窃谓较扬州十日、嘉定屠城仅写虐杀之惨状者,更为凄戾动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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