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二,洛阳城,狂风,有雨。
天亮时突然下起了雨,刮起了风。秋雨落在窗户上,打湿了窗子,也打醒了站在窗前的人。冷无名站在窗前望着外面下着的雨,他一脸愁容,为何愁?秋雨惹人忧,秋风惹人愁。只是他的忧愁伴随着秋风秋雨,漫漫无尽头。
秋雨时常带着相思,思念远方的故人,故人已经远去,独留一人单相思。
冷无名远方已经没有故人,也没有人会在下雨时想到他。他站在窗前许久了,不是起得早,而是他一夜未睡。十年了。每逢到下雨天,他就会睡不着,一个人站在窗前,望着外面下着的雨,可时常什么也看不到,只能听见雨落下的声音。
房门突然被推开,慕云轩从外面走了进来。她看见冷无名一人站在窗前,眼神落漠地望着外面,可是外面正下着大雨,不知他在看些什么?也许什么也看不见?
慕云轩小心翼翼地站在冷无名身后,望着他孤独落漠的身影,一个身负家仇旧恨的人。在这惹人忧愁的秋雨下,一个人怎能睡得安稳。她转过头看了看屋里的一切,床上被子没有地动过,剑还在他的手中,他就这样站了一夜,一夜不长,可是无尽的雨夜呢?
慕云轩突然感到心痛,针刺般的心痛,她虽然也没有见过她的父母亲,可是她从小就有疼爱她的师父,每天给她讲故事的七爷爷,还有很多师兄师弟师妹陪着她玩耍,日子过得也不孤单。可是她今天看着冷无名,他就那样站着,那样孤独,那样的落漠,他有时候虽然看上去无比的冷血,不近人情,可是又有谁了解他身上背负的仇恨,心中的孤独、寂寞。
一个的孤独没有人懂,一个人的寂寞没有人知道,这才是一个人最大的孤独,最难忍受的寂寞。
冷无名是孤独的,可是他不觉得寂寞,因为他手中有一把剑。剑是一个人最好的情人,它与人不一样,情人会变心,也会独自离你而去,可是剑不会,它是最专情的情人。
如果谁有一位如此专情的情人,他当然不会寂寞,冷无名就是这样的人。
雨渐渐地小了。冷无名转过身来,望着慕云轩平静的说道:“你来了怎么不找个地方坐下,站累了吧?”
慕云轩看着冷无名,一脸柔情,轻声道:“刚来不久,见你一直站着,也不敢打忧你。”
冷无名抬步慢慢走过来,站在她面前,道:“你起得这么早,来找我有事吗?”
慕云轩眯着眼道:“难道没有事就不能来找你吗?”
冷无名不知她会如此反问,只得回道:“当然可以,只是下雨天有点凉,要小心身体。”
慕云轩突然低着头,喏喏道:“知道了。可是冷大哥哥什么时候走?”
冷无名眼睛看向外面,道:“为什么这么问?”
慕云轩又看向冷无名,柔声道:“这几天外面又来了许多人,我怕。”
冷无名道:“怕什么?”
慕云轩咬着嘴,脸色突然变得苍白,道:“我这几天心神不安,老是觉得会发生什么事?因此很害怕。”
冷无名向前走一步,伸起右手轻抚着慕云轩的脸,看着她的眼睛道:“不要害怕,凡事有我呢!再过几天,等这里的事情办完我们就走。”
慕云轩道:“你又要去杀人?”
冷无名道:“不是,而是在等要杀我的人。”
慕云轩一听,突然抱住冷无名,道:“我害怕,不要等了,我们不等了,现在就走,赶紧离开这里,好不好?”
冷无名轻轻拍着怀里人儿的背,道:“好,不要害怕,我听你的,等雨小一些,我们就离开这个地方。”
慕云轩道:“你可不要骗我。”
冷无名沉着的回道:“不会。”
午时,雨小了,还未停。
冷无名与慕云轩一起下楼的时候,一楼没有多少人,掌柜站在柜台里算帐,打得算盘啪啪地响个不停,店小二依靠在角落里打着磕睡,要不是从楼上传来脚步声,他一定不会睲来。只是他一睁开眼,就很快把四周扫了一下,然后跑过来迎接客人。
冷无名他们找了一个地方坐了下来,点了一些饭菜,然后他吩咐店小二把马牵去卖掉,换上一辆马车,他们下雨天要赶路,只能坐马车。
饭菜才刚上,人还没有吃上一口。突然从外面传来一个人的吼叫声:“是谁人要找我的马车,为何不亲自前来。”
这句话才说完,从外面走进来一个头带草帽,浓眉大眼的粗汉,手里把拿赶车用的马鞭。他脚步很大,一步一步向前走时来,地下也留下一个一个湿脚印。
店小二从外面跑进来,显然他们是一起的,只是他走得比较慢,只能用跑,可是还是慢了一些,他站在那粗汉身旁,喘气说道:“是那两位客官需要马车,然后我就去把你找来。”
店小二说完话,又不慌不忙地指了冷无名他们。
那粗汉望了冷无名一眼,向前走几步,大声道:“俺是洛阳城最好的马夫,很多人赶路都来叫我,大家都叫俺赶车的马夫,不过俺是叫马虎,就是马和老虎在一块,不是叫马夫。”
冷无名只看了他一眼,道:“车钱给过了吗?”
马虎赶忙回道:“给过了,还真不少。”
冷无名道:“那你去准备好,一会上路。”
马虎又道:“虽然大家喜欢叫俺马马虎虎,可是俺做事一点都不马虎,您尽管放心,我这就去准备,一会我就在车上等着,不会耽搁太多的时间。”
这句话说完马虎就转身走了出去。
望着马虎消失的身影,冷无名与慕云轩这才动手开始吃了起来。只是才过不久,从门外又传来几声咳嗽声。一个驼着背,手拄着一根竹杆的老人慢吞吞的走了进来,一边走着一边又咳了几声。
这老人就是钱瞎子,他当然不是一个人来,陈独臂,哑巴吕笑人依旧跟在后面。他们还是跟昨晚一样,找了一张靠门的桌子坐了下来。
只是这一次他们有一点不一样,从一进门开始,他们三人就看见了冷无名,冷无名也看见了他们,不过他只看了一眼。钱瞎子坐了下来,一只眼睛盯着冷无名不放,就一直那样目不转睛地看着。
陈独臂看着手中的砍柴刀,又抬头看了看冷无名,哑巴吕笑人依旧没有笑,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眼前一切,他眼睛可以看见客栈里的所有人。
慕云轩知道钱瞎子三人在盯着他们看,心中不由的有一些紧张,抬眼望着冷无名道:“有人在盯着我们。”
冷无名放下筷子,看着慕云轩,轻声道:“没事,他们可能是在看你的美貌,不用大惊小怪。”
慕云轩脸一红,柔声道:“我只想让你一个人看。”
冷无名笑道:“那我岂不是金屋藏娇,不过我去那里弄一座金屋,才能让你住进去。”
慕云轩眨了眨眼,笑道:“一个小茅屋就行,只要有你陪我。”
冷无名看着眼前的人儿认真的样子,只能叹声道:“希望有那么一天。”
慕云轩知道他叹息什么?抓住冷无名的手,认真道:“会有那么一天的,我相信。”
冷无名不在说话,拿起筷子又开始吃饭菜。
只是慕云轩依然看着他,轻声道:“你可知道他们是谁吗?”
冷无名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慕云轩接着道:“只有一只眼睛的人叫钱瞎子,见钱眼瞎,至今杀人无数,只要你有钱,他都可以帮你杀人,杀任何人,并且杀人只认钱不认人,他手中看似只有一根竹杆,可里面藏着一把剑,很多人就是死在那把剑下。”
冷无名突然抬头看了钱瞎子一眼,因为他已经感觉到扑面而来的杀气,他也不由的邹了一下眉头。
慕云轩见冷无名停下手中的筷子,以为他在认真听,又道:“手中拿着刀的是陈独臂,他的手没有断,可是与断手没有任何不同,只是他手中的刀不可小视,看似一把砍柴刀,可死在他手中的人已经超过七七四十九人,而死的人有一些在江湖上很有名;最后一个面无表情的人,叫哑巴吕笑人,他才是三个中最让人害怕的,江湖上的人常说‘吕笑人不常笑,一笑就死人’,因为他每杀一个人都会笑,只是见到他笑的人都死了。”
冷无名眼睛忽然望向远方,慢慢道:“他们都可怕的人。”
慕云轩道:“他们三人向来都是独来独往,可不知为何这一次会同时出现?”
冷无名回过头,看着慕云轩,平静道:“这与我们无关,你可还要在吃吗?”
慕云轩道:“不用了,我已经吃得很饱了。”
冷无名起身叫道:“小二,结账。”
店小二赶忙跑过来,低声道:“二客官,这是你们卖马结完帐所剩的银俩。”说着伸手递一个钱袋。
冷无名接过钱袋,从中拿出几颗碎银打赏店小二,店小二接过碎银,眉开眼笑道:“谢谢客官,欢迎以后常来。”
冷无名二人走出客栈,一辆马早已停在客栈门口,马车车夫马虎迎了上来,粗声道:“二位请上车。”
冷无名扶着慕云轩上马车,抬头看了客栈一眼,也上了马车。马虎果然做事不马虎,见冷无名二人进去坐稳后又道:“二位可坐好了,驾,驾、、、”
马车向城外驶去,渐渐消失在细雨当中。
城外十里坡。坡的另一边有一大片树林,这里常年阴森森,让人害怕。这片树林死过不少人,也埋下不少人。这树林其实一个乱葬岗,埋葬着许多无辜的人。
这是一条老路,已经荒无人烟,很多人来洛阳或从洛阳去往各地都不会走这里。这里已经被很多人遗忘,只有洛阳城中几个年老的衙役记得这个地方,可是他们一年中也没有来过几次,除了有几个无人认领的尸体时他们才会光顾此地。
雨突然越下越大,一辆马车从洛阳往这边走来,风吹着雨水打在马车上,啪啪地响个不停。天快黑了,马车越走越慢,最后竟然停了下来。
马车停了下来,马夫已经不在车上。马儿在那里喘着气,抬着前蹄在地上刨了几下,突然嘶叫起来,狂燥不安。
车内的人知道马车停了下来,慕云轩心中也感到不安,刚想开口说话,冷无名却先说了。
只听见冷无名笑道:“大家果然没有说错,这个人做事果然马马虎虎,真是信不得。”
慕云轩看着冷无名的眼睛,道:“你还笑得出来,现在怎么办?”
冷无名只能苦笑道:“佳人最难寻,马夫吗!车里不就有一个。”
慕云轩突然怔住,晃过神才笑道:“就你,当得了车夫吗?”
冷无名道:“我不当车夫,也不能让你去当,你当车夫我可不敢坐。”
慕云轩道:“为什么?”
冷无名叹了口气道:“让你如此美丽的佳人去当车夫岂不可惜了。”
慕云轩闻言笑道:“也是,怎么能让我如此美丽的佳人去当车夫,那你就去赶车吧!本姑娘可就坐在此不动了。”
冷无名道:“那你就看小的了。只是、、、”
慕云轩道:“只是什么?”
冷无名突然握紧剑,道:“只是我得先打发几条野狗,当路的野狗。”
慕云轩拉住冷无名的手摇摇头,眼神祈求他不要去。
冷无名轻轻拍着慕云轩的手,轻声道:“不要怕,我去去就来。”
慕云轩依旧不放手,柔声道:“我要和你一起去。”
冷无名道:“你的伤还未全愈,不能淋雨,你就在马车上等着,我很快就回来。”
慕云轩只得放开他的手,眼睛柔情的看着他。
雨小了一些,可风很大,吹着雨水打在冷无名的脸上如针刺般的痛,可他面无表情,就那样静静站在雨中,雨中不只他一个人。
钱瞎子,陈独臂,吕笑人站在离冷无名十多丈外,雨水早就打湿了他们的衣服,因为他们站的时间久一些。
冷无名看着钱瞎子三人,一步一步向他们走去,他走得很慢很慢,可是在钱瞎子看来却是很快,因为在他看来走向他们的人很奇怪,也很可怕。
冷无名停了下来,在离钱瞎子三人三丈外。他平静的看着钱瞎子,冷冷道:“听说钱瞎子见钱眼瞎,因此杀人只认钱不认人,只在这样的雨中还能看得见钱吗?”
钱瞎子眯着一只眼睛,咳了一声,慢悠悠道:“其实我喜欢不看钱,只是用手摸,那样才最真实,就像杀人一样,当剑刺进别人心脏时那种不可言语的感觉一样令人兴奋。”
冷无名道:“那你杀时感到过乐趣吗?”
钱瞎子道:“当然感到快乐,一种无法言语的快乐,难道你不是。”
冷无名看着钱瞎子,叹了口气道:“当然不是,我杀人时感到无比的痛苦,可有时又不得不杀人。”
钱瞎子道:“既然你感到痛苦,那你为何要杀那么多的人?”
冷无名眼神突然变得冰冷,道:“因为那些人该死,毕竟世上总有一些人该死,那样的人死不足惜。”
钱瞎子道:“那你呢?”
冷无名道:“我也属于,只是还不到死的时候。”
钱瞎子道:“那到什么时候?”
冷无名道:“也许是现在,也许你看不到了。”
钱瞎子道:“是啊,也许我看不到了。可是你为何不问问我们为何会在此地。”
冷无名斜眼看着吕笑人,道:“不问,就算问了你们也不会说。”
陈独臂突然道:“那你为何不问问我,也许我一高兴就会说也不一定。”
冷无名望着他,道:“其实你不会说,你只是受不了别人的忽视才这样说,你的人与刀一样看起来不中用,可性格却与刀一样硬,宁死也不会说。”
陈独臂笑道:“那可不一定,有时候说一下也没什么关系,毕竟死人又不会把话传开。”
冷无名道:“其实死人也能传话,只是你不太注意而以。”
陈独臂道:“就算能传话那又怎样?死人又不会死而复生,找我报仇。”
冷无名看着陈独臂,道:“是啊!死人又不会死而复生,所以你死后应该没有人会为你报仇,你可真是悲哀。”
陈独臂无言以对,他是很悲哀,也知道死后没人会为他报仇,因此他每一次来杀人只能成功,不许失败。因为他知道,失败就是死。
一个不想死的杀手,他只能杀死别人。而他,知道自己天生残疾,因此他练功比别人辛苦十倍,百倍。就连一只天生残疾的左手,他也把它练得可以投暗器,只是这没有人知道,这是他的秘密。
雨停了,只有风,冷风也刺骨。
钱瞎子看了一眼天空,只是天空依旧乌云密布,他又看了冷无名,沉声道:“天黑了,雨也停了,是时候送你上路了。希望你不太孤单。”
这句话说完,钱瞎子依然没有动,可是陈独臂却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