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儿自顾自地喝着闷酒，成玦在椅子上沉默地凝神了许久。外面一阵风吹过，一月的风还是带着呼啸。
“放手吧。”成玦虚弱的气息说道，瑞儿听了整个人的动作僵在了原处。抓着酒壶的手渐渐用力，想把酒壶捏碎，但是又怕被成玦看出自己的情绪。
“让她回到你父皇的身边。若不然，她会不停地伤害自己。”成玦缓缓说道，瑞儿僵在了原处，许久的沉默之后，发出一阵笑声，掺着哽咽和讽刺的笑声。
“你们这群人还真伟大。”瑞儿不无讽刺地说道，“得到之后又物归原主，还是以所谓爱的名义，牺牲的名义，难怪她会对我说那番话，恐怕都是你这段日子灌输给她的吧？”
成玦看着瑞儿模样，嘴角一丝苦笑，细细抚摸着手中的酒杯，沉思了许久，然后才开口说：“瑞儿，你还太小，不懂得爱是什么，亦不懂得坚持和占有有何区别。”
“哦，原来圣人师父有话要说，徒儿自当洗耳恭听。”
成玦没有理会瑞儿话里的酸意，只是直视着瑞儿，说：“如今萧诉已经围
城三日，目的无非是想让困死我。没错，我本来就要死了，他困多少日都和我没有关系，我现在投降也不过一死。我只是希望平疆、淳儿还有青丝能够多有些时日出去。我坚持一天，他们的注意力就会多在我身上留一天，平疆他们就能多远离辽国一天。倘若你那日没有截下韩广陵，那么他就已经带着青丝，和你父皇的人接头，如今说不定已经在辽夏边境了。
“当然，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当我知道她在你的手里时，我虽然失望但是至少放心了，因为，你不会伤害她，不会置她于死地。瑞儿，我不是圣人，也不是罪人。但是倘若我说了今天的话，也许就真的成了罪人，处罚是永世不得超生。我说你太年轻不懂得爱，不是以所谓叔父的血缘来倚老卖老，而是因为，我、你父皇，还有青丝，是在佛前许了七世轮回的人。你父皇和青丝已经相守相爱了六世，唯独在这一世佛祖让你父皇喝下了孟婆汤，所以才会有青丝在皇宫里即使倍受他的冷遇，也依然不曾放弃从无怨言。
“而他们俩从来没有意识到，我也在佛前许下了七世轮回的承诺。他们的
承诺是相爱相守，我的承诺是让青丝能够爱上我。第七世是最后一世，他们如果这一世没有相爱，那么前六世的苦难都前功尽弃，继续坠入每一世喝孟婆汤的无尽轮回之中，而我，如果这一世仍然没有让她爱上我，那么，我也会同他们一样坠入轮回。
“然而，你知道吗？我私自给她吃了忘忧草，我已经犯了忌，今天，我对你说了这些话，更是透露了天机。不得好死是忘忧草的罚，死后坠入无间地狱，则会是对我泄露天机的罚。”
成玦的话音落了，一刻的沉默，随即是瑞儿拍掌的声音：“师父，想不到你还能编出这么动听的故事，看来我以前对你的了解还不够深啊。”
瑞儿的反应成玦并没有意外，在他还是方莫与的时候，他也不曾相信世上真有轮回。他微微一笑，站起身来朝床走去，然后在床边坐下，说：“你走吧，我该说的都说了。”
瑞儿起身离开了，什么话也没有再留下。成玦坐着，看着床头边她专门给她熬汤盛汤的汤盅和汤碗，回首看，最近那短短的半年是他最幸福的时光，她是他名正言顺的妻，每日他们守着淳儿，享受着最平常的快乐，尔后，她更是怀上了他的骨肉。只是，他知道，瑞儿会恨，宁与会恨，萧家人自然会更恨，他们的孩子想必是无法见天日的吧。
他一次又一次追随她坠入轮回，不过是因为一个不甘心。如今，她已经陪伴他走过了这几年，七世换来这三年，也值得了吧。只是不知道她能不能明白，让她喝下忘忧草，是想让她知道，失去了记忆就是另外一个人，失去记忆的方宁与不值得她继续爱。倘若她能忘记六世执著，爱上另一个人，她会更幸福。那另一个人若是他，他自然高兴，但若不是他，只要对她好，他也不会恨。这就是为何他能够整整六世地在他们的身边，做一个隐埋情愫的隐形人。这一世，他只是不希望她为六世记忆所累，守着不复存在的感情。
汤盅和汤碗从她去行宫的时候就一直放在他的床头，不会再有她亲手做的汤了，也不需要有了。他静静地看着它们，然后缓缓躺下，眼睛闭上泪水从眼角滑落。他不是不知道泄露天机的下场，只是希望若瑞儿能从此放手，那么她便不会再折磨她自己受肉体之苦，一双明目的代价已经足够。
这也算是他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吧，过了今晚，他就会坠入无间地狱，不能做人，不能做畜，不能做妖，连她身边的一缕风也不能做，从此六道永隔，再无相见之时。
瑞儿走出了房间，夜晚的寒风让他打了个激灵，方才的酒意仿佛都被这北国的寒冷给吹醒了。他站在门口，背对着门，看着宫里朦胧稀疏的宫灯，在寒风中孤零零地飘摇着。成玦和苏啼红的话一次又一次地在耳边响起，他突然觉得苍凉。七世轮回，虽然他不愿意相信，但是仔细想想这多年的所见，是啊，会有哪个人在儿时的时候就有姐姐的那般神态和聪慧？原来她不是天赋异禀，只是比常人先知。呵，倾尽一生去争取，原来他们之间从来隔的就不是四年的光阴，而是六世的艰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