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江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时不时望一眼窗外。他一边静静地听着七零八落的抱怨声，一边记着大家抱怨的具体事项。如此喧嚣的会议，内心却是如此落寞。原本想干好本职工作，谁知冷丰前脚离开采编系统，方正和东茜后脚就开始针对他，不断找茬添堵。
他到发行找冷丰诉苦，被冷丰一番劝说后，毅然决定来发行公司帮他，却没想到发行公司的事情比采编那边更为复杂。
见新来的老总是个年轻小伙子，态度谦和，满脸笑容，一些人放开了刚才刻意的拘束。嘈杂的抱怨声中，有些先前一直忍着没抽烟的人，也开始掏出香烟点上了，有人开始在座位上坐立不安地动来动去，还有人掏出电话打了起来……一派旁若无人的场景，这让常江想起了自己家乡的集市。
尽管从上任前同冷丰的谈话中，大致了解了一些零售分公司目前混乱的管理和经营状况，但常江怎么也没料到，第一天见面竟是这样的场景。看来这次冷丰拉自己下水，帮他收拾零售分公司的烂摊子，并没有如实相告，或许他自己也不了解具体的情况。
贺山坐在一旁，似乎早已见惯了这样的场面。车三目光闪烁，面带微笑地看着眼前的场景，俨然跟自己毫无关系。零售分公司老总的位子，木尔原本是许给他的，没想到短短的半年后，木尔会自身难保。还好，新来的董事长对自己的业务能力比较认可，给了一个总经理助理的职务，好歹算个安慰吧。
但这却引起了贺山的不满，原本就看他不顺眼，现在好了，还升职了，几乎跟自己平起平坐，他始终认为车三根本没有能力和资格出任助理一职。他跟老宋一直想用老继做副手或助理，没想到却变成了眼下的局面。若严格按现在发行公司的考核制度和岗位设置，老继恐怕连普通员工的位置都难保。
这样一支队伍，能在竞争激烈的洛城报业市场中维持不倒，常江感到很纳闷。纳闷归纳闷，场面却不能就此失控。
“我看这样，大家今天反映的几个主要问题，我都记下了，现在还不能立即答复。但我向大家保证，今后凡是我答应大伙的事情，我一定做到。我希望大家承诺我的事情，也同样算数。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咱们一起努力吧。除区部主管留下外，其他人可以回站忙活儿了。”
常江的话让现场安静了下来，分站长们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会议，也没有继续追问的意思，相继起身离去，边走边交流起业务来，说的似乎都是跟零售分公司的现有业务无关的话题。这些人到底在干啥呢？把主业当副业，把副业当主业。如此习以为常。眼前的情景，令常江越发感到困惑。
“车助理，麻烦你把零售分公司本部的所有人员都叫到会议室来，咱们接着开会。”车三闻声点头，起身离去了。
一旁的贺山挪了挪屁股，看着车三的背影紧了紧眉头，随手掏了一支烟递给常江，常江摆手拒绝了，他一向不在开会时吸烟。贺山也没勉强，拿起打火机给自己点上了。
偌大的会议室，只剩下三名区部主管、贺山和常江自己了。几人见常江低头整理着笔记，面色凝重，只好在一旁无趣地沉默着。
贺山一口接一口地吸着闷烟。
此刻的常江，心思并没有停留在笔记本上，眼前的一切让他突然感到，零售分公司真是千头万绪、云遮雾罩。
“常总，您抽根烟？”老欧没看见贺山刚才递烟给常江，将一支中南海递了过去。
常江抬起头，朝老欧笑了笑，摆手拒绝道：“不好意思，我不会抽烟。”
老欧笑了笑，眼里明显地写着“装孙子”。几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无关痛痒的闲话。
尽管发行公司已经明确要求，把子弹促销组并入零售分公司，归常江统一管理，但子弹促销组的资金和人员管理还是独立运作的，因促销资金是报社单独支付的专项资金，跟总商会无关，不能用到零售分公司的其他业务上，必须花在报纸品牌推广的刀刃上。
要挽救零售分公司的经营现状，只能在自身的业务方面下手，利用渠道优势，开展多种经营。发行公司本身已负债累累，不可能有资金支持，零售分公司又没有其他的资源可利用，进退两难的状况，令常江无法不忧心。
想起自己带领子弹促销组一起走过来的那些有笑有泪、有苦有乐的日子，常江开始神思飘忽，想起了几个并肩作战的兄弟：卓辉、林正，还有毛静、舒心……想起了那些虽倍感艰辛却心生温暖的日子，此刻他们是在培训学生，还是在总结促销工作？或是在同摊主为争一有利的促销地点打得不可开交？或许正在一起谈笑风生地聚餐吧……这些天，他全身心地扑在熟悉零售分公司各项经营管理业务上，起早贪黑，根本没时间同他们联系，竟滋生出几许被遗弃的感觉。
想起那段悲欣交集的日子，常江陷入了回忆里……第一章22
东阳被双规了！听说因为嫖妓被抓了个现形。
卓辉的电话，害得常江被一只新奥尔良烤翅卡住了喉管，虽用两口可乐勉强咽了下去，喉管依然传来阵阵辛辣感。自打借调到子弹发行公司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带部下来吃肯德基。他一向对这些“洋快餐”没什么好感，不但价格高，吃了半天肚皮还是空空如也，没想到几个月才来一次，就差点儿被卡死。看来自己天生同这些“洋快餐”犯冲，还有卓辉的电话，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吃饭时打来。
“喂，你听见了吗？”卓辉的话里暗藏着一股兴奋劲。
“听见了，电话里一句两句说不清，你下午来我办公室吧。”
卓辉的语气让常江听起来感到有些不舒服，尽管东阳同自己并没有多深的交情，但落井下石的心态总归非英雄所为。
“去你那里？那我晚点过去吧，四点钟，晚饭你请。”卓辉的话，让常江想起了对方一直惦记着的、发行公司旁边一家烤鸭店的黑啤酒，看来这次是非请不可了，“好吧，你来的时候到编务那里，把我这个月的报销带过来。”
尽管常江成天在发行公司搞促销，但工资还是由报社支付，因为发行公司和报社之间是资产独立核算的，他属于借调，工资奖金都只能在原单位领。
“常总，您没事吧？”舒心看常江一直伸手摸喉管，忍不住问道。
作为助理，舒心一向是十分细心的，各项业务也熟悉得很快，很能吃苦。这对一名刚刚走出大学校门的学生来说，如此接地气，很难得。
此刻的常江还不能算实际意义上的“总”，仅仅是子弹促销组的组长。这个特殊的组织，经费由报社支付，人员分成两部分，有发行公司的，也有报社借调的，归冷丰直接指挥。组员总爱习惯性地叫他“常总”，纠正的次数多了，显得很矫情，常江只好任由他们了。
“没事，就是刚才被烤翅卡了一下，过会儿就好了。对了，舒心，你一会儿回公司先找冷总，把这次的促销计划书批了，组织大家尽快落实。”舒心点了点头，啃汉堡的速度明显加快了，其他几人也加快了进食的速度。
常江见状，心有不忍，中午一个小时的吃饭时间，确实短了点。尽管发行公司规定员工中午可以休息一个半小时，但子弹促销组的成员从来没有遵照过这条。常江上任第一天就跟大家讲得很明白：“我知道，从我到来的第一天，整个公司都传言我是冷总的人，尽管我不赞成这样的说法，但我不回避我跟冷总的很多想法是十分一致的，我们同样是从报社采编系统抽调过来学习发行业务的，同样希望尽快把发行公司带到良性发展的轨道上，因此，我们要比别的部门的人付出更多，做得更好，更严格地要求自己……”
常江的话很快就在发行公司本部传开了，大家都认为这只不过是他说的一句表姿态的漂亮话，谁都没当真，但常江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用实际行动粉碎了所有的怀疑。他自己并没怎么注意，舒心为他做的一个统计着实吓人：每周平均做四场促销培训，每场培训平均三小时。开展五次促销活动，每场促销活动第一到场时间最晚为凌晨五点，四天晚上十点半才回家……那些认为常江是借同冷丰的交情到发行公司捞好处的传言，很快就被他的行动逼退了。但常江雷厉风行的作风，也让发行公司不少人看不惯，有多少人喜欢跟“出头鸟”打交道呢？因此，他在发行公司的关系处得算不上融洽。
从肯德基出来，过马路的时候，看着滚滚车流，常江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他刚到报社的时候，还是东阳单独给自己面试的。那时的东阳，显得是那样意气风发、神采飞扬，是洛城政坛最耀眼的政治明星。三十刚出头，就坐到了副局的位子，而且是《洛城都市报》老总的实职，这对一个没有任何政治背景的外地人来讲，实在了得。这才过去四年，一个副局级就这样没了。
“常总，看车！”舒心突然用力推了常江一把，一辆红色的法拉利擦着他的裤管开了过去，刮起的劲风，把他的身子向马路中心带去。只顾着想东阳的事，忘了看车，刚才的一幕，把常江惊出了一身冷汗。
谢了舒心后，常江小跑着过了马路，朝办公室走去，一堆的事情还等着自己去做呢。一点半还有一场促销培训，需要自己主讲，又得费三个多小时的口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