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被锁在小黑屋里,不见对方。罗十三平空问道:“韫儿没和你一起来吗?”李进喜大为奇怪,道:“她不是一直和你在一起吗?”
罗十三解释道:“她说她把你气走了,怪后悔的,想找你道歉,所以下车去寻你,怎么?你没遇着她?”
李进喜道:“没看到。不过正好,不然她也被关进来了——不是,十三啊,塔公主呢?”
“别提了,”罗十三叹道:“被关我们的那伙人拿去审问了。”
“啥!?”李进喜顿时慌忙,心急道:“不是,十三哪,你就让那群坏人给带走了?人家塔公主冰清玉洁,一旦……一旦染了些污垢,咱们要掉脑袋的……”进叔旧观念十分强,这是李家的传统,是他爷爷告诉他的,有朝一日,要为朝廷效力,就光宗耀祖了。
罗十三非常爱惜生命,先前院子里那些人头缚白巾,各个凶神恶煞,手中的大刀片子明晃晃地,而且一不小心就能成了亡魂。谁脑袋瓜子让驴踢了跟这伙人去较真啊。
“他们杀人不眨眼,给我吓尿了都,我哪有能力去保护公主啊。再说,公主是自个儿跑出来的,有了任何闪失,跟我半毛钱关系也没有!”
李进喜啐道:“亏你还是乘龙快婿!——就这德性?媳妇被人掳走了,你不担心?”
赵云心想,这塔公主个清朝人罗十三有婚约不假,可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借着罗十三的肉体去借光揩油的,感受感受,难道还让我负责?
李进喜更加精明,当机立断道:“得,我事先说明,从头到尾,我没和公主说过一句话啊;公主私自出门我也不知道,公主受了害,全权由你罗十三负责!”
李进喜推卸责任比翻脸还快啊,这大出罗十三意料。
罗十三气道:“行!老子这官——不做了!”
你这光山七品知县,那可是朝廷钧旨,哪是你不做就不做的。况且咱们当官的意图很明确,是来狠劲捞钱的,你撂挑子不干了,坑你自己倒行,别把我也给坑了,我好歹千里迢迢地随你赴任,没功亦有苦!所以,李进喜更加气急,说道:“十三啊,就你这德行,你给恭亲王舔屁股都不配!就你,还自称是恭王的侍卫?——‘走狗’吧你!”
“妈的,你骂那尿厮恭亲王行,但你他妈别骂我啊!”罗十三其实不太喜欢满人,而李进喜一个劲儿地把自己往满人身上沾,还说自己乃满人的走狗,真是叔可忍婶不可忍了。
李进喜是个护犊子的人,他护的不是汉人,亦不是满人;他只护富人,愈是达官显贵、商贾巨擘便愈要加以相护,因为他们都是天生高人一等。再者,李进喜只护友谊,他觉得世间无情可抵此情,珍贵非常;甚么爱情,俱抵不了钱花、俱抵不得朋友两肋插刀。亲情更莫相谈,早在十年前,自己便是孤身一人从老家直隶河间府组团去了北京讨饭。
再所以,李进喜对罗十三还是比较付以真情的,他和自己说不当官了,一定是孩子般的怄气,遂以温言相劝道:“我不是骂你,我是在开导你。你呀,别总以为给恭王六爷办个小差儿就飘飘然了,咱们都是普通人,他们天家大事,还是由他们天家成员去办吧,咱们最好别掺乎,办砸了,掉脑袋可不是闹着玩的。咱哪,就安安稳稳地当个小官儿,稳稳地搂他个十万二十万两,够咱们后半辈子赌钱娶媳妇、温饱无忧就成。”
罗十三给恭亲王六爷办差可不是小孩子玩过家家,以前听黄胜那小子说,十五个杀手隐士经常放死差,就是事先写下遗书,是生是死,全凭天命。再或者,出去杀个人甚么的,那都是家常便饭,再普通不过。
如今,被李进喜这家伙说成“办小差、天家大事”之类,委实不中听。
罗十三辩驳道:“进叔,你这话我可不愿意听啊。你知不知道,我这次出任光山知县,有一半是恭王的意思。”起初罗十三要去当官,被恭王知道了,还以为他是要查肃顺的案子为了帮自己复位呢,恭王尤为欣慰、感激涕零,还特特地地赏了他五千两银子呢;其实罗十三就是去搂钱的,查什么案子都与他无关。
“切,开玩笑呢吧,恭王真能找你办差?你除了会偷看老货的女儿洗澡,还能办天差?——敢情是他眼瞎了。”
罗十三真气极了,黑暗中回了一句,“你诋毁恭王可以,但你别他妈诋毁我啊!”
李进喜站在黑暗处亦回了他一句,“我敢诋毁恭王?——你以为我真敢诋毁恭王老人家吗?”
罗十三问:“那你他妈地就是诋毁我喽?”
“我说罗十三啊,你说话可不可以讲究一丝谈吐?”李进喜其实很介意“他妈地”,这在河间府老家是很不尊重人的意思,自己小时候太羸弱,总被人欺负和被问候母亲,所以自己对那三个字极为反感。
而赵云却是新社会年轻人,你妈*、草你*,随口而出,不管对方他妈死去多少年、骨头架子有没有腐烂,都想掘出来“享受”一番,这就是现代人的口头禅。赵云自以为回到古代,总要讲究一些伦理道德,不能出口成脏,故将“他妈地”时常挂在嘴边,感觉这三个字稍微能够文明一点,没想到连街头小混混李进喜都觉得很没谈吐,真是尴尬啊!
罗十三这个人有个缺点,犯了错不肯去承认,一硬到底,为了面子嘛。眼下听李进喜很反感自己说这三个字,便要去打他——往死里打他!
可是,这间屋子太黑。
和李进喜对话半天了,仍旧没能够看到对方。
首先,李进喜以敏锐的嗅觉感触到了一丝凉意,接着倒吸了口凉气,凭空问道:“十三,你要干吗?你……你要干吗啊……”瑟瑟发抖了起来。
“——老子扒你皮!”罗十三大吼,好像真要打进叔似的。
不过此时,木门吱呀地开了。
火光投进,映亮了整个房间:
罗十三翘着二郎腿坐在木头桌上抠着臭脚丫子。
李进喜地上在挖鼻屎,小指甲尖上还有金黄色不明液体存留着。
…………
李进喜方才看见,这屋子的地上全是残肢断臂,甚至还有过街老鼠在啃食骨肉,唉,刚进来的时候,自己怎么就没闻到呢。
罗十三依稀见得几个披麻戴孝的男人走了进来,紧接着,又看到了进叔满脸恐惧。
李进喜自是两头望,一边见来者不善,另一边见罗十三坐在木桌上嗑起了瓜子,真是悠哉悠哉啊。
“给我起来!——起来!”那些戴孝男子对着罗十三大喝,却把李进喜了吓一跳。
罗十三将手中瓜子仍在了全是干草的水泥地上,又将嘴里的瓜子皮吐了吐干净,掸了掸手,悠然起身道:“妈了个巴子大半夜打扰老子干吗啊?”
“范大王问话。你们两个!跟我们来!”
罗十三倒全然不怕,因为他武侠小说看多了,总觉得奇迹会降临在主角头上,而自己就是主角,命不该绝的。故走到进叔跟旁,拽着进叔胳膊道:“走啊,发什么愣?”
李进喜才缓过神来,“额?上哪啊?”罗十三道:“去死。你去么?”李进喜茫然的摇了摇头,罗十三看他胆小鬼,心里乐他,便道“那就在这等着被腐尸熏死吧。”
………………
俩人被领到正厅,就是停棺材的地儿。
此时,李进喜方看到供台遗像上那个死人的长相:刀削脸,丹凤眼,鹰钩鼻,三十来岁的模子,却盘了一顶白发。看来这人,生前有疾啊。
坐在正堂的汉子留着一部络腮胡,穿了一身白孝,环眼锁视罗李二人。
李进喜被看毛了,不敢说话;罗十三不明白这群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为何抓自己,便道:“你们知道我是谁么?”
络腮汉子气场镇定,道:“无论何人,一旦进了鬼庄,就要作祭。”
“哼,说出来吓死你。”罗十三叫进叔把那块鸡血石拿出来,因为据死去的李光荣说,这块石头应该是某位高官的随身信物。他希望能够震慑震慑眼前这帮装神弄鬼的家伙。
李进喜依言亮出鸡血石,也希望能够亮瞎他们眼。可结果总是出乎自己所料……
白衣男子们将玉佩硬抢下来,献给络腮汉子。络腮汉子拿在手里,就灯下观望,似有灵机,举头说道:“这是我家李老爷的仇人所戴之物——速将这俩人杀了,余下那个女人留给李老爷作陪葬。”
这句话说得很干脆。
罗十三还没转过来弯,为什么说这块玉佩的主人是你家老爷的仇人?我是这块玉佩的主人,难道我和你家老爷有仇?千万别乱杀无辜,你先把你家老爷叫出来认认我再说。
罗十三将这些话将给那些白衣人。但听络腮汉子道:“这块石头的主人原先是肃顺的,你是肃顺么?”
罗十三虽然不太晓得肃顺,但在慌忙之中点了点头,道:“然也!”
汉子大笑,但表情僵硬,面色煞白,活像死尸,“好,好!”,罗十三心想:“好什么啊?我说我是肃顺,你们为什么开怀大笑?——肃顺是谁?稀奇么?”,汉子冷笑道:“你真有胆哪!”
“我……”罗十三问:“我怎么有胆子了?”话音刚落,眼前劲风一掠,一柄钢刀早已架在了自己的脖颈,只要微微一动,便可没入肉里。没辙,告饶吧,“别、别动粗,钱什么的都不是问题,有话好商量。”此时的李进喜看傻了,舌头都硬了,半天憋不出半句话来,只好默默地打着冷颤。
那汉子听了肃顺的名头更加狂荡起来,揪着罗十三的袄领不放,眼珠子直视着他,就差冒火了,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还以为肃顺远在北京,没想到会亲自送入虎口,哈哈,老天开眼儿哪!”
罗十三感到汗颜,道:“拜托,老天有眼就有眼,请不要带儿化音好不好?——老天有‘眼儿’?我就呵呵了……”
“我愿意!你管得着么。”汉子振臂招呼道:“来啊,先杀了他的的伴当。奸臣肃顺留着最后好好折磨!”
肃顺的伴当是谁?
罗十三扮演了肃顺,他的伴当自然是李进喜。李进喜脑袋瓜子转的极快,早听明白了他们的对话,吓得抖动不止,连告饶都告不出了,就被两个白衣人握了住肩膀头,脑袋被按在棺材板上,那刀正要劈落,自己早早地闭了双眼,等待就毙。
罗十三知晓,这回可真不是闹着玩了,忙大呼着:“慢!慢!——你们抓的那女人,你们知道是谁么!——不知道吧?——我知道!”
那娘们爱谁谁!
霎时,那刀早落了。
进叔肯定没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