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晚上，罗杨赶到魏叔叔家，给魏东过21岁生日。星期天，魏叔叔家的众多亲戚都要过来。罗杨早早就离开了魏叔叔家，他在街上转了转，又在一家商场买了几双袜子，乘车回校，在“镇”上转车前，在一家面馆吃了一碗牛肉面，才坐48路车悠闲回到学校。
下午一点半的校园，安安静静，出去玩的同学还没返校，没出去玩的也大都在午休，少数寝室打牌下棋的吵闹声，在这片寂寞的大地上实在算不了什么。罗杨独自从校园西面残缺围墙进入时，他想：不知志鹏、张胜利他们在干啥？不知道他们出门没？如果他们不在，我是睡会儿还是去写作业？他往508寝室看了看，门紧闭着。
他踩着泥地往寝室楼走去。上楼，到寝室，寝室里没人，但寝室比平时整洁得多。嘿，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他摸摸头，心想。他把新袜子扔进床尾一个包中，点燃一支烟，来到走廊，无聊四望，和来往的同层其他寝室的两三个同学打了招呼，然后，拇指和中指掐着烟屁股，使劲弹出，眼光紧随着丝丝蓝烟飘起处，想看自己能把烟弹多远。因为风的原因，烟头最终没能到达他预期的目的地——寝室楼前那条水泥路上，还是掉进同学们倒洗脚水形成的那片稀泥中。想到自己昨晚没上晚自习，作业没做，他双手撑着铁栏杆，不知道自己是睡会儿好，还是现在就去教室写作业好，犹豫不决。
就在此时，他看见张荣和刘莹俩人从食堂出来。刘莹一味和张荣说着什么，张荣似乎往寝室楼的这个方向望了一下。
这学期开学后，张荣对他客气有礼，但他能感到其中的若即若离。他觉得自己是真不懂女孩的心思。一个是被自己当做妹妹的龚妮，一个是自己尚未明白自己心中对她那种感觉的张荣，初次在自己家中相遇，却都是先后中途离开。别人李艳丽不是好好的嘛，她们俩这是什么意思呢？他想不明白。加上给杨老拜年的那些人的到来，加上长辈带他去拜访了一些人，推杯论盏中，迎来送往中，他确实没想明白。后来，罗逸群知道他帮别人找工作的事情后，狠狠数落了他一通。杨新华则一旁圆场：多大点事儿！不过，杨杨（罗杨的小名），下次别再这样，欠下的人情可是要还的。杨老在一旁看着罗杨。杨老本想见见罗杨口中提到的江志鹏和张荣的，但初五时先到的还是那帮他熟悉的孩子们，他最终没能见到罗杨的这两个同学。
张荣和刘莹，往寝室楼一楼小卖部去。
“小天真，你们干嘛呢？”罗扬在楼上喊。他喜欢撩逗刘莹，是因为他觉得刘莹的性格很可爱，敢爱敢恨，敢说敢笑，对玩笑之事好像从不会生气。而对待张荣，他不知道该怎样才算合适，似乎自己很在意张荣的各种反应。自己在意了吗？他自己也还不十分清楚。
“咦，啥时候回来的？”刘莹对着楼上说，“哎，说了不许再喊的，看我打死你。下来，买球，买羽毛球，你会不会打？”
“一般。你们在食堂打球？”
“嗯，下来，快点，志鹏、胜利他们打得都不行，快呀，而且你又乱叫我了，罚你买球。”刘莹又喊着。
罗扬看了看张荣，张荣只看着小卖部的方向。他说：“我换鞋就来。”
等罗扬下来时，她俩人已经买了两只羽毛球。罗扬从张荣手中接过球，掂了掂，又顺着羽毛捋了捋，说：
“这种好像不好，小卖部还有别的吗？”
“我们买的是三毛的，一毛那种塑料的，我们买都没买。”刘莹说。
“还有别的吗？”罗扬又问。
“不知道。”刘莹说。
“那我去看看。”罗扬说。
“算了，可能没别的了。”张荣想劝住他。
“这球太轻，尾巴又小，打起来太快，难得跑。”
“一看就知道，肯定懒。”刘莹撇嘴嘲讽说。
“打球本来就要学会偷懒，说了你也不懂。”
刘莹打了罗扬肩膀一下，说：“你才不懂。”
“好好好，我不懂，我不懂。”罗扬边说，边躲开，到小卖部去换球。
罗扬出来时，手中拿着两只球，把六角钱还给张荣。张荣推诿一阵，见无效，收好钱。
走往食堂的途中，张荣面无表情，似乎没在看着听着其他俩人的玩笑，她也很少插嘴。刘莹感觉出气氛的冷场，渐渐和罗扬少了玩笑。行走中，罗扬知道了，是张荣的两个高中同学来玩，叫赵云和孙永红，都在省城的大学读书，赵云学医，孙永红学理工，孙永红的大学还是一所重点大学。中午，张荣在小卖部买了些花生，在校外买了点卤菜，又在学校食堂打了饭菜，请他们吃了饭。休息后，赵云说打牌下棋没意思，提出打羽毛球。张荣找到体育老师姚老师，借了球拍和球网等用具，在食堂打球玩。罗杨这才知道今天寝室这么干净的原因。食堂里原就有两块划线的羽毛球场地，学校老师常在闲暇时于此打羽毛球，锻炼身体。
罗扬进去时，赵云正和志鹏在场上。志鹏确实有把力气，但技术不行，更不适应带球网的方式，被赵云或扣球、或吊球，搞得狼狈不堪、满头大汗，虽已脱了毛衣，秋衣都已经汗湿。
“罗扬，你来打打，我好热。”志鹏对罗扬说。
“行，等我脱件衣服。”
罗扬脱下卡其浅灰色夹克，接过木制羽毛球拍，在手中掂掂，又晃晃，左手还按按球拍网。当时，人们打羽毛球多是用木制球拍。罗扬走进场地，弯腰捡起地上的旧球，一个高远球试发过去，赵云一个追身球扣过来，罗扬身体稍微横移，反手撩球，高高地将球挑过去，赵云再扣，罗扬再挑……俩人你来我往把个羽毛球打得一直在天上飞，周围看球的几人，脖子都扭疼了。俩人后来换了新球。张荣渐渐发现，赵云和志鹏、张胜利打球时，总是志鹏、张胜利在自己半场捡球；赵云时不时还充当俩人的“教练”，对俩人指点一二。此时，则完全不同了，虽然赵云仍在继续扣球和吊球，罗扬总能接过去，而且回球时，罗杨开始变换角度，也时不时更有速度上的变化，显得被动的就是赵云了，他被调动得满场疾跑，在自己半场捡球的也几乎是他了。此时，赵云不再是“教练”，更像是“陪练”。
…………………………………………………………………………………………
紧接着一周的星期五，张荣接到赵云的一封来信，他的信是周二寄出的。张荣觉得疑惑：同在省城，寄信居然还需三天。平时，张荣往家里寄信一般也只需要五六天而已。
赵云在信上说：
高中时，她的一举一动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她的文静更是让他欣赏；当时，他真的希望高考后能和她读同一所大学，他不能理解她这么好的成绩怎么会考砸的；他原以为她会复读，当然了，现在这样也不错，读了中专，然后再深造，他相信她的能力；最后，他终于言归正传，希望她能答应做他的女朋友。
晚饭后，张荣独自一人来到校外，在田埂上坐着看完赵云的信。上学期，她接到另两个高中男同学的求爱信时，她也是悄悄在学校大门外的这片农田中读完信的。这一次，她同样觉得突然，觉得不可思议。
那两封信中：
一个是她高中同桌男生来的信。同桌男生因初中成绩优秀，从江南农村考进西宜市一中。有人说他家里穷，父亲病亡，只有母亲，弟妹也多。张荣听说后，常常把墨水就放在桌上，放学也不带回家，方便在一中住读的他自己灌墨水；还常常把自己的其他文具借给他用。估计是这些小事让他感到了她的善良，并对她产生了好感。考上异地大学后，他给她写了信。
一个是她高中时班上的学习委员。张荣作为副班长，日常会有一些和男同学交谈的时候，但除开展班级活动和工作外，次数并不算多，她接触更多的是这个学习委员。他的数理化成绩非常优秀，她时常向他请教一些难题。下课后，别人在疯闹时，他却在写作业；晚自习时，他则抓紧时间复习和预***是走在老师教学的前面。她很佩服他的这一点。他的高考成绩全班第一，考上北京的一所重点大学。他也给她写了信来。
那俩人给她写信，她能想到，好歹高中时和他们接触确实多。赵云的来信让她有些迷惑。虽说她和他初中都是五中的，高中又同班，但她几乎想不起来曾和他有过太多的接触。上星期，他的到来才让她感知到他的一些变化，比如说他的身高的变化，比如说他唇上那圈绒毛，但也仅限于此。
“唉，不就是因为我考得是中专嘛，他们可能觉得自己有优势了，可以那个了。”她心想。
在忽视青春期教育、妖魔化情侣关系的环境中长大的孩子，不可能有正常的恋爱心理。她和当时大多数的女性一样，对于自己没有好感的男性向自己表达爱意和求爱时，心中有的可能只是抵触，生不出感激之情。所以，她除了有自己年纪轻轻不宜谈恋爱的想法外，也错误判断了这几个男同学的求爱，以为他们自认是大学生了，有了追求她这个中专生的资本了，才这么自信满满地写信的，完全忽视了男生在青春期对自己中意的异性的渴求。
她决定晚自习后回信，拒绝赵云的求爱，就像上学期拒绝那俩人一样。
坐在田埂上，她扭身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学校。她不由又想起一个人——罗杨。在她眼中，他是那样的独特，长得端正，身材挺拔，穿着干净讲究，为人真诚，说话做事斩钉截铁，又不乏幽默，棋下得好，球打得好，有时显得稳重，有时又像个大男孩……仿佛他是一个没有缺点的人。给她哥介绍工作还那么主动热情，又办成了事儿。她觉得，因为他，自己心中似乎悄然打开了一扇门；当她战战兢兢只推开一丝门缝时，她看到了刺目的光团和光团中那独特的身影，黑长，朦胧，面目不清，令她既犹豫，又好奇，还渴望。但很快地，他的身世，以及他的那些伙伴们，尤其是他的女朋友龚妮，让她觉得自己不得不关闭那扇门；关门时，她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和不舍。而且，也很快地，她觉得自己关门时似乎并没能把他关在门外。那他在哪儿呢？还在纺校，还在针织班，还在自己身边。算是在自己身边吗？她的眉头拧了拧。
前两个星期，黄黄的油菜花开满这片小山包，她常于晚饭后，来此处散步，或独自一人，或和刘莹等为伴，看着小朵黄花涌成的大片花海，嗅着花香，心旷神怡。纺校在这片花海的映衬下，都变得美丽和生机勃勃。现在，枝干上花没了，只在植物丛根部的褐红泥地上，还能看见零星迟开的、被风吹落的、正残萎变黑的花瓣，光秃秃的枝干上悬着一条条细长的籽包，叶子大都已枯落烂在地里，少量阉兮兮地悬着的枯叶，也只是在春风中摇曳、挣扎，整片地还散发出一种不好闻的异味。虽然现在仍是春暖花开的季节，虽然仍是在这片田地的田埂上，但此时此刻，“花开易见落难寻”，空留斯人徒惋惜！此时此刻，她眼中这片植物后的校园，大门仍没有安装的纺校，显得一片凄凉。
她双手撑着下颚，呆呆地望着纺校，忘了寒冷，忘了时间，忘了天色已黑，直到晚自习铃声在空旷和静寂的四周震响，她才惊觉，拿起饭钵，匆匆往教室赶。
第二天，张荣感冒了，花了少许钱，在学校医务室取了三天的感冒药。
第三天，星期天，赵云独自一人早早又来到纺校。他和张荣在纺校大门外进行简短交流后，离开纺校。原来他也不知道，同城市寄信居然三天才收到。他几天没收到张荣的回信，心中七上八下的，想了想，急不可耐直接赶了过来。得到张荣的答复后，他走了，既沮丧，还装作无所谓的样子，走了。
刘莹、志鹏一直远远看着赵云和张荣俩人。中午吃饭时，罗杨从刘莹口中听说此事。
紧接着一个星期的周六，是孙永红的生日，张荣和志鹏都接到邀请。星期六下午一放学，张荣和志鹏就离开纺校，赶往孙永红的大学。这两所学校相距不算远，但两所学校的档次可就差得太远了。聚会中，张荣还发现，赵云是和邹丽丽同时到来的，席间俩人似乎有秀恩爱之嫌。张荣想起赵云上星期才对自己说的话，有些大惑不解。志鹏在这群大学生中，表现得又有些木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