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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水牢

蒙县长回到后房,端坐在乌木椅上。

谢秘书和牙营长见了若无其事的蒙县长,啼笑皆非。蒙县长招呼让座,他们都坐不下。牙营长说:“蒙县长,你舍命陪君子,施了洋医洋药救死扶伤。他们暴狱成功,回头不知道还记不记得你。”左右前后探看了一遍,又说:“呐,他们烧了火,没破屋杀人,他们就是记得蒙县长的恩德。”

蒙县长笑问:“不都设了卡吗?”

“三道哨卡九条兵丁全给抹了,扛跑九杆枪。”

蒙县长长长嘘了一口气,叹道:“相见恨晚!相见恨晚呐!”蒙县长说:“要能带这种兵打仗,噢,”蒙县长狠狠击了一掌,说:“可惜喽,交个朋友的时间都没有。”

谢秘书想不到蒙县长到这个时候才是开玩笑的。他原本章法多多,这下子又有些妙策的,听蒙县长这么一说,懵了。蒙县长不以为枭寨悍匪这是挑衅政府,抗征兵之命,更不以为他对枭寨几名匪首的医治包扎是件耻辱事,谢秘书把蒙县长细细看了。蒙县长这不是玩笑,他急了,复述穆副官亲口传的牙师长命令,他们必须在明晚天黑前把五百名壮丁拉到前线编一个补给营!谢秘书咯噔地沉下心,说到上一任县长被就地处决的惨剧,谢秘书强调,杀头的罪名是私藏军械和通匪。他不知道这段戏文已由蒙县长的叔叔演过,一看蒙县长听了倒是嘴角露笑,更是惊诧不已。

蒙县长笑问:“二位心中有数?”

牙营长劈腿宣告:“我们已经封城。”

谢秘书说:“只能抓丁了。”

蒙县长哂道:“二位听明白。我和牙师长都打过仗,但牙师长没和日军交过手,我和日军交过手。牙师长是长官,要杀一个人头,我把我自己的头扛上了就是。不要在城里抓丁,到时候枪毙也没用。城里的人,只能组织他们成群结队躲出去,一抓,就乱了,这一点,我掉脑袋之前可以跟牙师长说明白。”

牙师长急坏了,叫道:“上哪个寨子抓丁都来不及了。加上枭寨的几百号人一跑,比风传的都快,穷人躲命不用扛箱扛笼的,一拍屁股,全躲光了。”

蒙县长问:“你们手下人数全了是多少?县府里除了女人,丁、哨、岗,全算上。”

“不过一百。”谢秘书显然已经盘算,他说:“狱警是铁定不能动的。”

“不是暴狱了吗?”蒙县长问:“还有囚犯?”

“暴狱是昨天新关的枭寨壮丁,是石牢的。水牢的没事。”

“水牢多少囚犯?”

“三百三十。”

“三百三十?”蒙县长从乌木椅上弹起来。“关那么多人在水牢?”

“主要是猿寨、仓村、哑村抗税的,还有民国敌人。”

“罪以至死吗?”

“除了民国敌人,都是逃犯,暴狱、袭警的重刑犯。”

蒙县长突然叫道:“沈先生,吃的没弄好?”揣上来一小桌蒸腊肉、炒黄豆、酒。蒙县长先坐,请二位坐。蒙县长邀干杯。蒙县长的杯子撞了一下牙营长的杯,问:“牙营长,枭寨壮丁、水牢罪犯、县城壮丁,谁能玩命?要你带兵打仗,你带谁?”问罢又是一撞。干了,蒙县长呛了,大咳,咳得坐不住,歪站了喷酒,喷出去一道血丝。

牙营长知道蒙县长是个醉烟人,不能酒的,喝了,咳了,吐了,吐出血丝,皮肉之苦罢了。牙营长还能明白,蒙县长的意思,那意思更苦。这天地问得一条理由是叫囚犯去打仗,那怕充个数再处决,也触犯天理人伦。牙营长抱蒙县长坐下,再干一杯,牙营长郑重重复:“水牢囚犯与县城壮丁,我愿带水牢囚徒。”

蒙县长叫过谢秘书问:“刑房住的离这远吗?”

“不远。”谢秘书答道:“还在水牢发话呐。”

蒙县长叫过沈东先生,说:“你叫他到刑房等我。”沈东先生走后,蒙县长叫谢秘书把门关上,回头再喝酒。当门栓一响,蒙县长螳螂腿一伸,谢秘书给踢倒了三个滚。蒙县长告诉牙营长说:“辛苦你帮我把谢秘书捆起来。他年轻,还要当官呐。”

牙营长明白蒙县长的意思,窜上去把个哇哇叫着要爬起来的谢秘书扭倒。蒙老先生一侧吓得双膝软了,歪倒在地。牙营长要他找绳子,他竟哑了摇头晃脑,做梦一般,还是蒙县长把火炉顶吊腊肉的油乎乎绳子解下扔给了牙营长。绳太短,牙营长免不了要勒一下,放下反剪的谢秘书,有些不好意思。蒙县长招他继续喝酒,他犹豫了一下,坐了下去。

蒙县长和牙营长一面喝酒一面说:“把你的丁都升为目,一目带三丁。你要把这意思想成明明白白的几句话,先开会说清楚,让第一目都能把你说的话都能重复三遍。放囚犯之前,不要让囚犯串话,放一个拆一个,问清楚愿不愿打仗,要他对三个人以上大声回答,愿,与目认识,带走;不愿,也马上带走,回水牢。”

牙营长说:“我知道。”牙营长又说:“只是刑房……”

蒙县长说:“那是我的事。”他们又吃喝了一会儿。离去时,蒙县长交代蒙老先生说:“等天亮了,你再放开谢秘书。”

自然,一方面,牙营长有意无意地隐瞒了战争风险的极度,即死亡,或者不负责任地承诺了立功受奖的绝大幅度。一方面,蒙县长以长官负责制的个人解释误导了刑房官吏。总之,释放水牢囚犯的冒险进展顺利,而且三百三十名囚犯居然有九成半爽口认了打仗,仅有十三名囚犯态度暧昧给押回水牢。无论从天理人伦,从法学道义,这一行为都蒙上一层厚厚的阴影,但在当时,蒙县长和牙营长并不以为然。

说释放水牢囚犯顺利,是五更以前的事。

最后还是出了个大大的悬疑:14号、16号牢房居然少了两名囚犯。

蒙县长和牙营长不大在乎这事,但刑房的官吏是不能不在乎这事的。按照县长和刑房官吏的约定,弄房官吏是要亲拿蒙县长签放人,牙营长签收人的契,才能断此公案的。而契上少不了要大写人数,少两个囚犯,那是刑房掉脑袋的事情。为此,蒙县长、牙营长和刑房官吏亲自撑一张竹筏,跟在一张狱警的筏后,监督狱警,从阴沟进水牢,一号牢房一号牢房地篙探一番深浅,狱警用鱼叉把水底铁栅、铁门栏栅一一敲打,深浅打捞。

何其恐怖的所在。

但那是另一本书要说的事了。水牢也罢,火牢也罢,几与时代无关,自奴隶社会赐人以死,一切惩罚不外乎悖戾的两极。为达救命,中医有所谓猛药,西医有所谓手术,异教有所谓自虐,惩与救的殊异,只在自愿与否。这制造水牢的心思,是将人当鸭困养,石墙顶上天风浩浩,刑房官吏有训话,那是从墙顶发话;每日一次进食物,那是坐墙顶投掷;黑森森铁栅门错对水廊,那是撑筏提审囚犯的过道。奇巧的是牢内有斜的石床,一年四季是半露着,没有能躺着睡觉的,只有趴着睡觉。以红尘中人的忖度,夏秋犹罢,冬春之寒,如何消受?这是篷的一声给扔进水牢的人惶惶然想的,你若把这话问那三年不死乃至三十年不死的水牢囚犯,他们竟然哑而不答。在水牢毙命的情形多为三种,一是不会水的,惶惶然给扔了水,呛了,又呛,还没领教那水牢的一番风情,就给摁在水里喝死了;一是向牢头狱霸还手,能水也没用,摁了你,不能换气,你不是鱼,蹬腿死;一种命是暗暗忌水,经不住泡上一春一冬的,骨肿,筋冻,心头一闷,死了。当然,也有一投水牢就疯掉的,也有忍成铁打金身的,也有千般滋味尝遍,初衷未改,心系人间,人慕天堂,人恐地狱,而世无天堂地狱,唯此种人,人在地狱,心在天堂。刑房官吏凭借忽明忽暗的烛光跟蒙县长禀报了种种水牢情状,但这里就说这几句。第14号水牢的秘史只有天知地知往者知,也许心有余悸,探访者们就快绝望了,正调筏头出洞,突听有人大吼一声:“我在这里!”两筏人险些都惊到了水里,竖了筏头对那铁栅门,但见浮水出来一个粗豪的人头,唯见那鲶鱼小眼,眯得神秘,长吐一口浊水之后又甩了甩秃颅,倒是一副富贵的面骨。这人的水性了得,要是筏上人少,筏上的人要喂鱼了。这人够气概,划水近门,举那双手让狱警铐上,狱警干押人在行,那人从铁门只能一截一截伸出手,狱警顺手把他反剪了绑好。“长官。”这人话如铜钟,问道:“真是打的小日本鬼?”两筏人都吓了一跳。“我都听见了,信得过我,给匹马,让我当个小目试试看。”“住口!”狱警按人在筏上,回头看刑房总管。刑房总管侧身咬蒙县长耳根,念道:“阮青龙。共产党。正巧关够十年。是龙州起义的什么红八军,是个连长。”

牙营长扑咚掉到水里。

蒙县长把扑腾着扒筏的牙营长一把拉上竹筏,说:“嗯,他只是个连长,你是营长。”

牙营长冷得乱颤,但嘴巴很硬,回道:“不是谁怕谁,不是联合抗日了吗!”

“好!”蒙县长叫道:“给他松绑。”

“不,不哇,县长,不哇。”狱警压得更实了,说:“这家伙刚才肯定不在牢里!别说在水底,什么也听不见;就是在牢里,也听不见出口外面的话,可这家伙全听到了,肯定是钻外面去了。”

蒙县长略一寻思,说:“能钻到外面,不跑,这种人是不跑的。钻出去又钻回来,你绑他干什么?”

刑房总管责令狱警道:“听蒙县长的。”

狱警解绳子。

又有人叫道:“跟小日本赌命呵?我也去!”

大家抬头,原来那囚徒趴在墙顶,他不由分说,蛙跳下来。

囚徒落在狱警的筏头,把两名狱警弹到了水里。

两名狱警从水里一探头就合扑上筏,把个刚蹲下的囚徒扳倒了就打。

蒙县长趴了左右扫了两腿,把筏头的两名狱警踢仰了,翻了。

狱警嚷道:“县长!他是逃犯!”

蒙县长叱道:“叫你们追人追不住,叫你们抓人抓不到,人家找上门来,你们这么玩,还有人信你们?”

刑房总管又跪趴近了,咬蒙县长的耳根道:“李水银。共产党一个重犯。”

“我不管共产党国民党。”蒙县长冷冷热热叹了口气,说:“跟小日本赌命呵?我也去!这句话,大大中国,你们上哪儿找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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