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逸和孟珙吃完午饭,就出去了。
“翎姐姐,你看这封信是不是给你的”,夜雪匆匆走来,手上拿了封信递给我,上面写着“绿萝姑娘亲启”。
“门口有个人,说是他的主人叫他把这信递给府上一位叫绿萝的姑娘,我们这里也没有叫绿萝的,我猜你昨天穿的一身绿裙,这信定是写给你的。”
“确实是我的,谢谢。”我说。
“昨夜一别之后,久不能寐,姑娘之音容笑貌刻入脑海,挥之不散,我今日便要启程北上,从此天各一方,此去经年,不知何日再能相见。人生苦短,若错过佳人,恐抱憾终身。我虽已有正室,但其性情温良,绝不是泼辣善妒之人,昨日之提议,无论姑娘愿意与否,都盼与之相见一面,我会在楼外楼静候佳音。周大上。”
拿到这封信,我心里有片刻欣喜,这是我在古代遇到的第一个求婚者,可我对他一点想法都没有,他虽是大富大贵之人,却早有妻室,我自认也不差,绝不可能做人小妾。更何况……想来想去,原来最大的原因是,我心里已有喜欢的人。
送信的人已经走了,我是不可能去楼外楼见周大的,既然不答应,何必又要去撩拨别人,就让他死了这条心,一心一意回家去吧。一下午与夜雪梦雨采了庭院里的花晒干备用,又去厨房学做冰镇酸梅汤,想等唐逸和孟珙回来给他们解暑。忙东忙西的,把周大等我赴会这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天快黑时,他们俩回来,看我的眼神古古怪怪,盯着我的脸看个没完。
“你们看什么,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我越来越不敢小瞧你了,你什么时候认识了蒙古的大官?”唐逸说。
我哪里认得什么蒙古大官,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他说有人送东西给我,在门口。去门房一看,一匹红马拴在梧桐树下,正是那汗血马玲珑。
“谁送来的?有没有留下口信?”我问守门的崔贵。
“还是早上送信那人,他只说把马交给你,其他什么话也没说就走了。”崔贵答。
这种状况真让我费解,我既不去楼外楼,周大就应该想得到我是拒绝他了,怎么还送我这么珍贵的马?我记起昨日他说玲珑和黑锋是一对,他把玲珑送给我,从此以后就和黑锋分开了,那我岂不是罪孽深重,难道是为了让我内疚?
“我在来的路上遇到这马的主人,他们极其嚣张跋扈,撞了人还打人,我看不过便与他们打过一架的,我看他们的样子在蒙古定是身居高位,来京城不知道做什么。你知不知道这送马给你的人住在哪里?”孟珙问我。
我对这周大,除了知道他有钱,其他一无所知,连他是哪里人都没问,现在听他们说他是蒙古人,还无缘由地送我这么贵重的马,我也没办法还回去,送给我我也不会骑,也养不活啊,这宝马不知道要用什么东西喂。心里正犯着难,不知拿它怎么办。
“这汗血马要吃上等草料,食量又大,你那么点月银根本都不够它填肚子的。”唐逸不知何时站到我身边。
“我养不起它,公子养得起啊。”我一脸谄媚的笑。
“我可没答应你要收留它,收留你就够费心了,多加一个吃货,全是赔本的买卖,又没什么好处。”
我心里骂他是个财主、势利眼,嘴上说:“这马是我的,公子当然也可以骑啊,翻遍整个杭州城怕是都找不出一匹这样的好马,你骑着它出去,多有面子啊。”
“可得说好,我想什么时候骑都可以。”
我看他等的就是我这句话,真是个玩心眼的家伙,“行,你想什么时候骑都可以。不过,有时间也教教我骑马吧。”
“叫阿齐教你,我没空。”真正是个过河拆桥的人,我狠狠瞪了他一眼。
“我这几天有空,倒是可以教你。”孟珙说。
我高兴坏了,便与他牵着玲珑往马厩去。到了那,孟珙就打了水给他的马洗澡,又冲我友好一笑:“要不要我给你的马也洗洗?”
“怎么好劳你亲自动手,这些活让小齐做就好了啊。”
“马最通人性,你对它好,它也会对你好,我的刺球从来都是给它亲自喂食、刷洗,它虽没有你的汗血名贵,却也是万中选一的好马,我征战沙场七八年,它从来没有临阵脱逃过,好几次还救我于生死,对我而言,它就是我的好兄弟。”
“刺球好厉害啊,希望我的玲珑以后也能像它这么忠心。”
“只要你善待它,它一定也会回报你的。来,天气热,让我帮玲珑洗澡吧。”
他温柔地拿起马刷帮玲珑刷洗,不时用手摸摸玲珑的额头耳朵,玲珑乖乖地伏在地上,一副享受得不得了的样子。
他见我痴痴地看着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扭过头去,继续刷马,我也意识到自己的目光太直接,找了个借口就跑了。
唐逸与孟珙吃过晚饭,便坐在亭子里纳凉,看他们下围棋下得大汗淋漓,我忽然记起下午煮了酸梅汤,去冰窑挖了一大块冰,弄碎了放进汤里,果然酸滑爽口,很是解渴。
“太阳今天从西边出来了么?还是你在汤里动了手脚?”唐逸听闻是我做的,有点不敢喝。
“你不喝就算了,给孟大哥一个人喝。”我盛了一碗给孟珙,让唐逸干瞪眼。
“叫得好亲热啊,孟大哥,这酸梅汤我喝不着,你就全喝了吧。”唐逸故意用酸溜溜的口吻学着我说话,孟珙刚喝了一口,嘴里的汤全喷了出来,我连忙拿手绢出来帮他擦。
“孟大哥,你小心点嘛,把人家辛辛苦苦做来的酸梅汤都糟蹋了。”我见他越说越没形,便拿起一旁的蒲扇打他。
“唉哟,孟大哥,我好痛,快来救我。”
“你们两个快别闹了,一点样子也没有。叫人瞧见会笑话的,不认识的人看见,还以为你们是对小夫妻。”孟珙说。
“那感情好,我就勉为其难纳你为妾好了。”
“美得你,谁叫嫁与你为妾,不害臊。”
“哦,那就是要嫁给送你汗血马的人了。那人在哪,带来给我瞧瞧,若我瞧得起,我就做一回好人,把你给他。”
“你别胡说,我和他就见过一面,和他没什么的。”
“一匹汗血马价值千两黄斤,买一百个丫头都不止。”
“别人生性豪爽,才不像某些人拿钱来衡量人。”
“天下没有掉馅饼的事,你好自为之。”
“谢谢提醒。”
孟珙一脸兴趣地看我们两个呼架,等唐逸回过神来,酸梅汤都喝完了。
“怎么没给我留一点?”唐逸问。
“是你自己说要我全部喝完的。翎儿,你的手艺真是了得,好喝极了。”
我心里含着笑,脸上也含着笑,只觉得天气虽热,却通体凉爽。
晚上吹了蜡烛准备上床睡觉,却听有人在吹箫,仔细听,吹的是李白的《关山月》: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
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
戍客望边邑,思归多苦颜。
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
我推门出去,看那院中开了一树白花的桐花树下站着一人,长身玉立,迎风向背,月光如水,为他披上一层金色外衣,一阵风吹来,风扬起一地桐花,吹起他的头发和衣衫,漫天漫地都是桐花雪,枝影摇动,那花瓣轻轻飘到他的头上身上,他抬头看着天上半轮月亮,一动也不动。我的心也仿佛停止了跳动,岁月静好,世界极其安静,真希望时间停在这里,不要走动。
他转过身,看到站在身后的我,“怎么也不做声,站很久了吗?”
“没有,听到孟大哥的箫声苍凉寂寞,就出来看看,怕惊扰了你”。
“我习惯了在军营巡夜,现在还早,睡不着,就随意打发下时间,没有打扰你休息吧?”
“没有,我也习惯晚睡,孟大哥的箫吹得真好。”
“在军中,总听到有人吹这首曲,我这会看着月亮,不知怎么就想起吹这首曲子来。”
“国家不宁,四夷虎视眈眈,全靠将士守住边关,这首曲子唱的是征夫情、妻子泪,将士们心中孤苦,有感而发,这样的夜晚不知有多少妻子在思念军中的丈夫,多少丈夫在思念妻子。如果天下永远没有战争该有多好。”我心有感触,想到在我那个时代,国泰民安,人民安居乐业,比起这里,真正是幸福许多。
“四海和谐,家国安宁,不知道此生能不能看到这一天。”
“会的,大宋多有几个像你这样心忧天下有勇有谋的好将军,一定能够有安宁的一天。”
“你高看我了,我哪是什么将军,现在连品级都评不上呢。”
“现在不是,总有一天会是的。”我真的忍不住想告诉他,总有一天,你会青云直上,带领你的孟家军,驱除鞑虏,建立一番丰功伟业,成为大宋与岳飞齐名,最受人爱戴的将军。不管大宋朝存不存在,你的战功和清名都会写进史书,被后世传扬。
他冲我一笑,眼睛里多了一些东西,我也看着他,两个人相望许久。忽然他把手抬起来,我也不好意思地用手拉了下头发。
“别动。”他说着,就把手伸到我头上,手里多了一朵桐花,“这桐花馥郁洁白,灿烂无暇,就跟你一样”。
那后面几个字说得叫我怦然心动,我低下头,“深夜了,露水重,孟大哥早些歇息吧,你明日还要教我骑马呢。”
一晚无眠,眼前晃来晃去的是他戴着面具托我飞身下桥,是他在院中吟诗舞剑,是他温柔地刷马,是他站在桐花树下吹箫,想到他说的那句“馥郁洁白,灿烂无暇”,想到那朵落在我头上的桐花,今夜可也像我一样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