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云,如絮,如花,如棉。是雪。
天上下着的小雪连绵,这一连便是整整一周。整座皇城似乎即将要被这永不停歇的雪覆盖了。包括声音也是。
已经很长一段时间,这座城失去了原有的声音,那远方的刀戈声似乎再没有勾起过他人的思念。孤独与冰冷。回归了世间本有的色泽。时间被静止了。
直到,女子紧握她的手,声音沙哑,无力中带着乞求,她显得如此卑微,
“你去救救你哥哥好不好,救救他,就当作是救救娘。”
她伸出手另一只手,轻抚过女子的脸颊,触及她的黑发,将那挡在眼前的发丝轻轻牵至女子耳后,再道“好。”她微笑着,然后双手握住女子伸过来的那只冰冷的手以示回应。女子闭上眼睛,这才慢慢的入睡。她依旧静静的凝视着女子的脸庞,没有丝毫的移动。这张仅仅三十来岁的脸庞下,依旧是一颗十几岁的孩子的心。她看见了女子的苍老,她的无力,她的懦弱,卑微。于此同时,并存着的是天真与懵懂。
一旁搁置的草药已经冰凉。
【一】离去
01
长安城,未央宫,昭阳殿。
夜里,有微风拂过,院子里成排的树木发出沙沙的声音,忽而感觉安稳。
殿内独余两人,彼此都安静的各做各的事情。
女子蜷缩着身子抱坐在椅子上,找了个舒适的角度,一手抱着膝,一手持着书卷,头搁在膝上,一旁的桌上搁着油灯,灯光恰好足以阅读。
不远处,男子正好换好了衣服,拿起搁在一旁的剑就准备离去。
女子搁下手中的书,张了张嘴准备说些什么。她只是觉得,对于离去之人应该说些什么。可最终,所有的话语都显得毫无意义。
她已经说过了,警告也好,劝阻也罢。
“你还真不怕我将你关在城外,永世进不了长安城。悄无声息中夺了你的帝位。”
“这样,也好。”男子笑得没心没肺。伸手,打开了秘道开关。秘道内漆黑的如同一个黑洞。他伸手拿起了一旁的烛台准备走进去。
她静静看着他的动作不出声。
思绪回归时,恰好看见男子进入秘道的背影。她扯出了一道笑容,这样,也好。她对自己说。
她听见密室的石门在关上时发出了些许低沉的摩擦声,抬头望去恰好看见男子突然回头嘴角微勾,嘴唇微动,是两个熟悉的字,谢谢。
她一颤,心中一紧,意识到了男子言外之意,心里不由得觉得烦躁,抄起手边的书册就向他砸去。
混蛋。
02
入秋,树叶黄绿半掺,那花海在风中被轻轻一吹,花瓣一瞬间飘起,旋转,飞舞,四下散开,让人一瞬间感觉犹如仙境。那是她第一次踏入昭阳殿。她看见一个有着与自己样貌无差的孩子正倚在花海中间那一个庭院里读书。小脸上摆出一脸认真的神态。只是待她走近时才发现那孩子一脸的苍白,即便穿了几层的秋衣也没让他圆润些。
此时男孩感觉到一旁的光线似乎暗了下去,抬头,这才发现有人站在一旁,笑盈盈的看着他。他看着女孩,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一双嫩白的玉足在长至脚裸的纱裙下隐隐约约,脚腕处似乎系了根链子,往上,才发现她如丝的纱裙是清一色的淡绿色,如同清晨时天空的薄光。只在腰间简单的系了个香囊,手上持着一个棕色的木箱,上面的雕刻繁琐细致,是他从未见过的设计,木箱不大,精美异常。他抬头对上女孩的眼睛,明眸含笑,清澈感觉如同可以看透一个人的内心。那是一个与他有着同样眉目的人。
“你是谁?”他皱着眉头,搁下手边的书,紧紧拉起盖在身上的毛毯。
“我叫天阑,我父亲,也就是你父皇,曾给我取名叫做琉璃。”那声音空灵清澈如若天籁,那长脸,干净白皙,不用任何点缀于修饰已经惊若天人。天阑将手中的木箱搁在石桌上然后在一旁冰凉的石椅上坐了下来,将木箱打开后再转眼看向那男孩,“我是你的同胞妹妹,你叫流璃,是流水的流,我是琉璃珠的琉。”
流璃一时愣住,看着眼前的女孩平静的自我介绍着,那内容让他一时间感觉有些呼吸不过来。
“我怎么会有一个同胞的妹妹。”声音低沉沙哑,随之的是几声咳嗽声,没咳一声便感觉喉咙里如针刺的难受。
长久的安静。天阑整理了一下药箱里的瓶瓶罐罐,拿出了几个来。再回神答道。
“唔,我又如何知晓父亲与娘亲是如何颠鸾倒凤的,这应当直属国家机密,”天阑一脸傻笑,天真的看着流璃的脸颊,仔细观察着然后伸手准备握住流璃的手腕。
“你你你.,”流璃顿了一下话语卡在喉间,便看见天阑伸向他手腕处的手又叫道,“你怎不知男女授受不亲。”声音沙哑,最后一个字就已经让喉咙息了声。
“是母亲让我来的。”语气极其平静,让人听了异常安心,停了一下又道,“母亲寻到了如何去除眠香的方子,你要不要试试?”
流璃皱眉,咬着唇看着眼前的人不语,一脸写满了,你要是过来,我就自尽。
“你也可以不试试,不试药,那我们就直接上药吧。
“不过你还是手伸过来让我把下脉吧,本来我也打算给你直接安排药剂的,但是母亲让我守着你。
“再说了,你这几日肯定调皮了怎么会着了凉,我还得多加几位药。
”唉唉,你别瞪我呀。不过也行,你就这么瞪着吧,我得待在这儿等你病好,你多瞪瞪,一会儿眼睛酸了就睡吧,我去给你熬药。这药的药香极好闻,虽说苦了些。
“..”
再次醒来时闻到了一股极其清凉的香味,那不是花香,不是这个冰冷的昭阳殿本有的气味。睁开眼睛看见一旁的女子正坐在书桌前阅读。一旁的檀香被点燃,烟波如丝线般上升融入空气中。四周安静的只有风声。他已经想不起自己是何时又如何睡过去的,只觉得有些头疼,于是坐了起来。无意间发出的微微声响打破了室内的沉静,天阑迟疑了一会儿,最终放下手中的书,屁颠屁颠地跑到床旁边,端起一帮小桌上的碗,递了过去。
“药还是温热的,我本来以为你一个午觉会很快醒来,那现在喝吗?”
流璃这才注意到,窗外已然是黑夜,室内的烛火一根根被点燃,照应在眼前女孩的脸上,映出了微微红晕,他并没有回答问题,只觉得喉咙干燥得难受。他环顾了一下四周,最终目光落在了不远处茶桌上的水壶。天阑明白了他的意思,将水拿了过来,待流璃喝下了一碗水再次把药递上。
他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接过了,捏着鼻子,一口猛灌了下去。那药居然是辣的!他辣得喉咙一阵生疼,眼泪鼻涕不管不顾地被呛了出来。瞬间便听见一旁那清脆的笑声。待眼泪擦干他看向天阑。天阑真如同他初见时的时候一脸笑意地看着他。狡诈之人!他心中恨恨地想着,却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出什么比较尖锐难听的形容词最终作罢。
“我忘了告诉你,为了给你御寒我给你放了些姜。”女孩一脸无辜的脸庞,笑意不减分毫。他只得憋着一肚子气盘算着下次得找时间算计回来。
03
天气渐渐回温,飘落在树枝上的白雪一点点地散去,融入空气里,落入泥土中。房内的草药味也早已散了去。他已经不必再服药物。他的身体也似乎在随着季节的变化一点点成长,回春。他曾并不喜欢春季,春季生气太过,与他的病体并不相容,总给他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今年他得了父皇的准许,父皇说要教他如何治国。
同年,天阑成了一国的公主,赐字“韶”。
他这才确定,原来他们是同胞,这个世界上最最亲密的人。
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是一个对所有的事情都极其淡漠的人,与其说淡漠,不如说冷血。冷血得令他害怕。她可以把所有的处理妥当,机械地,聪明的,毫无情感的。
对,最亲密的人。
还有一个意外之数。
萧安。孟萧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