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永涛迷迷糊糊沿着小路慢慢走着。
阳光渐渐变得明媚起来,树上的麻雀儿一群一群地飞舞跳跃,看见她好似格外欢快一般,青青的绿草带着露珠儿,发出晶莹的白光。空气里透出一股最自然最原生态的气息,周永涛狠狠地吸了一口气,感觉整个人都要活过来似的。
才走几步路,小腿以下就湿漉漉跟洗了澡似的,冰凉凉有些不舒服。周永涛看着光脚,觉得是不是要回去把草鞋穿上。
周永强从后头赶上来,随口就说:“赔钱货,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点!”
周永涛刚才的怒火没发上来,来人又来撩她,不管是谁,逮着就回呛,“你说谁是赔钱货!你才是赔钱货!”
周永强反应极快,顺手一巴掌打了周永涛一下,“赔钱货!敢犟嘴!”
周永涛活了九十八年,除了儿时被揍过,什么时候被人摸过一手指头。老人家反应够快——关键是身体给力,抬脚从后面就踹了周永强一记。
周永强愣住,不敢相信逆来顺受的小妹竟然敢打他了,愣了两秒钟,举起硕大的巴掌气冲冲地想撵周永涛。
周永涛早往后跑离了十多步,好心好意地大声劝道,“食堂要开饭了,再不去就晚了!”
周永强有些犹豫。
周永涛指指行色匆匆的邻居,“饭快没了!”
周永强恨恨地骂了一嘴,“早晚收拾你!”说完急匆匆地倒回头往前跑。
周永涛跟着转回身,看看周围都是急急慌忙的人,摸了摸肚子,小步小步地也往食堂跑去。
村里的食堂早就人声鼎沸起来。全村人围坐在破烂桌子边,看着煮饭婆一碗一碗均分着锅里的麻豆汤,皆心满意足。
不患贫而患不均,再怎么吃不饱,再怎么穷,只要大家都是一样的待遇,那就没什么不满足的了。
“四妹,这里这里!”
周永芬终于看见周永涛进来,连忙招手笑道。
周永芬差不多是最后一个来的,全村人正干坐着等煮饭婆分饭,俱都看向周永涛。
周永涛挑了挑眉,波澜不惊,慢吞吞地一步一步走向姐姐那桌。
这个时代的人胆小,莫说是寻常小妹妹,就是那结过婚的妇女见到两三百来号人的场面,都会忍不住羞红了面,不敢与众人直视。
可周永涛却敢,大大方方地环视了大家一眼,仿佛每个人都跟她对视了一遍,但确实又没跟每一个人对视过一眼。然后目光直视前方,心无旁骛,微微地抬着下巴,像个小女王巡视自己的领地一般,缓步前行。虽然没有华服着身,没有高挑身材,没有秀丽模样,但那种端得住的气势一下就把村人给震住了。
挨着周建林坐的老爷们喝了一声彩,“好人品!”
另一桌的男人跟着赞了一声,“周家四妹,好人才!”
周建林上上下下打量着周永涛,发觉这个女儿似乎有哪个地方不一样了。
周永强恨恨地瞪着周永涛,转脸就向田二妮告状,“妈,周四妹刚才踹了我一脚!这个杀千刀的,吃了饭,我要打死她!”
田二妮不满地斥责道:“不要胡说!你妹妹怎么敢打你!”
“她怎么不敢!赔钱货,吃白饭的!看我下来怎么收拾她!”
田二妮瞪了儿子一眼,招呼周永涛,“四妹,快过来坐下。要开饭了。”
周永芬盯着周永涛,“四妹,你今天怎么变了?”
周永涛奇怪地问道,“什么变了?大家都走过那一回,谁不会变?”
“什么走过那一回?四妹,你好奇怪啊?”
周永涛毕竟活过那么多年,城府之深,当然非地场之人能及。她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地看向忙碌的煮饭婆们,转移话题,“二姐,什么时候轮到我们煮饭?”
“还早!还有十来天。”周永芬一想煮饭时可以私藏食物,心中就欢喜起来,“妈妈,还有十天呢!”
田二妮暗暗计算着手里的粮票,愁上心头,这些粮票还能坚持十天吗?
煮饭婆动作飞快,一勺一勺像在秤上称过一样,平均地分配到每只碗里。点了人头,再仔细数了一遍饭碗,配齐之后。李文才拿出锣鼓,敲响,“开饭喽!”
全村人立即沸腾起来,笑容满面,蜂拥到案桌前,“给我一碗,给我一碗,饿死了,饿死了!”
李贵看案桌都快被按翻了,拎着锣鼓用力敲了几下,咣咣咣,等村民都老实了,才吼道:“都排队,都排队!不排队,没饭吃!”
村民们只好老老实实地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前头的领了饭立即呼呼开吃,后头的焦急地催促着,让快点快点。
周建林拿出一只硕大的麻碗,“倒在里面,都倒在里面!”
李文才不耐烦地道,“粮票呢?”
周建林不情不愿地拿出一张粮票,递给李文才。
煮饭婆就倒了一碗麻豆汤进去。
周建林嚷嚷道,“还有我爹,还有爹的!”
李文才翻了个大白眼,“一张粮票一碗!”
周建林才不管那么多,给一张粮票已是极限了,闪电一样抓了一个碗,把早饭倒进自己碗内。
大家都惊呆了,群起而攻之,“周建林,给票,给票!太不要脸了!”
周建林拼命挣扎,大声叫道:“我给票,我给票!田二妮,把票给了啊!”他不要命地动作,竟然给他挣脱开了。
村民们对这种无赖都没办法,瞪着他三步并作两步的背影,转头就将炮火对准田二妮,“田二妮,你把票给了!”
田二妮面色土灰,紧紧抱着手上的粮票,大声反驳,“周建林和我分居快十年了,我们各过各,不是一家人!他的票管他要,与我没关系!”
“什么没关系!他是你男人,你是他婆娘。他欠的债就该你来还!”
田二妮死活不依,“我和周建林分居多少年了,大家都知道。他的事与我不相干。别找我。我们娘儿母子的,自己都快饿死了,管不了别人!”
“反正你们是一家人,他的票就找你拿!”
煮饭婆扣了那张粮票,只分了三碗饭给田二妮母子几个。
田二妮死命搬着案桌,不肯离开,“你们讲不讲理。我给了四张粮票,就该分我四碗饭。还有一碗,必须再给我一碗。”
“拿一张票来,就再分一碗!”
“我出了四张票,就该给四碗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