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初到边境对抗妖族，銮千机总是因为水土不服而胃痛，常常一整天都不吃任何东西。而第一次吃到的菌菇羹，就是那时夜语做的。銮千机知道，在那种方圆几十里都寸草不生的地界，想要找到一些蒿草都难，更何况是生长在潮湿地方的菇类？！
这菌菇的来历，夜语没有说，銮千机也没有问。两人彼此心照不宣，夜语负责调羹，銮千机负责吃掉。说来奇怪，只要吃下夜语做的羹，她的胃痛就会很快得到缓解。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只要她下了战场回到营帐里，准会有一锅香气撩人的粥品端悬在坑炉之上，丝丝热气钻出锅盖，撩拨着她的食欲。对于一天都吃不下饭的她来说，这一锅简单但美味的热粥，就像是上天的恩赐。同样地，到了第二天，谁也不会提及粥的事，两人之间始终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她只管每天下了战场回营吃粥，而他，只管在她回来之前将粥做好。
今晚，夜语用院中现成的梨花做成了“酒酿梨花羹”，这是夜语第一次尝试制作新的粥品，而銮千机也是第一次尝到。早早地，她就开始拿着汤匙敲打着碗缘，在“叮叮咚咚”的乐声里等待着夜语倾情奉献的粥。
“呐，千机，你这样哪里还像个女皇的样子？分明就是一只贪吃的猫。”夜语端着一只砂锅从屋外走进来。
銮千机眼尖地看到后立即将竹垫在自己面前放好。笑嘻嘻地用目光迎接着夜语……手中的砂锅。她早就闻到了一股花蜜掺杂着酒香的独特味道，再加上秀色可餐的夜语，她总有种眼前的这个男人是粥的配菜的错觉。
夜语感觉有两道灼热的目光在自己身上烧来烧去，不用想就知道是谁了，这屋里除了自己，也就只有銮千机了。夜语无奈地笑了笑，将砂锅放在竹垫上，哄小孩似的对她说道：“开饭啦！”夜语为她揭开锅盖，将一锅翻腾着细碎花瓣的粥呈现在她的面前。
銮千机看看锅里的粥，又抬头看着夜语，忽然扬起嘴角，“我们家夜儿越来越会讨‘为夫’欢心了。”
闻言，夜语眉心一蹙，抢过銮千机手中的汤匙敲在她的脑袋上，“不要乱说。”俗话说得好，做什么事都是要付出代价的。于是，夜语的手就收不回来了。
銮千机捏住夜语的手腕，站起身，拉着夜语的胳膊绕过自己的腰，然后身子前倾，将自己的唇缓缓送至他耳畔。
夜语下意识地向后退去，却被銮千机一手揽了回来，銮千机盯紧他的眸子，轻声语道：“我说你是我的，你就是我的。”每一个字都如被太阳晒暖的泉流，横纵交错形成一张巨网，将他的心兜裹起来。
夜语闭了闭眸，默默后退一步与銮千机保持开距离，开口道：“粥要凉了。”
“呵呵。”銮千机笑着坐了回去。眼睑垂下，纤长的睫毛在瞳孔上缘形成扇形的阴影。看着锅里带着酒气的热粥，眼泪不由自主地就流了下来，跌落在手背上，碎成晶莹的水花。拿起另一只汤匙，她咽下口中的苦水，一勺一勺认真地将粥从锅里舀起来，送进嘴里。
夜语对她突然的变化感到不知所措，好像自己现在做什么都是错的。难道，就是因为自己拒绝了她吗？虽然这并不是他的本意，可是，现在，他不想让她看到自己身上…丑陋的蛇鳞。
对不起，千机。
他在心里默默呢喃。
窗外渐渐起了风，满树的梨花被吹落了一地，馥子初靠在夜语门外冰凉的墙上，看着在树根下挣扎翻滚的梨花，心里觉得苦涩。女皇殿下愿意为了一个男人流泪，而自己却只能远远看着她骄傲的背影。她对銮千机这份注定没有结果的单恋，也只是昙花一现罢了。
“忘了吧……”馥子初笑了笑，不小心扯痛了眼角。她藏在衣袖里的手中握着一支雕镂精美的簪子，已经被她用体温捂热。“夜语，对不起，我已经失去了爱她的资格，但是，我不能背弃自己的承诺：竭尽一生，追随女皇殿下左右，不死…不休。”她不能连仅仅注视着她背影的机会都失去。不能……
……
苍节崖上，一股流光溢彩的水流环绕着花黎的身体，为她抵御着崖边刺骨的寒风。
“公冶，你会怎么做？”一个声音从水流中传来，那声音听着年少，像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花黎伸手在水流上轻轻一握，然后将手心放在自己面前展开，水花似乎是在思考了一秒后做出了决定，纷纷脱离她的手心，重新回归水流中去。“夜语占据了白灼的位置，空间的秩序就会被打破，所以，夜语，不能活着。”
“公冶，你和以前…有些不一样？”水流中的声音变得有些浑浊。“‘葬川’很怀念，那时，乌骨桥之上，那个喜爱莲灯的公冶花黎。”
自她在诡撰的幽冥苏醒后，便发现自己拥有了可以驾驭葬川的能力，但伏督使西酌什么都没有告诉她。她也一直活在迷蒙之中。过得无味。
“我，给你个名字可好？”花黎看着惨淡的夜幕，忽然觉得自己和馥子初有几分相似，不由自叹。
“名字？我的名字不就是‘葬川’吗？”
“呵，那只是一条河的名字，如今你可以化为人形，应当有另外一个名字。”花黎向后仰去，水流立即托住了她的背，“‘葬妖流’…可好？”
“葬妖流吗？……我很喜欢。”
……
当初，释修帝所辖的幽冥已经开始溃散，而原本鲜活的葬川也开始走上枯竭。那时，突然有一个女子来到岸边，遥遥问它愿不愿意拥有自由之身，和公冶花黎一起离开？它没有犹豫，因为它深深了解花黎的过往。它体谅，怜惜花黎的伤痛。
就算那之后，她一直在改变着自己的心性，葬川也不曾萌过生要离开她的念头。它想以自己的方式，为她，留住心底的最后一丝…本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