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渊御马奔行,极速的身形化为一道墨痕。
他本是要与主子驱向东南,在镐京静候主子的人马搜寻神石及吴微颜的消息,却在出了天青地界不远出,听闻冬青门时隔一年,再次招标寻人。
自八岁便以路远身份生活在冬青门的他,自然知晓这让人趋之若鹜的状子,会在三地江湖中,掀起怎样一场轩然壮波。
当时,他那玄袍主子宋易边,侧头听隔壁桌子朗声聊到寻人状子时,严峻的面容竟似有一丝松动。、
他在一侧桌上,也是听得清清楚楚。
状子上寻的是冬青少主,这难免让水渊吃了一惊。不曾想那整日里以纱帽避与人前的男子,竟还有叛逆到离家出走的时候。而那悬赏,无一例外,是足以调动少半个江湖的冬青号令牌。
宋易边当机立断,改变的行进的既定方向。说是改动,其实仅是改了水渊一人的行程。令他按照状子上说的地址,前去招标,而非寻人。
水渊当时一阵冷汗下背,听完主子的招标内容后,却是十分犹豫的。
若是去了,便是定下这背叛山门的罪名,若是不去,那吴微颜便少了一分生还的骐骥,即使这希望已渺茫了多半年……
水渊渐渐降下了马儿奔驰的速度,近了状子上那所不大的田间宅院,。若不是状子上印有冬青门的缺口方音,想必没人会将大理北部这个不起眼的农家宅院当作是称霸小半个武林的权势集中之所。
他却有些纳闷,这大理的地界靠南,本是湿热的环境,多茂林郁树,少平广田野,为何冬青门占着阵法齐备的冬青山不待,而偏要买下这相较价高的大理田园,莫不是备建养老之所?
他将马匹随意拴在树上,向那所宅院走去。四周稀松的树上,几双眼睛由警戒的审视,变得十分疑惑。
那曾经是陪伴他多年的弟兄。
他绕过没有人气息的大院,向院后走去,驻足在一片田野前,看那个戴木纹面具的高个宽袍人起身,拍了拍衣服上沾染的泥土,像是刚完成一番辛勤耕作。
高个人转身向他,道一声:“陆师弟,别来无恙?”
——
云家少爷的画舫逆流而上,在还江上漂了一月多,依旧离天青十分远。若不是因着景物越来越靠近北方的针叶林,吴晴就要以为这舫被还水冲向了下游。
吴晴向后望去,那满载被拐人口的船只依旧跟在画舫之后,一月之间,数度停靠在几个码头,匆匆摆着摊位卖人,又是接人,落在画舫之后,说是相距较远,却又能互相看见甲板上走动的人影。
每至一日两餐,被拐的人出来打饭之际,吴晴就能看见那船的甲板尽头,几人端着饭碗遥遥伫立,正是那马车上遇见的七人。时而向他呼喊,被江风刮的模糊了声音,时而向他挥手,看他呆呆立着,手中扫帚依旧漫不经心地扫着。
吴晴甚至一度以为自己眼花,看见曾经爬过座位底下,曾经靠他最近的总角女孩,有几次面对他,以手拭泪。
一月中,吴晴弹着拂尘,扫去书房中的清尘,总是能听到云游与吴微颜在书房中细语。
每到这时,吴晴总要在心底叹一口气。
本以为他这主子,是生在大户人家中,也曾听吴文一对他提到她是大燕商贾实弹嫡女的身份。而吴微颜却又像是没上过私塾没读过书,天天央求着云游,教她识些不常见到的生僻字。
云游却似是染上了吴微颜的奸商习气吗,教她一时辰的字,便要她陪下一时辰的棋、陪他武一时辰的剑。若是吴微颜不愿意了,那就去帮封宁他们一时辰,身旁童子监工。吴微颜去试着划了两下,那逆流而上的力道超乎她的想象,咬着牙使劲推着,却还是累的个满头汗练练摆手道:“不去了,打死姑娘我也不去了。”
吴晴的活儿干完后,总是有闲余。
他曾去观过那两人对弈。一次见他俩下了一半,棕盘上的黑白点还未缀上几颗,云游就已微笑着盯那棋盘,而吴微颜却是一脸焦思,食指压着无名指,抵着下颚,凝眉不动。有时见他俩刚开局,吴微颜开始倒下得行云流水,云游半吊子地慢吞吞落子。本着观棋不语的原则,吴晴并没有上前指点,而是将“老手对上烂棋篓”的想法压回腹中。到最后,吴微颜下手速度几近龟速,云游却还是微笑着扫视棋盘。
孰胜孰败,结果不必言语,已在某人不怎么好看的脸上显现。
几十盘杀下来,吴微颜早已体无完肤。
她“嗷”一声,桌子垫着手,一头磕在了上面。
而后一天,吴晴便见封宁去找云游,他若无其事地弹着灰,耳朵却像是竖起来般地注意着那处的动静。他以为封宁攒够了赎身的钱,准备向云游那卖身契,而后告辞。没想到他出口的第一句却是:“少爷,即便您与我家小妹再有过节,罚她还是赦免都随您的意思,可……可您至少折磨她换个花样吧,不能找着她一处弊病,就狠着劲儿戳吧。”
云游敲着腿,锦缎华靴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地,缓缓品了口茶,才对封宁悠悠道:“要不,换你?”
封宁脖子一缩,想着吴微颜每每见棋欲吐,扒在船栏上佯装作呕的样子,不禁一个冷颤,看云游的眼神也躲闪了几分。
这云游,分明是不放她小妹出“火海”,他壮着胆,板脸问云游:“少爷招她到船上来,无论曾经有多少过节,便都是解了大半,又为何偏要苦劲为难她?”
“你是那什么身份跟我说话,她哥哥,还是,云家下人?”云游淡淡道。
封宁心中叫糟,毕竟云游是买他们回来的人,他对主子这般无礼,等着他的不知是棍棒还是更恶劣的惩罚。
云游像是并没有生气,斜眼睨着封宁,欲言又止。
云游起身,向甲板走去,经过封宁身侧时,吴晴隐约听见云游似哀似叹道:“她与一一相像。留下她,便是个虚晃的影子,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