嫪毐被灭三族后,廷尉王绾向嬴政报告,说赵太后与嫪毐之间发生的事完全是由当朝丞相,陛下的仲父吕不韦一手炮制而成,嬴政闻之,异常震怒,欲向吕不韦伸出屠刀。
嬴政此时十分信任李斯、蒙毅二人,乃向二人问计。李斯觊觎吕不韦相位久矣,说:“陛下,吕不韦乃陛下仲父,天下人所共之,若陛下明令斩杀,恐负上杀父罪名,于陛下不利,不如派一人,明里护送老相国归乡,暗里将其毒死,可保大王之名不受玷污。”
嬴政说:“此计甚好,不知该派何人前往?”
蒙毅道:“可派中车府令赵高!”
嬴政疑虑:“赵高?”
蒙毅解释道:“赵高是陛下的中车府令,使他亲驾车送老相国归隐,可让天下人尽知陛下对仲父的眷顾之情。”
嬴政颔首道:“甚好!”
是夜,赵高被一内侍传入宫闱,面见嬴政。嬴政谓赵高言:“汝虽是寡人中车府令,职位不高,但汝是寡人爱妃义父,寡人十分信任于汝,汝此去,须谨记寡人之言,务必看到吕不韦死,才可回朝复命。”
赵高不敢多言。嬴政唤内侍拿过一瓶鸩酒,交给赵高,说:“此乃鸩酒,无色无味,就用它为寡人的仲父送行吧!”
赵高用双手接过鸩酒,小心放入怀中,拜别嬴政,出得宫门,想到当初若不是吕不韦从宫正令那里救出自己,恐怕至今仍是披枷在身,不由心下恻然,步履沉重。
走着走着,赵高猛然又想起嬴政,此人虽胸怀天下,志向远大,但是能囊杀二弟,拘母于蒷阳宫,如今又向有恩于他们父子两代人的吕不韦举起屠刀,足见其心胸狭隘,暴虐成性,难道他能成为举火****江山之人?那可太好了,自己一定要助其完成这一项伟大的使命,为括将军和长平一战死难的四十万赵军兄弟报仇。
次日早朝,嬴政当众问吕不韦:“仲父最近茶饭尚可否?”
吕不韦是政治上的老滑头,从嫪毐被诛之日起,他便预感到自己不妙。他出班一躬倒地,故作苍老之态道:“陛下,老夫年过花甲,老态龙钟,不能再任相国,乞伏陛下让老臣回归故国,颐养天年。”
嬴政道:“既如此,可赐仲父千金,着仲父归乡养老。”
吕不韦闻得“千金”二字,心中不免一颤,因为他当年帮助秦庄襄王谋取王位所使的金子正是这个数字,如今嬴政以千金反馈,岂不有恩断义绝之意?
嬴政又问:“中车府令何在?”
赵高出班:“中车府令赵高在此!”
嬴政道:“寡人命汝亲自驾车送寡人仲父归乡,不得有误。”
赵高:“喏!”
吕不韦在京城家产颇丰,仅金银珠宝就装了二十几车,再加上娇妻美妾,足足拼成了一个近百辆车的队伍。赵高亲自驾车,行驶在队伍的后面。车出咸阳城门,吕不韦唤赵高停车,赵高停下车来,吕不韦从车内伸出他白发苍苍的脑袋和霜雪一般的须髯。
“老相国欲下车看看?”赵高问。
吕不韦点点头,接着咳嗽起来。待他气息平静,赵高伸出手来,从车上搀下吕不韦。吕不韦迷离着昏花老眼,手捋着他那一部花白的胡须,颤巍巍的说:“忆往昔,老夫与先王并驾进城,先王说,此天下有一半属吾吕氏,未曾想十几年过后,偌大的咸阳竟容不得老夫,老夫年迈七旬,尚要受此颠沛流离之苦,怎不叫人心寒?”
吕不韦说罢,淌下两行辛酸的老泪。一阵风吹来,吕不韦的白发胡须随风起舞,在脸上乱做一团。吕不韦又禁不住的咳嗽起来,赵高忙劝慰道:“老相国,莫要伤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您是当今大王仲父,这大秦国的土地哪里不是您的家呀?”
吕不韦怪笑两声:“仲父?好一个仲父,若老夫不担此名,恐无今日之徙矣!”
吕不韦说着,抬起腿来欲上车,但车厢离地甚高,他一脚踏空,险些跌倒在地,赵高忙过来,搀扶吕不韦上车,继续前行。
吕不韦的车驾离咸阳越来越远,赵高的心情也一天比一天的沉重,他怀中装的那瓶鸩酒就像一块铅一样,压在他的心头,让他喘不过气来。嬴政命他侍机毒死吕不韦,这本来是件极易得手的小事,只要在吕不韦用餐时,把毒酒往他酒中一兑,他便可万事大吉,回咸阳向嬴政复命,嬴政或许还会提拔一下他,让他做更大的官。但是他始终忘不了吕不韦对他的恩情,迟迟不忍下手。
车驾驶进河南地界,这里便是吕不韦的封地,也是吕不韦所说的老家。依照秦国律例,凡是告老回乡的人回到封地,即要受当地官员的接待与管辖,倘若此时再不动手,便丧失了毒杀吕不韦的机会,那样等待他的就是嬴政的屠刀或毒酒。想到这里,一向稳重持成的赵高感到如坐针毡,坐卧不宁。
老谋深算的吕不韦早已看出赵高的心,行车中,他再次喊停了赵高。
“老相国有何吩咐?”赵高问。
吕不韦深沉的说:“这老夫尚要问中车府令大人,大王使汝护送老夫归乡,就没有其他吩咐?”
赵高一看嬴政的伎俩被吕不韦识破,连忙掩饰:“没有,没有,大王只是差遣下官送大人归乡而矣,无他!”
吕不韦狂笑几声:“真的无他?那嬴政恐怕非嬴政矣!”
赵高不知如何作答,吕不韦又问:“赵大人,嬴政使汝中途害吾,汝若不动手,回咸阳该如何向大王交待?”
赵高由衷佩服吕不韦的智慧,当即给吕不韦跪倒,说:“老相国救吾。”
吕不韦从车上下来,扶起赵高,笑道:“汝不忍心加害老夫,老夫怎会害汝?只可恨嬴政那黄齿小儿,忘恩负义,不过他要想害死吕不韦,可真是痴人说梦,老夫富甲天下,岂是他想加害便能害得?”
吕不韦说罢,向后面的车辆大喊一声:“吕不韦”。
顿时从车上下来十几个“吕不韦”,一样的服饰,一样的长相,一样的身高,胖瘦也太致相同,赵高顿时被搞得目瞪口呆,几欲魂飞魄散。
吕不韦指着那些“吕不韦”说:“老夫少年发迹,富可敌天下一国,为恐遭人毒手,早在三十年前就眷养了这些替身,以备不时之需,这些人人人都具有吕不韦的智慧,就连吾本人都不知是真是假,何况当今大王?”
于是吕不韦向赵高伸出手来,赵高会意,从怀中掏出鸩酒,吕不韦把酒抛向其他“吕不韦”,一个“吕不韦”抢着喝下,不久倒地。吕不韦对赵高说:“吕不韦已死,请中车府令大人回京交差。”
赵高:“喏!谢相国大人!”
吕不韦笑道:“秦欲安天下,非嬴政不可,赵国欲祸于秦,非赵高不能,各安天命,好自为之!
吕不韦说罢,登车而去,赵高目送车驾消失在滚滚红尘中,心下犹惊,暗叹:“吕不韦,鬼神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