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年仅六岁的孩子能对一颗血淋淋的人头下此毒手,足令在座的大臣、公子们感到骇然,就连见识过胡亥扭死小鸟的赵高也感到颇为意外,暗自思忖:“这个小东西如此心狠手辣,到底是天性使然?还是自己辛勤培育的结果?他这么做,秦王会不会因此而怪罪自己呢?”正忐忑间,赵高耳边突然响起秦王豺狼一般的笑声,笑毕,秦王曰:“昔日赵奢为将杀吾秦军十万,人称虎父,其子赵括率军四十万却被吾秦军所杀,人皆称其为犬子,今寡人六岁小儿为父报仇,岂不谓虎父无犬子耶?”
李斯举樽道:“恭喜大王,贺喜大王,有小公子这等人物,大秦国必将一统天下,荣昌后世!”
嬴政道:“亥儿为寡人泄愤,寡人之心平定矣!来,众卿再饮一樽!”
众臣又饮,胡亥对秦王道:“启禀父王,儿已为父王泄恨,请父王准儿回宫。”
嬴政笑道:“准,容父王回宫再行赏赐!”
胡亥道:“谢父王。”
胡亥出殿,赵高亦随之而出。至殿外,胡亥见大臣之鞋皆摆放于此,便用脚把鞋踢乱,并对赵高言:“如此让他们赤脚归家。”
赵高见状,在心底呐喊:“我的天啊!这个小东西实在太可怕了,其父刚才说虎父无犬子,这父子二人简直比虎还毒也!”
寒冬一日,雪后初晴,天空一片明净,大地一片洁白。赵高与胡亥诵书于储年宫内,地上燃着炭火,薰炉内焚着檀香,身着狐袭的胡亥读着读着,两眼迷离,渐欲睡去。为了给胡亥提神,赵高对胡亥说:“小公子,别睡,老臣带你到园中骑马!”这一招对胡亥来说真是管用,当即精神倍增,放下书本向园中跑去,赵高只得跟在后面追赶。
园中此时已尽被白雪覆盖,百花凋敝,百草凋零,百鸟飞尽,百虫绝声。胡亥到园中先是在雪地上滚了几滚,顷刻便觉得没意思了,问赵高:“师傅,马在哪里?我要骑马!”
赵高管的就是车马,想要搞匹马来给胡亥骑,简直就是唾手可得的小事,但是赵高没有这样做,为了把胡亥这匹小狼饲养成一匹嗜血、嗜杀的大狼,他毅然匍伏在雪地里,对胡亥说:“小公子,此间无马,就拿老奴当马吧!”
胡亥这厮想也未想,当即窜到赵高背上,两腿一夹,呼喊一声:“驾”,赵高就在地爬动起来。冰冷的雪浸入他的手掌,冻得他手掌钻心的痛,但是他咬紧牙关挺住了,为了实现自己的诛秦大业,他什么苦没吃过,什么罪没遭过?眼下这点痛又算得了什么呢?
胡亥似乎是个天生就爱作践人的主儿,他一作践人,浑身的每一个细胞都会爆炸,释放出快乐的因子,让他痴迷、陶醉。他骑着赵高,仿佛是一个驰聘疆场的勇士,纵横排阖,如入无人之境,他口中不断的喊着指令,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一会又停下来。赵高就按着胡亥发出指令,向左、向右,胡亥乐得鼓掌大笑,连呼:“好玩,太好玩了。”
胡亥是个小胖子,虽然只有六岁,但体重也有四五十斤,赵高驮着他在地上爬行一会儿,便累得汗如雨下,气喘吁吁,不得不央求胡亥:“小公子,老奴爬不动了,咱们哪天再玩好么?”
胡亥意犹未尽,不高兴的说:“不行,我要玩,我就要玩!”赵高不得不忍着累与痛,驮着胡亥继续在雪地里爬行。
师徒二人正玩着,听见有人踩雪之声,赵高偷偷抬头一看,原来是秦王嬴政带领后宫诸妃踏雪至此。为了刺探一下秦王反应,赵高故意装作什么也没有看见,依旧驮着胡亥在地上爬来爬去。
玉漱和胡妃都在秦王身侧,当玉漱看见年已六岁的胡亥骑在自己的养父身上,让他在地上爬行时,心中不禁产生火气,厉声呵斥胡亥道:“你这孩子怎能如此泼皮?大雪天里,使人给你做马骑?”
胡妃看玉漱斥责自己的儿子,心中顿感不悦,反唇相讥:“哟,玉漱妹妹,赶成是自己生不得孩子,便来拿别人的孩子出气,亥儿怎么啦?不就是骑个人吗?他是大王的儿子,大王富有四海,他的儿子想骑什么就骑什么,是吧?大王!”
玉漱亦讥道:“如此来说姐姐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耶?须知被骑人是小公子的老师,学生骑老师,天伦何在?人伦何在?”
嬴政问赵高:“赵卿,汝作何解?”
赵高说:“老臣带小公子读书,见小公子犯困,遂带小公子园中戏耍,无他!无他耳!”
嬴政冷冷的问玉漱:“此乃汝父所愿,汝有何言?”
玉漱正色道:“如是妾父引诱小公子做出有悖人伦之举,妾请大王降罪妾父,如是小公子刻意为之,请大王责罚小公子,以儆效尤。”
嬴政不悦,对玉漱说:“汝动辄教训寡人,寡人不如汝一妇人乎?亥儿年不过六龄,童心未泯,与汝父游戏耳,何苦以天伦、人伦怪之?真如胡妃所言,无子不知其乐!”
秦王说完,拂袖而走,胡妃从地上拉起胡亥,向玉漱报一嘲笑,随秦王而去。玉漱乃责赵高言:“父亲何以教小公子以人为马?教人得知,岂不嘲笑汝贻误大王子孙乎?”
赵高道:“女儿责怪的是,不过为父甚是喜爱小公子,为使其高兴罢了。”
玉漱道:“若是普通人家孩子,倒也无奇,不过小公子贵为王胄,日后即不为王,亦是公子,若养成野性,不顾百姓生死,高高在上,骄奢淫逸,如何了得?”
赵高又道:“女儿说得有理,为父牢记便是。”
玉漱说完,起身回到祈年宫,想起胡妃与秦王说的话,心中更觉不是滋味,遂操起瑶琴,弹上一曲《高山流水》,伴随着袅袅的琴音,玉漱不知不觉的想起了蒙毅,想当初她与蒙毅青梅竹马,心心相印,若非是秦王横刀夺爱,她早与蒙毅双宿双飞,举案齐眉,其中光景,何其乐哉?
她已有很多年没有见到蒙毅了,但是关于蒙毅的情况她了如指掌。蒙毅系朝中的廷尉,位及三公,他却一直未娶,许多人都以为蒙毅心理或生理上有缺陷,惟有她玉漱知晓,蒙毅至今未娶是在等她。然自己深陷王宫大内,早已为人妻,蒙毅这般的等,还有什么意义吗?都怪自己,当初秦王入府下聘时,为什么没有一死了之?如果自己死了,就会彻底割断蒙毅心中的那一缕情丝,早已娶妻生子,开枝散叶,乐享天伦了。
玉漱又想到秦王,自己初入宫那十几年间,秦王对自己甚是恩宠,每遇到疑惑之事,总是向她来倾述,她对秦王也是忠心耿耿,为秦王解决了许多难事。但自从赵太后去世,嬴政的性格就变了,他不相信他后宫中的一切女人,他与她们做爱时,口里满是骂人的脏话,有时还对她们又掐又咬,仿佛这些女人使他蒙受过什么奇耻大辱,他每时每刻都不会忘记拿她们泄愤。这样的举动别人不会了解,玉漱知道,嬴政这是把对他母亲的仇恨全部转移到了她们这些妃子身上,同时这也是秦王嬴政继位二十二年来,只设王妃,不立王后的真正原因。
除了自己的命运,玉漱当然还有更深一层的忧虑,从春秋开始,天下大乱,各诸候国间争战不休,黎明百姓陷于水火之中,生灵涂炭。数百年后,秦王才依靠祖宗的基业横扫八荒六合,天下安定在即,她多么希望秦王能像古代尧、舜一样贤德,把天下治理得井井有条,让黎民百姓过上快乐的日子。遗憾的是随着一场一场战争的胜利,随着秦国版图的一天一天扩大,秦王也在变得一天比一天骄横,一天比一天的不明事理。
难道自己眼看他一日日的堕落下去,变成一个昏庸的君王?不能,千万不能,如果那样,天下的百姓还会遭受更为严酷的统治,还要遭受到更大的不幸,自己要劝谏他,使他成为一个造福天下百姓的正直君主。于是玉漱改变了《高山流水》的旋律,轻抚一首《凤求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