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出洛阳,天已放亮。
怎么办?淳空心里盘算,这次鬼子算是彻底认出了自己。但就此打住吗?不!笛中的秘密仍未破解?无功而返,怎对得起九泉之下的爹娘!
“振华哥哥,我们该怎么办呀?”唐英这时在一旁懵懂地问。
淳空懒得理他。本来出城后,要与他分手,可一个老爷们居然抽抽搭搭地抹起了眼泪。于是淳空只得随他跟着,想来也是个苦命人吧!
淳空不由地加紧了前进的步伐。唐英这时不解地问:“怎么又要回先前的林子里,你不怕被发现?”
“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淳空道,“快走!”
潜回那晚休憩的山头,太阳刚好到了头顶。两人在林子里四处逡巡,最后终于找到了那天夜里露宿的地点。唐英此时不觉“嗤嗤”地笑道:“真像一个念旧的兔子,忘不了老窝。”
淳空无言地笑了笑,“嗖”地窜上一棵树梢,在树杈的一个大鸟窝里摸取了一样东西,然后折身跳下来。
“你什么时候放的东西?”唐英惊讶地瞪大眼睛问。
“秘密。”淳空笑道。他的手里抓着的正是那把已经断裂了的笛子。师父告诉他,出门在外一切须防患于未然。日本鬼子虽然掳走了淳空的包袱,但并没有掳走他的宝贝。
淳空将笛子塞进怀里催促道:“快走!”
“怎么了?”唐英紧张地问,“你不是说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吗?”
淳空笑道:“可小鬼子是混蛋,他们不知道呀。”原来刚才在树上,淳空已经瞥见山下林子里隐约有亮光闪过,不用说,那肯定又是鬼子刺刀上的血光。他不由地感叹,鬼子的行动好快呀!
淳空扯起唐英的手在山路间疾奔。跑呀跑呀,两人一直跑到太阳偏西。唐英汗流浃背,张着嘴直喘气,最后竟“扑通”一声瘫倒在地,死活不肯起来。
淳空也便由着他,要不是逃命,谁会这样奔命呢?他举目望了一眼四周,林深树密,落叶斑斓,一股雪白的泉水正贴着草皮汩汩奔流,水花映出珍珠般的光泽。好美的水!他赞了一声,俯身来到溪边,捧起清凉的泉水猛地地喝了一气。然后摘下一片硕大的桐树叶子,卷成杯形灌了水递给唐英。唐英躺在草窠里,又累又乏,嘴都要冒烟了,接过水具仰起脖子一气喝干。真甜!他抹嘴赞叹道。
此时,山下升起朵朵炊烟。淳空起身说:“你先在这里歇歇。我下去弄些吃的来。”
唐英冲他讨好地点点头。
穿过密林,来到山脚下,但见一条小河潺潺流过,五、六户人家依水而居。妇女在河边洗衣,农夫在田间耕作,几个小孩儿正在岸边打闹,真是一幅绝美的世外桃源景象。
淳空沿着河岸轻步走到一户人家前,女主人在坪上晾晒豆子,她用一个木耙不断地翻晒着粮食,一只母鸡撵在她身后咯咯直叫,看样子刚刚下了一个蛋,正向主人邀功哩。女主人抓了一把豆子撒过去,它立刻大呼小叫地埋头啄食起来。阿弥陀佛!淳空上前合掌道:“女施主,能否施些斋饭?”
女主人抬起头,一双月眉轻轻一挑,笑着说:“好呀!你等着。”说完,放下木耙,麻利地走进屋去。
这时,山路上驰来一骑,白马白衣,一人一马在岸边柳树下突然停驻。主人撒开缰绳,马儿打了一个响鼻走向河边饮水。淳空瞥见骑马的青年衣着朴素,面色清俊,很是悦目,不禁多瞅了一眼。青年似乎注意到有目光瞥向自己,抬头也向这边看。阿弥陀佛!见艳心动,罪过呀!淳空忙挪开视线。
“振华哥哥!”突然一声熟悉的呼喊,像一道闪电,震得他身子一颤,他忙扭头四望,问:“谁在喊我?”
却见那个青年飞快地奔将过来。“振华哥哥!”青年边跑边喊道。淳空瞪着眼,迷茫地看着已经奔到面前的青年。青年微笑着望着他,秀美的脸上浮起一层淡淡的红晕。青年抬手轻轻除掉头上的帽子,一团黑发顷刻如水一样倾泄而下。
“小兰!”淳空惊呼,他上前一把拉住小兰的手问,“你怎么来了?”
小兰羞怯地笑了笑,扬起头说:“和某些人一样,云游云游。”
淳空被她逗乐了,笑着问:“刘爷爷还好吗?”
小兰乖巧地点了点头,突然眼圈一红,说:“你瘦了?”
这时,大婶走出门,递给淳空一碗斋饭说:“师父,让您久等了!”
淳空合掌道:“谢谢施主。”
小兰嗔怪道:“怎么还把自己当和尚呢?”
淳空笑笑说:“本来就是和尚嘛!”
小兰说:“我的包袱里有干粮,要不然我们在这里歇歇脚,讨碗水喝,你看怎么样?”
大婶上前笑着招呼道:“好呀,我给你们端凳子去。”
小兰转身牵马过来,从马背上取下包袱,搁在大婶端放的桌上,饼子、鸡蛋、点心等吃食立刻摆了一桌。
淳空有些傻眼了,问:“这些都是你从家里带来的?”
小兰抿嘴乐道:“哪里,我是在城里买的。哪像你们可以随处化斋?”
看来还是女孩子心细!淳空暗叹道。这时,一群小孩围拢过来,其中一个约莫八九岁的虎头虎脑的男孩,满头大汗地跑过来问:“娘,是不是俺爹回来了?”大婶笑着冲淳空和小兰招呼说:“这是俺儿子小虎。”
小虎瞪着一对圆溜溜的眼睛瞅着小兰,半响后说:“娘,你看真好玩,这位叔叔是光头,而这位叔叔头发却长得象柳条!”
一句话说得大家哈哈大笑起来。小兰笑着站起身子,忙着给孩子们派点心,小孩子们揣着点心,雀跃着又跑开了。
淳空瞧着小兰红霞似的脸,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两人看着周围的草树人家和清澈的河水,良久无言。日头就在这期间慢慢地挪移到了山肩上。
大婶这时走过来热情地招呼道:“年轻人,天色不早了,若不嫌弃,就在这里歇息吧。”
淳空猛地记起唐英来,慌忙起身说:“我忘了还有一个朋友在山上。”
“还有朋友?”小兰惊讶地问。
“是呀。”淳空答,“路上认识的,甩也甩不掉了。”
淳空看小兰一脸疑惑,忙笑着说:“是个小兄弟。”
小兰满脸娇羞道:“说这个干嘛?”
大婶忙招呼说:“那就赶快将小兄弟也请过来吧,荒郊野外的不安全。”
淳空点了点头,迅速望山上跑去。
淳空来到下午藏身的地方,却没有看见唐英。心头一惊,莫不是鬼子撵过来了?突然后面有人影向他扑来,他连忙一闪,只听“扑通”一声,一个家伙扑倒在地。淳空上前一脚踩住他的腰,定睛一看却是唐英,不禁哈哈大笑道:“你这家伙,笨手笨脚的还想给我搞突袭呀!”
唐英满脸通红地从地上爬起来,委屈地问:“你去哪儿了?是不是自己吃饱就不管人了?亏你还是个心怀慈悲的和尚!”
淳空笑道:“快跟我来吧。山下不仅有斋饭,还有朋友介绍给你认识呢!”
两人下了山,进了屋,看见炕桌上已摆好了满满一桌饭菜。小兰和大婶正斜坐在炕头拉家常。见他们进来,二人赶忙起身招呼。
淳空拍了拍唐英的肩膀介绍道:“唐英,皮革贩子。”
小兰望着唐英微微一愣,继而款款招呼道:“唐兄弟好。”
唐英瞅着小兰,微怔了一下,也点了点头。
大婶热情地招呼大家入座。淳空见席上不见男主人,便问:“大哥不在家吗?”
大婶笑了一下说:“出去跑脚做小买卖去了。小师父到访,只能炒几个素菜了,你们将就着用。”
小兰“扑哧”一声笑道:“和尚快快用斋,你今天好像没有念佛呀。”
淳空微笑了一下,低头吃饭。唐英许是饿坏了,埋下头很快地拨拉着碗筷。小兰却在一旁慢条斯理,有条不紊地吃,还不时地与大婶聊些家常。
突然,小兰扑哧地笑了一声,问:“唐兄弟是做皮革生意的?”
唐英正低头吃饭,经此一问,感到很突然,嘴里包着饭,“嗯嗯”地乱点了两下头。小兰这时放下碗筷,从包袱里掏出一只帽子笑道:“唐兄弟经常在外面鼓捣毛皮,帮我瞅瞅这只帽子是啥皮子?”
唐英抬起头紧张地注视着小兰手上的那只皮帽子说:“羊皮……当然是羊皮了!冬天戴着可暖和了,可大热天你拿着帽子干什么……”
“好眼力!”小兰笑道,“我也是随身带在身边的。”
旁边的小男孩,这时扬起头问淳空:“叔叔,你打鬼子吗?”
淳空一惊,胡乱地点了点头。小男孩高兴地叫道:“那你碰见俺爹了吗?”
大婶赶忙插过来道:“虎子,快吃饭,小孩子别乱说话!”
小男孩听话地低下头大口地拨拉起碗里的饭来。淳空暗想,孩子的父亲定是位抗日英雄了。
吃完饭,淳空和唐英坐在炕上,逗着虎子玩耍。
小兰则帮大婶收拾碗筷,只是不时地向淳空他们投来莫名其妙的一瞥。待收拾完碗筷,她揩净了手,过来笑道:“振华哥哥,咱们出去走走吧。”
“好呀!”淳空从炕上跳了下来,跟小兰出了门。唐英在后面很奇怪地瞅了他们一眼,埋头继续逗小孩玩。
月亮在暗蓝的夜空寂静地滑行,远处蒙眬的山廓宛如沉睡的巨兽。河水如琴,风吹杨柳,人走其间,真有几分快意。但小兰却柳眉紧蹙,抱着胳膊,低头不语。
“我没惹你生气吧?”淳空感觉有些不对劲,轻声地问。
小兰樱唇一咬,没有吱声。
淳空被小兰弄糊涂了,不由紧张地问:“到底怎么啦?”
小兰顿了顿,说:“你和那个唐英到底是怎么回事?”
淳空哈哈大笑说:“你都看到了,他和我是共患难的兄弟,现在都受到日本人的追捕。”接着便将这一路上遇见唐英的过程详细地告诉了小兰。
“兄弟?”小兰听完,浅浅一笑,“骗谁呀?分明是……”
“是什么?”淳空紧张地问。
“……是个女子。”小兰平静地说。
啊!淳空惊讶地叫了起来。
小兰不解地望着淳空说:“怎么,你真的没有发现?”
淳空茫然地点了点头,问:“你不会弄错吧?”
小兰笑道:“这些事情怎么会弄错?”接着秀眉轻蹙道,“我发现此人不简单。”
“为什么?”淳空惊异地问。
“生意人一般风里来雨里去,很辛苦的。但你看他皮肤细腻,双手白嫩,怎么像一个经风见雨的人呢?”小兰说。
“也许他一直在柜上理事?”淳空解释道。
“那也不对。”小兰颇为肯定地说,“既然是皮革生意人,就经常和皮革打交道,怎么会把我的麂皮帽子错认作羊皮?”
淳空的脑袋轰的一下炸开了,他怔怔地站在那里,久久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