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雪不知何时停了,月光映着皑皑白雪从轩窗投射进来,落下一片清亮。这样万籁俱寂的夜,一丝极其细微的声音在窗棂外面响起。
即便再困再嗜睡,前世培养了二十多年的警醒意识根深蒂固到了她的灵魂,水凝烟原本紧闭的眸子陡然睁开,眸光幽寒,侧头睨了一眼轩窗的方向,唇畔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既而再次阖上了眼睛。
少顷,窗棂被缓缓打开,一道黑影从外面跃进,悄无声息地来到床榻边,停驻半晌。黑暗中隐约可以看到女子线条柔美的面容,皮肤莹白如玉,瑶鼻挺拔,秀色可餐。
水凝烟假寐许久,见对方一直没有下一部动作,心里疑惑究竟是何人三更半夜潜入她房间,又是何目的?
心里正胡思乱想着,那道黑影似乎按耐不住,一只手向床榻之人摸去,中途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刚打算撤回,谁料异变陡生。只见那原本安然睡着的床榻之人忽地起身,出手如疾风一般,又快又狠,下一瞬原本静谧的房间爆发出一声惨叫。
刚喊了一声,那黑影似乎意识到什么,强忍住刺骨难当的痛楚,竟是硬生生地咬牙止住了叫声。
“是你?”黑暗中,当水凝烟看清来人那张因过分疼痛而龇牙咧嘴的俊脸时,惊得嘴角狠狠抽动。
“烟儿,你竟然对本太子下如此狠手,呜呜。”皇甫钰顿时可怜兮兮地控诉水凝烟。
水凝烟哀叹一声,起身,点燃蜡烛,房间瞬间被烛光打亮,烛火微微弱弱,轻轻跳跃,却足以看清房间里的一切。烛光闪烁下,便看到皇甫钰的手心上赫然多了五根绣花针。
“烟儿,若是本太子这只手废了,你可得负责了。”皇甫钰赖皮地往床榻边一坐,挑着二郎腿,无比幽怨地说道。
水凝烟看了眼自己的杰作,冷嗤一声,“皇甫钰,你还好意思问罪本小姐,三更半夜你站在我的床边企图对我动手动脚的,就算我杀了你,也不为过!”
皇甫钰不满地反驳,“什么叫动手动脚的,本太子是看你没有盖好被子,所以日行一善,想替你掩好被子,但中途又想到男女授受不亲,所以正犹豫着就被你行凶了。”
水凝烟白了对方一眼,嘲讽道:“皇甫钰,你三更半夜闯到一个单身女人的房间,怎么不想着男女授受不亲了?”
“本太子……”皇甫钰理亏,被水凝烟一时间堵得无话可说。
说话的空当两人刚才都没有注意,水凝烟的目光无意间转悠,登时大惊失色道:“哎呀,你的手流血了,皇甫钰,快起来,不要弄脏本小姐的床榻!”
皇甫钰下意识地去看自己受伤的手,脸上的表情登时比哭还难看。谁能告诉他,他的手上只不过挨了五根针,怎么血就可以像小喷泉一样的往外喷呢!
殊不知扎针刺穴的学问可大着呢,水凝烟原本以为夜闯之人对她心怀不轨,所以下手自然就不会轻了,不过好在针上没有沾什么见血封喉的毒药,否则皇甫钰这会都做了冤死鬼了。
“果然是最毒妇人心,呜呜,我的手!”皇甫钰一阵哀嚎。
“闭嘴,快过来本小姐给你包扎伤口!”
虽说皇甫钰半夜不请自来,但自己无心伤了皇甫钰,水凝烟多少有些歉疚。于是翻出药箱,坐在房间的圆桌前开始给皇甫钰拔针,处理伤口。
“哟!”水凝烟每拔下一根绣花针,皇甫钰就夸张地怪叫一声。
水凝烟没好气道:“有那么疼吗?”
皇甫钰用力地点点头,水凝烟忍住翻白眼儿的冲动,“活该,谁让你半夜不请自来。幸好我在这针上涂些腐蚀性的毒药,否则你现在整条手臂都得成骨架了。”
“你这女人怎么如此狠毒啊!”房间里明明碳火烧得极旺,皇甫钰却感到后背一阵冰寒。
水凝烟理所当然道:“三更半夜不请自来,难道我需要客气?幸好我早有准备,否则要真是遇到什么歹人,我一个弱质女流如何是好?”
皇甫钰嘴角狠狠一抽,立即抗议道:“你是弱质女流?一百个男人加起来估计也不是你的对手,你是本太子见过最凶残可怕的女人。”
水凝烟说出一句绝对可以气死皇甫钰的话,“多谢夸奖。既然如此,你还不离我远点儿?”
果然,下一刻,皇甫钰气得额头青筋一凸一凸的,恨恨道:“好了,本太子犯贱,自己喜欢找虐受,可以了吧?”
“可以,我没有干涉别人的权利。”水凝烟十分平静地说着,瞥了一眼气急败坏的皇甫钰,声音依旧无波无澜,“瞧你眼睛赤红,肝火旺盛,我这有个方子告诉你,夏枯草二钱、桑叶一钱、菊花一钱,将夏枯草、桑叶加入适量的水浸泡一小会,再用文火煮半个时辰,最后加入菊花小煮片刻,即可代茶饮。可用冰糖或蜂蜜调味。做为老朋友,本小姐就不收你的诊金费了。”
皇甫钰又不是傻子,马上就明白了对方话中的深意。于是嚷嚷道:“水凝烟,有你这样的老朋友吗?大过年的给我送什么药方子,你是不是存心咒我呢!”
水凝烟不紧不慢道:“有病就得治。”
那我有相思病,你给治不治?皇甫钰动了动唇,这句话却没有说出来。五年来,这个女人在他的记忆里一点儿也没有消退过,反而一日一日更加迫切地想要见到她。那种想见无关占有,只是想看到她过得好不好。如今看起来,他暂且可以放心了。
这个女人比他想象的还要坚强。五年前她承受了多大的灾难,五年后她依旧可以这么风轻云淡。她越是如此的坚韧不摧,越是激发了他心中的保护欲。
他派人一直打探,她既没有回到段扶苏的身边,也没有去南越国找东方烈,东璃国也没有见到她的身影,更没有再和司徒少恭有一丝纠葛。她就像是从整个云天大陆蒸发掉了一样。他心里十分好奇,这五年来这个女人究竟在哪里,又忙些什么。但是他却不忍询问,他怕话一出口,破坏了眼下这份安静的美好。一时间皇甫钰眼神复杂地望着眼前的女人。
烛火闪烁下,她小心地为他拔针,细心地为他撒药,贴心地为他包扎,蛾眉浅蹙,神情专注。水凝烟垂头之际,她的青丝不经意凑近他,鼻息间便萦绕着淡淡的清雅的香气,不知名的,却甚是好闻。
都说专注工作的男人看起来最迷人,女人又何尝不是。
烛光下给她的侧颜镀上一层淡淡的橘黄色光晕,如同是笔下绘画出来的轮廓,从这样的角度看,皇甫钰惊觉,这个女人美得宛如画中人。饱满的印堂下,翠眉优美,深邃的眼眶之中,乌眸亮灿。烛光在墙上投下她迷人的剪影。
皇甫钰不觉看得有些微微的失神。明明近在咫尺,为何感觉他却觉得离自己那般遥远,仿佛伸手一触碰,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她的一切便瞬间化成空气。
“喂,好了。”包扎工作告一段落,水凝烟大大地吐出一口气,出声道。
皇甫钰闻声急忙移开凝视的目光,因为害怕被某人发现的缘故,这一举动竟然透出了一丝狼狈。下一刻连自己也意识到了,他不由好笑:想他皇甫钰风流成性,即便在公开场合温香美玉在怀,他也是一派从容,如今反倒是越老越纯情了。
“哦,这就好了啊!”
皇甫钰声音里透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失落,他还想多偷偷地看她几眼。低头看了一眼手背上被包扎的极好看的蝴蝶结,下一瞬唇角绽开一抹温暖如阳的笑意。
水凝烟被无端扰了清梦,此刻哈欠连连,刚准备下逐客令,谁想到房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
房里的两人皆是一愣,转头看去,只见有个小家伙闯进来,圆溜溜的眼珠子瞪着水凝烟和皇甫钰半晌,目光最后又落到了床榻上,有些难过道:“娘亲,你是要和这位叔叔生小宝宝,不打算要翎儿了吗?”
此话一出,水凝烟和皇甫钰有种被雷劈到的感觉。水翎话落,憋着嘴巴十分委屈地掉眼泪。
“咳咳……小姐。”
这时,青柠从外面硬着头皮进来,抱起水翎安慰了一番。皇甫钰回过神,有些惊愕地向水凝烟问道:“这个小鬼刚才叫你什么?”
水翎闻言,皱起小脸,十分挑衅道:“她是我娘,我是她儿子,我叫水翎!”
皇甫钰嘴巴张得极大,水凝烟向他点点头,表示水翎没有说谎。皇甫钰虽然震惊,但是很快便接受了接受这个事实。他望着水翎,故意放软声音道:“水翎是吧?告诉叔叔,你刚才一进门说什么娘亲不要你了?”
刚才水翎开口喊的那声“娘亲”,宛如巨石将他砸得脑袋嗡嗡响,以至于后面的话他真没有听清楚。水凝烟闻言,顿时满头黑线,还不及阻止水翎,那小家伙已经委屈地控诉皇甫钰的罪行。
“你看,床上都有落红了,还说你不是欺负娘亲,让娘亲给你生小宝宝……”
“噗……”
皇甫钰瞬间毫无形象地大笑起来,手舞足蹈的。受伤的手拍到桌上,痛得他又咧着嘴,却依旧没有止住笑意。
青柠也想笑,却得忍着。今晚她伺候小少爷安寝,谁想到刚才听到小姐房间传来叫声,小少爷非要也来查看,谁想等她听到房间里传出钰太子熟悉的声音时,想要带走小少爷,小少爷却不依了,趁她不备就闯了进来。没想到小少爷的一番话真叫人啼笑皆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