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王也重新躺回了贵妃塌上,指节修长的五指,握住的,依旧是那只被醉容手滑落到地上的三足金樽。
她眼拙?她若是真正的眼拙,怎么不奔着五皇子的府里去,单单站在他的煜王府前,绣口一吐,“救我。”
她若是愚昧,怎知他可救她?
荆国自建国以来已经有了三百年的历史,皇城八方环水。而偌大的玄武宫门在千年日月的晕染下,金光熠熠。站在荆都最繁华的那条街道的尾端,那气势恢宏的宫殿也显得尤其的气势逼人。马车进了玄武大门,一律要下车下马,步行百步,方可到那钉头磷磷的石柱牌坊。而那飞檐反宇的柱形牌坊之后,数千带刀侍卫肃容守卫,穿过这些侍卫形成的人形走廊,需要再行进百步,才能到达那道真正朱漆钉头的龙蟠风舞的宫门。
一溺水一石墙千人守卫,已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
宁醉容才从马车上面跳了下来,便有侍卫上前拔了腰间寒刃架上她的脖子,她一身素衣,面上却妆容精致,站在这鸿图华构的宫门前被两个侍卫用利器架着,让人看着格外别扭。
“说,你是何人?”两名侍卫异口同声,就连脸上冷漠的表情,也是一模一样。
宁醉容笑了笑,没有出声,她广袖飘然,纵然是一袭素衣,此刻也是宛如一树梨花飘柔落地,端的惹起轻怜一阵。
但是那两个侍卫却像是没有看见她刹那的芳华一样,手中的寒刃更加的贴近了她接近透明的脖颈。
眼看那寒光熠熠的薄刃就要在她雪白的肌肤上留下两道血痕,那驾车的侍卫不由向车内望了一眼。
侍卫见她不语,持刀的手微微使力,那片闪着银光的冰冷武器贴上了她的脖颈,她却依然还是一脸笑意,不避也不让。
以前就是她让了太多,才会落到今天这个结局。这尘世间短短数十年芳华,她不想再忍,不想再让,不想再哭,就连害怕与难过的表情,也不能有。
就在寒光就要抚上素白肌肤的时候,就在驾车的侍卫刚要开口阻拦的时候,车里飘出一片明蓝色的衣角。那衣角上,乌线钩编绣笾,饶是藏在那明蓝之中,也被数十年驻守宫门的侍卫发现。
“唰”的一身,齐齐收了刀,恭敬而又不屈卑,“煜王殿下!”
那明蓝色衣角的主人飘飘然的自车里伸出一只玉手,顷刻之间,便到了宁醉容的身后,那速度,比侍卫收到的速度,不知道要快上多少倍。
“真可惜,没划伤呢!”语气揶揄而又充满了浓浓的失望。
“那煜王殿下应该迟些再出来,说不定还可亲自将醉容尸首拖到金銮殿里。”她微微一偏头,不动声色的让过他喷薄在颈后的呼吸。
煜王眼角轻抬,侧了身子与她站在一排,他说,“还真是倔强呢,不再避让忍辱了么?那为何,方才避了本王?”语气轻的似乎他没有说过一样。
“他人凌辱欺霸,醉容自然是不再忍让,可是这污秽之物,就另当别论了。”她站的笔直,就好像从出身到现在,她都那样站立着,一丝一毫,都让不得了。
他也不恼怒,嘴角依然是轻挑的笑容,明蓝的衣袖在风中猎猎作响,却是与那袭素袍越隔越远。
她看着他在她面前两尺处站定,那明蓝的缎面料子在阳光下刺得人眼睛生疼。微微眯上双眼,却听到那张薄唇之间一张一合。
“秽物。”
转眼间,那缕刺眼的明蓝便消失在眼前。
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她都是被丢弃的人么,还是说,他们皇家的人,都习惯踩着他人的尊严,才能觉得自己尊躯玉贵。
慢慢从腰间掏出一枚精致的腰牌,她独自一人朝着那钉头粼粼的石柱牌坊走去。
她已经不再是那个被丢在门口,不知所措,任人欺辱的人儿了。
宁醉容双手拢在袖中,轻轻的放在身前,两只宽广水袖遮住了那平坦的小腹,饶是没有长出型的孩子,失去的时候,也是疼得她七窍闭塞,满身冰凉呐。
“醉容姑娘。”宁醉容听见声音缓缓抬了头去,竟是一袭玉色泼墨竹画白衣的墨韵先生。
“墨韵先生。”醉容停下步子,眼光淡淡的落了过去,嘴角似笑非笑,又是那乌线钩编么?她想起刚才在宫门口,那只弃她而去的狐狸身上那袭明蓝锦袍,也是这样,乌线钩编绣笾。她的心,猛的就掉了一拍。
“墨韵以为会在宫门见到醉容姑娘,没想到醉容姑娘却是有一番本事,请……”他是奉了那人的命令,来接她的。
醉容也不推辞,因为要是真没有人为她引路,她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找到那金銮殿呢。
“泽王殿下可来了?”她声音平淡,似乎是在说一个跟自己毫无关联的人。
墨韵嘴角一扬,一张玉面在她面前大放异彩,那墨丝从眼前垂落下来,遮了她的视线,她不得已停了下来,看着那张虽是阴柔却泛着柔和迷蒙的脸,心中暗叹一声,这些年,皇家都是拿着什么养这群人的,一个一个,都长的比女人还要美。
“醉容姑娘主动面圣请求离合,而且,被离合的还是那以稳重冷淡阴沉着称的战场鬼刹泽王殿下。不仅仅是姑娘熟悉的几位王爷,就连太子殿下,都想一仰姑娘你的卓越风采呢!姑娘可满意?”
是吗?竟然引得这样的轩然大波么?
有墨韵的带领,两人从玄武门处走到金銮殿,不过花了半个时辰,抬眼望着眼前琉璃碧瓦朱檐,一块黑色漆底的的描金牌匾上三个赫然大字龙飞凤舞“懿崋殿”。
宁醉容轻轻抬手遮住樱唇小口,暗自嘲笑自己,自己还当真以为那金銮殿就叫做金銮殿呢,看来真是孤陋寡闻了呢。
墨韵回身见她遮袖轻笑,不似刻意装出来的风轻云淡,倒是有些小女儿的调皮,不禁脱口问道,“你笑什么?”
听他如此问,她反而放下水袖,脸上恢复了伪装的宁静。
“罢了,进去吧。”已经将她带到门口,自己是不能进去的,只好隐了身子退下。
刚好有宫人急急从殿内出来,见她女眷一人独自伫立在懿崋殿门口,当即猜到她的身份。于是直直奔着她走来,人未到跟前,声音就已经尖锐的传了过来。
“可是尊王妃娘娘?”一声长长的拖尾音节,正是宫中太监特有的嗓音。
醉容略一福身,上前走了两步,说道,“正是。”
那太监听到这声音,竟也不再往前,便就站立在原地等着醉容过去。待到醉容走到他跟前,他才从鼻子里面不屑的轻轻“哼”了一声,先移了身子往大殿里面走去。
醉容也不恼,轻轻移了身子跟上他的步子。
大殿内用乌黑打磨光亮的大理石铺陈,那隐隐发亮的地面,微微照出绰约人影来,醉容进了大殿便将头低下,一副恭顺谦卑的模样。一双,两双,三双,四双……九双。一共九双脚,都来了么?
“草民参见皇上圣安!”她深深的福了身子下去,行九五之尊的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