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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7章

“死老太婆,为什么要那样做?”随着娇叱声,唐紫烟飙进厅里,一脚蹬了挡在老太君面前的桌子,吓呆厅里的一群人。

“喔,是紫烟娃儿呀,”老太君当她在给自己请安,笑嘻嘻地问,“昨夜睡得好吗?”

唐紫烟霎时脸上热辣一片,但很快用更大的怒气掩盖过去,“为什么做那种事?”最重要的,她想不通老太婆怎么找上他的。

“啊?你说什么?哪种事?”老太君挖挖耳,表示她老了,听力不好了,记性不好了。

“死老太婆。”唐紫烟咬牙。

“唐紫烟,你怎能这样跟老祖宗说话。太放肆了!还不快赔罪。”厅内一个中年人斥道。这个称呼能公开叫出来吗?要叫也要私下叫呀,何况今日还是死老太婆的寿辰呢,胆子不要这么大好不好?让他们很难办的。

“对呀,怎么这样跟我老太婆说话呢?我还帮了你的大忙呢。怎么样?那小子不错吧?呵呵呵……年轻人哪,大功告成了对不对?那回家去要好好过日子啊,别白费老身的帮忙,呵呵。”老太君显然对自己昨日的功绩很得意,不停地对她点着头,接着又一副苦心老人的样子,摇头叹息起来,“唉,你们这些后辈呐,没有一个体谅老人家的,我是替你们操心哪,我年纪也一大把了,什么都不打算了,就想多活几年,再好好照料一下心爱的子孙后辈,唉,你们都不知道体谅,我这么大年纪为何还撑着活下去?不就为了你们吗?”

你已经活得够久了。这是厅内众人的一致心声,唐紫烟更是直接哼了出来。

“咳咳,”刚才说话的中年人,也就是老太君的亲孙子,神风堂堂主岳华庭,清了清嗓子后开口,“寿宴准备好了,众位移步吧。你们扶好老祖宗,小心点儿。”

“真是不懂事的小鬼,我是说你们全部,没有一个孝顺的,老身辛苦拉扯你们容易吗?哼,你们都希望我老太婆快点过身是不是?”老太君走着路还唠叨不绝。

巨大的厅堂里设了数百张宴席,老太君在众人的搀扶下颤巍巍地站上高台,看到底下一片子孙后辈,不禁得意志满,乐呵呵地笑个不停。

唐紫烟在下面又气又恨地翻了个白眼,但总奈何不了她,徒自气恼而已。不想再看她嚣张的样子,转过头去,蓦然与另一道眼光碰了个正着。

袁举隆站在人群中,痴痴地望着她。

唐紫烟先调开了目光,背对着他。心中又翻涌出自己也理不清的情绪,让她莫名地烦闷。

“紫烟……紫烟……”袁举隆无声地呢喃。尽管她只给自己背影,但他还是满怀喜悦地心醉地凝望着她。昨夜的激情,让他彻底看清了自己的感情。她不理他也好,反正他就是喜欢她,永远也不变。他知道他是笨蛋,不知天高地厚,没有自知之明,懵懵懂懂一头栽进她的情网的笨蛋。那又怎么样?反正他做惯了笨蛋!只会依照自己心意行事的笨蛋,他一辈子都是这样的人。

“今个儿大家都来参加寿辰,老身非常高兴。”老太君在台上发表着大篇幅致辞,说到高兴处,忘形地举起杖拐,“为了报答大家的希望,老身会好好注意身体,多活它八十几年,竭尽全力协助众位,替后辈们打算,帮子弟们成材,为子孙们造福。”她在台上张狂地笑,气得下面一帮后辈子弟们几乎血气翻涌。

群情激乱之际,唐紫烟微微回首朝袁举隆看了一眼,却见他痴痴的目光从未稍离,仿若垂死之人仰望救主一样,那含着坚决和恳求的炽热眼神,让她迅速回过头去。心里头一阵焦躁,那个呆子。袁举隆因她回首的一眼而微笑,满足而欣然。这就够了,她感知得到他这个人的存在,偶尔会回头看他一眼,这样就够了。

实在待不下去了,唐紫烟顾不得如此有多失礼,就在众人依次入席的时候,掉头往厅外走去。

袁举隆也立即跟了出去。他早已不知道周围的事情,只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老太君在众人扶着走下高台的时候看见了他们的举动,满意地乐呵呵道,“年轻人哪……真是恩恩爱爱,呵呵……这次就不怪他们失礼了,下回寿宴再罚他们喝酒赔罪,呵呵!”身边的人都不知道她在唠念什么,总之任老寿星自己高兴吧。

唐紫烟一阵风地回到住处,揪住一个女侍,“吩咐下去,备马,起程回刹音楼。”

“现在?”女侍惊道,“可是……”

“还不去?”唐紫烟瞪了她一眼。

女侍不敢再多声,匆匆去办了。楼主连日来心情不佳,她们还是小心翼翼地顺从她为好。

袁举隆这时也追过来了,站在她身后,轻声叫她:“紫烟。”

唐紫烟没回头,“不是叫你别再来找我吗?”径自举步回房。

袁举隆踌躇一下,跟了进去。

唐紫烟也不理他,除去披肩和曳地的繁镂外衣,再脱下中裳,换上轻便的外出服,然后让女侍为她梳头绑结头髻,旁若无人。袁举隆反而脸一红,自动别过头去。

眼见她整好装束要出门了,袁举隆急忙奔过去,“紫烟,你要走?去哪里?紫烟,回答我。”

“回刹音楼。”唐紫烟终于开口,突然回身捧住他的脸,艳红的指尖轻轻划过他的眉宇和面颊,然后掠过他的嘴唇,轻柔得像在抚摸深爱的情人,而红唇中吐的话语却冰冷无情,“到此为止了,你就当做一场梦吧。我不想再见到你了,所以你要小心点儿,别出现在我面前,我不太想让你体会到我刹音楼主如何被称为女魔刹的……记住了?”

袁举隆愣住。唐紫烟放开他,旋身走出门去。袁举隆惊醒过来欲追赶,有两个女侍闪身挡在他前面,令他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身影走远、消失。

唐紫烟跨上马,也不等后面的侍从,挥鞭驱马飞驰。驾马跃出大门时,还顺手一鞭将挡路的寿筵迎客牌卷起来甩开。

都是那个撞到头破血流也不懂回头的傻瓜,她唐紫烟这辈子从没逃得这么狼狈过。

连连挥鞭急催跨下骏马,唐紫烟自始至终没有回首。

袁府。

早上起来呵欠连连的老仆人,扛把扫帚准备去打扫庭院,猛然见到从外面匆匆进来一个人,不正是十数日不见的四少爷吗?他精神一震,弯腰见礼,“四少爷,您回来了?咦?四少爷,您……”弯下腰再直起来的工夫,四少爷已视而不见地越过他,消失在廊后了,“搞什么?这样急匆匆的……”老仆人嘟囔着舞起笤帚扫院子。

袁举隆连夜赶回袁府,眼中微有血丝,却没回自己房间稍加歇息,而直接去了唐先生的书房。到了书楼外,天色方始转白,他猜想此刻唐先生应是未起床的,不由在门外犹豫了一下,但仍举手敲门。他等不了了,一刻的时间都无法等待。

出乎他意料,门立即打开了,唐祈雍衣冠整齐,神情自若地站在门口,仿佛一点儿也不惊讶他突然的打扰。

“唐先生,”袁举隆踏进门去,开口就道,“我想见她,我要去找她,不管她说什么我都还是想见到她,她把我怎么样都好,我就是要去。”

唐祈雍用淡然的笑容安抚他的急躁,“你在说什么呢?慢慢来,说清楚些,要进来喝杯茶吗?”

“唐先生,我是来跟你说一声的,待会儿还要跟大哥说。我想去常州。紫烟在常州,她要回刹音楼,我打听到了,刹音楼在常州。”

“好了,我知道了,可是常州也不是一日半日的路程,得妥善准备一下,还有大少爷那边……”

“我去跟大哥说。我要快点到她那里,不能等了,今日就出发。唐先生,如今跟您辞行了,不知什么时候回来,您保重,多谢您平日对我的教导。”他去找唐紫烟是有危险的,他知道,紫烟也威胁过他了,可是他要去。就是喜欢她,就是想见她,不管这种行为多么荒唐,他不管,他傻子袁四只知道他要去见她。即使被她杀了也无妨,反正都是他自找的,怨不得别人。而他有一种感觉,紫烟正离自己越来越远,他必须快点去找她,不然他与她的距离将永远也无法再拉近。他朝唐祈雍深深地鞠了个躬,转身离去。

真是急性子哪。唐祈雍摇摇头,叹息一声,唇角却带着笑。

“你说什么?说什么胡话?”袁家大少爷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站在自己床前的袁举隆,这个以往见到他就像老鼠见了猫似的四弟,如今竟然敢大清早闯进他的房里来,将他从小妾的藕臂中抽起身,劈头就说他要离家去常州,究竟吃错了什么药?“你昏了头啦,说什么傻话!”

“我是认真的,大哥。”

“认真你个头,你这个没脑子的笨蛋。”袁大少爷斥道,挥挥手,“去、去!回屋里去睡觉,别再跟我说什么混账话。”

“大哥,我是来跟您辞行的,我要去常州。”

“你、你、你这个混账东西,还在胡说八道什么?吃了熊心豹子胆啦?”袁大少爷吃惊不小,这是那个以前只要他一训斥便只敢诺诺应是的四弟?

“大哥,我这趟回来,是专门跟您和唐先生辞行的。您平常总是训我、总是骂我笨,我知道您是想要我好。”袁举隆认真地看着他,“这个家里,只有你还会费劲地来训我,别的兄弟都不管我,连爹爹也懒得见到我。大哥,你是真心把我当弟弟的,我一直很感激你,也一直很听你的话,可是,现在我不能听你的。大哥,我要去找她,我第一次做事情这么坚决,你让我去吧。”

袁大少爷听得愣在了那里,袁举隆已转身往外走去,到了门口却又回过头来,“对了,大哥,房事过多会伤身子,别再娶新妾了,稍微节制一些,您这两年看起来可苍老了很多。”

袁大少爷张大了嘴巴,望着他的身影消失,“你……你这个……家伙,”脑子还没转过弯来,处于浆糊状态,半晌才缓过来,“这个……这个笨蛋,谁为你好?真是呆子,感激我做什么?”说着不知为何眼睛竟有点儿湿润,“呆子……我以为你会恨我,我心情不好就骂你,时常把火气出在你身上……感激我做什么?真是笨蛋。”

嘟囔着,抹抹眼角,突然觉得不对劲,“那个笨蛋,混账东西,刚才在说什么?竟敢说我老了?混蛋,我娶妾娶不起吗?有胆子回来再说一遍!”

再一想,又不对劲,“喂,你刚才说为什么要走?该不会真的走了?喂,站住!袁四,你给我回来!”

袁举隆回到自个儿屋里,利索地收拾了简单的包袱,出门恰好遇上阿金,他拍拍阿金的肩,“阿金,我走了,你要好好做事,再见。”

“四少爷,您回……”阿金见了他,正张口招呼,闻言一愕,“咦?四少爷,您刚说什么要走?您应该说您回来了,不是说您走了……喂,四少爷。”怎么这么不对劲,他跑着跟了上去。

袁举隆径自往前走,遇见伍婶、二东、小六等人,含笑跟他们道了别。

阿金一路追着他,“四少爷,四少爷,您先别走呀,好好想一想嘛,四少爷您又干什么傻事啊?”

“若是不做蠢事,我就不是袁四少爷了。”袁举隆淡然一笑,“袁四终归要做傻事的,你别拦了。”一般人,聪明的人,试过做一件事而了解到它的不可能后,便不会再去做了,他明知不可却仍然要去做,所以他袁四是傻瓜,无可辩驳的。可是他偏要做这样的傻瓜。

“您这是说什么傻话啊……”阿金头疼地抓抓后脑,四少爷的傻劲真是越来越重了。

“咦,抱朴?”穿出环形廊门的时候,正看到一个小身影从假山上骨碌碌滑下来,不是彻夜努力捉妖的抱朴是谁?

“呀,善心人,你回来了吗?”抱朴趴在石头上,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向他招了招手。不行了,他困的不行了,摆下殛天捕妖罗网阵后,耗费精力太大,他现在一闭眼就能睡死,实在没神情再跟善心人聊天了,虽然很想兴奋地告诉他自己终于捕捉到那妖怪藏身的大致方位……呼呼,等他睡饱再说吧,呼……

“睡了?”袁举隆拍拍他,怎么就趴在石头上睡着了呢?“算了,你睡吧,祝你早日逮到你的妖。阿金,他醒了帮我告诉他一声。”

“四少爷,四少爷……”阿金的声音追着袁举隆而去,另外还逐渐增加了一些别的人的声音,大体上皆在劝说袁举隆要三思而行。这些声音都不能使抱朴清醒,他实在太累了,已经沉入深邃无边的黑暗中,但是,还是有什么东西惊动了他,有什么很特殊的东西……是什么气息?什么气息?不可错失的气息。他下意识中打起最大的努力,硬是从甜美的梦乡中将自己拉出来,睁开一线视线,自然而然地看向某一个方向——那人是谁?在袁府中没有见过呀,朦胧中,听见有谁在跟那人说“唐先生你也劝劝四少爷”之类的话。

对了,那个唐先生,善心人提起过的教席先生,跟善心人挺亲近的。咦,那个唐先生……睡意实在太浓了,抱朴挣扎着,想要找出一丝清醒,但是无能为力,某些感应在体内拼命催促他清醒过来,但他实在起不来。这时唐先生与一些人正走过他身边,他不知何来的力量,竟翻身伸出手,扯住唐祈雍的衣角,“别想逃……妖……怪……呼、呼……”

“这小子。”旁边的人笑骂道,“说梦话也喊着捉妖,世上哪有什么妖怪?跟四少爷一样痴傻。”唐祈雍唇角漾开一丝微笑,是一种异常的美,“很伶俐的一个小鬼,挺讨人喜欢的。”

终究还是到了这里。普通人十里外便止步的禁地,刹音楼。而紫烟在里面。

袁举隆仰着头瞧那高悬的楼牌,差点热泪盈眶,不容易啊。

一路上的艰辛就不提了,凭他这从未独自行走过江湖的顶级菜鸟,能在五次被骗三次被劫之后平安到达目的地,算他的运气好,该好好向老天爷拜一拜。

就拿他到达常州之后的遭遇来说吧,为了寻出罕为人知的刹音楼地址,袁四少爷可是历经千辛万苦、九死一生,终以感天动地的诚心加奇迹,找到了刹音楼的所在地。

可喜可贺,袁举隆欣然地笑了,用手抹了一把脸,本来还想先整理一下仪容的,但低头看看到处扯裂穿洞的外衣和撕成一条条碎布的袖子后,不由叹了口气,根本无从整理嘛。唉,算了,重要的是他人来了对不?

抬步向刹音楼大门走去,要走快点了,不然可能撑不到见紫烟的那刻了。老实说,他在来此途中已经力竭倒地,只是在见紫烟强烈的欲望驱使下,才不甘心地一步步爬向这里,方才撑起头竟望见了刹音楼的楼牌,激动之下奋出神力,奇迹般地站起来走到了这里。现在要快点进去找紫烟,不然在大门口就挂掉可太冤了。

头好沉重,压了块大石头吗?他举起手摸了模,没有啊。咦,怎么连举手也这么吃力了?脚步也像踩在云端一样虚浮。哦,或许是这两天感染了风寒的缘故吧,染了风寒当然会有点儿乏力。还有,他肚子好像一直冒着酸水……这是三天未曾进食的关系吧,没办法,一文钱都不剩了嘛,是错觉吗?耳朵一直在嗡嗡地响,眼前怎么白茫茫的,起雾了?不太像……奇怪,他的手摸到的是地面吗?为何他的手会摸着地面呢?咦,脸也是碰着地。啊,原来他倒在地上了。他想站起来啊,怎么动不了呢?一根手指头也动不了,怎么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呢?该不会、该不会他要晕过去了吧,不会吧?他要去见紫烟呀——

紫烟……

“那边好像有东西。”两个巡逻的武士,后面的一个戳了戳走在前面的,“好像是个人呀。”

前面那个人没回头,“瞎说,这种地方怎么会有人?”

“但我瞧着好像是人。”好奇心较强的武士运足目力看过去,“跟你打赌,绝对是一个人。”

“嗯?去看看。”

两人走近那趴在地上的一团“东西”,“哎呀,真的是人呢。”

好奇心较强的武士弯下腰打量着那人,“奇怪,这叫化子是打哪儿来的?普通人是不会走到这里来的吧?”

“别管这个了,”他的同伴不耐烦地挥挥手,“看他死了没有,死了就丢到山涧里去,省得腐烂在咱们楼门前碍眼。”

“这也太没良心了,至少给他挖个坑埋起来吧?丢到山涧里喂野兽太可怜了些。”看来这个武士不仅有好奇心,还颇有同情心呢。

“谁有这闲工夫。”他的同伴踢了踢地面上的人,“没反应,看来是死了。”

有同情心的武士立即合掌,“阿弥陀佛。”

“别磨蹭了,来,一人拉一只脚,把他拖到那头丢下去。”

“真是可怜啊,但愿他下辈子投个好胎,到富贵人家里去,别再做叫化子了。”边怜悯地感叹着,心里也边想着不是我不想给你挖个坑安葬,而是我没带工具,况且你瞧我这身衣裳是新做的,弄脏了多可惜,你死后有灵,就不要怪我了。唉,看来这有同情心的武士也不怎么忠于行善。

两个人把那“尸体”拖到涧边,抬起来正要喊一二三往下扔——“你们在干什么?”

两人转头,“啊,是燕姑娘。”燕姑娘是楼主身边的近侍呢,赶紧松开手行礼,“燕姑娘好。”

燕姑娘走前来,皱了皱眉,“这人是谁?”

“不知道哪儿来的叫化子,死在咱们刹音楼门口,我们正要把他丢走呢。”

“死了?”燕姑娘闻言立即掩鼻后退了一步,“快扔下去,扔得远一点。”

“是。”两个武士应道,重新抬起“尸体”荡了荡,准备扔得远远的——

此时那“尸体”正面朝上,日光照来,燕姑娘不经意转头看了一眼,心下惊跳,这个人不就是——“慢着,别扔。”她伸手疾呼。

两个武士正要放开手,闻言慌忙又往回拉,自个儿也差点被坠力拖下涧去,惊出一身冷汗。定下心来方开口问道:“怎么了,燕姑娘?”

燕姑娘小心凑前去看了又看,真的好像是跟楼主有关系的那个男人,虽然不清楚什么来头,似乎也是老太君特别关照的人呢,真的死在这里了吗?那可是出大事了。“你们去摸摸看,真的死透了吗?”

两个武士有点不情愿,去摸一个肮脏的叫花子的尸体?很晦气耶。但是被燕姑娘狠狠一瞪,赶紧伸出手去摸他的胸口,“嗯……咦?还是暖的,还活着哩。”

“幸好没死。”燕姑娘拍拍胸口,“你们两个帮我把他背进去,小心点。”

“咦?为何要带这叫化子……”

“少嗦,快给我带进去,他死了你们就吃不了兜着走。”

刹音楼是由一系列依山而立、高低有致的各式楼台组成的总称。其中一间山竹映遮下的雅致小阁楼,便是刹音楼主唐紫烟平日办公的地方。

宁静的楼中,舒适的软椅上,唐紫烟仍是那种慵懒的坐势,手搭在旁边的书案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卷宗,忽而偏头掩唇打了个长长的呵欠。

嗯,有点困了。很干脆地丢下工作,她翻身在软椅上躺平,蹭了蹭锻面软垫,满足地闭上眼。

正准备进入香甜的梦乡,倏然“他”的脸庞闪过脑际,她愣了愣,眉头往下皱,突然翻身,猛地一掌将书桌劈成两半。

几个侍女闻声而来,训练有素地搬来新书桌,将破损的抬了出去,收拾好后立即退出门外,不打扰楼主生气。

唐紫烟哼了一声,余怒未消。那个笨蛋家伙,无端惹得她这么生气,烦闷的心情自回刹音楼来就不曾好过,接连几个晚上清醒无比,白天猛打瞌睡,如今竟然连白天也敢冒出来烦她。

早知如此,她应该在那林子里第一次遇到他时就把他砍了,省得后患。

唐紫烟懊恼地躺回软椅,为当初一时无聊加糊涂而招惹了他这个大麻烦后悔不迭。

更可耻的是,她竟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只好色厉内荏地赶他走,而逃的是自己。

静静地躺着,睡意却全跑光了,她无奈地又坐起来,按住额头。今天眼皮不时在跳,仿佛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让她心情更加烦乱。

此时,一个女侍匆匆而来,“楼主,我刚才到楼门外……”

不用说,那女侍就是燕姑娘了,她恭敬地轻声向楼主禀报完方才门口发生的事,却不见楼主有反应,小心地抬眼偷瞟,竟见楼主背对着她的双肩在微微颤抖。“楼……主?”

当然,唐紫烟轻微地颤抖,是因为无法抑制的怒气。她一时间脑中烧成一片,冲天怒焰蓄势待发。

燕姑娘虽然猜不透楼主莫测的心意,却也隐约感觉得到四周空气开始凝重得恐怖,立即小心地、不露痕迹地向门口靠扰,可惜还是慢了一步。

唐紫烟一声怒叱,瞬间她身边的桌椅凳几全都摔飞了出去,横七竖八地分尸于地。然后她旋身转住逃之不及的燕姑娘,“那笨蛋现在何处?”

燕姑娘捂着额头上被桌脚打到的红肿大包,“在……东隅楼客房里,已经请了大夫。”

唐紫烟哼了声,丢下她大步走向东隅楼。

踢门进去,不理被惊吓到的大夫,唐紫烟来到床榻边,低头一看袁举隆的模样,气得又是无名火直上。

这个……这个天下少见的傻瓜。

“楼、楼主,”大夫在她身后怯怯地进言,“他身体非常虚弱,您要是再这样揪着他的颈子,恐怕……”

“哼!这种笨蛋,死了更省事。”唐紫烟粗暴地伸手把他提起来,前后摇晃,见他仍不转醒,便空出一只手,左右翻转噼里啪啦扇了他双颊十几下,“啐!怎么还不醒?”

“楼主……”大夫头上冒出大大的几滴汗,“他一时半回恐怕醒不了,而且小的刚给他服过药,正该安睡一阵。”

唐紫烟怒哼,将他丢了回去,气仍未消,于是抬脚再踹了他两下。

大夫绕过她上前,把袁举隆的头扶正放在枕上,顺便检查他的损伤。

唐紫烟在房里来回踱了两圈,又回到床前,“他什么时候能恢复过来?”

大夫想了想,“回楼主,大概是半个月……呃,二十多天吧。”她没来之前是半个月,现在则要二十多天。

“他恢复过来了就把他赶出刹音楼。”唐紫烟命令道,“千万别再让我看到他。”否则她会控制不住自己而掐死他。

她不想见他,也不会让他见她的。

唐紫烟阴沉着脸,隐隐散着暴戾之气,近身侍女们皆退避三舍。

那个笨蛋,上次不是警告过他不要再与她有牵连吗?他竟还敢独身一个跑来找她,以如此狼狈的模样出现。

啊!那个浑人,竟让她烦躁如斯。唐紫烟蓦地挥手将面前的茶几劈成数瓣。侍女们已很习惯她无缘的发怒,以极高的效率迅速清理了残骸。

看着侍女们的举动,唐紫烟气恼地哼了一声,从窗内飞出楼外,跃到高高的树顶上。

闭上眼睛,让空中的风迎面地吹,对了,像往常一样,这样就可以吹去烦愁,现出宁静的心。

喜欢跃到高处,孤身俯望苍茫,只余清风做伴,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呢?

是他死后吧?她曾经爱慕过信任过,最后却绝情地亲手连同他的情人一起杀死的丈夫。他断气的时候她没有泪,只是全身松懈,然后像所有力气都被抽离似的不知如何动弹。

她当然不后悔。

年少的她被许多东西蒙蔽,现在回头去看,反而更清楚他的面容。聪明、冷酷、虚伪又自私,把心隐藏在最深的黑暗里,除了自己谁也不爱,永远不会让自己吃亏。

他从她身上得到过他想要的,可惜她并非嫁予一个男人之后便像忠狗一样臣服的女人,所以她碍着了他,而她的绝然和坚定使情势无法回转,也引动了他的杀机。

只是,她终究胜他一筹,所以活下来的是她。

是的,她够强,所以能蔑视他带来的伤口,能笑着继续活下去,能夺取她想要的和击退她讨厌的,能不顺从任何男人地活下去,她强得令世人咒骂。她是毒蜘蛛,再没有人敢贴近她。

袁举隆,那个男人是彻头彻尾的笨蛋。竟然会、竟然敢爱上她这样的女人——而且执迷不悟。

笨蛋啊……

可是她没有爱。她怎么可以还会动心呢?她再也不会让自己有被背叛、被伤害的机会。

对,她没有动心。

可是她没有办法解释她的烦躁……

“我什么时候能见到紫烟啊。”袁举隆靠在床头幽幽感慨,他想她想得心都痛了。

正给他把着脉的大夫瞪了他一眼,“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楼主不见你。”搞不懂这个人的脑子,有毛病啊?那么可怕的楼主躲都来不及,还死命要见她?话说回来,这小子的恢复力真是惊人,不到十日便好了七八成。

她不见我……袁举隆面现沮丧之色,但随即提起精神,“没关系,她不见我,我去见她。”

“你到底有没有听见我说话?!”大夫实在受不了他了,“你敢出现在楼主面前,不死也要脱层皮的。”

袁举隆叹了一口气,“她上次也是警告过我的。”

“知道就好,养好身体就赶快离开吧。”

“可是,我想见她呀,没见到她不走。”其实见了她更舍不得走,总之他就是赖定这里了。

“你……”大夫揉揉额头,放弃了这个话题,“你为何一定要见楼主?”

“当然是、当然是因为……”这样子宣告自己的感情,袁举隆有点不好意思,“因为我喜欢紫烟……”

大夫把刚进口的茶尽悉喷了出来,“你……你……喜欢?”

“有什么奇怪的?紫烟很美啊。”

“楼主是长得漂亮……”但是那朵玫瑰有毒刺耶,凭他这傻小子也想摘取?

“而且很温柔,心地也好,有点寂寞但是很潇洒,飞来飘去很美,笑的时候更美,生气的时候也很可爱……”袁举隆眼中尽是痴迷之色。

这小子在说谁啊?大夫无力地叹气,服了他了。“不管怎么说,总之你身体好了之后就要离开。”他现在已经可以下床散步了,看情形再养个三五天就生龙活虎了。

袁举隆愁起眉,怎么办?他们要赶他走呢,紫烟也不愿见他,这样岂不白来了?唉,要是他像紫烟一样有高深的武功就好了,唉……怎么办好呢?

大夫见他这模样,正欲开口说话,忽听外面传来异常的喧闹声,他与袁举隆对望一眼,起身打开门,却见远方楼主的竹楼那边竟然冒出一股黑烟。“天啊,出了什么事?喂,出什么事了?”叫嚷着走下台阶,向骚动着的侍卫打听情况。

袁举隆此时也扶着墙壁走出门外,惊讶地望着眼前的一片混乱。

“大夫,你们快进屋里去,不要出来。”终于有一人肯停下来回答他们,“现在很危急啊,飞凤宫的人攻进来了。”

“飞凤宫!”大夫惊呼,“怎么可能……”

是的,飞凤宫在这时候发动攻击,谁都没想到。半年前飞凤宫宫主阮芊纱跟楼主打了一架,双方都损伤惨重,本料想往后一两年内都可以相安无事的,却不想飞凤宫在这时来个奇袭,让他们措手不及。

“大夫你们快进去吧,飞凤宫这次来得迅猛,一下子在楼主的竹楼里放起了火,楼主现在正应战呢……”

“紫烟。”袁举隆一听紫烟危险,大叫一声后拔腿往起火的那边跑去。连侍卫都来不及拦住他,大夫则愣在一旁惊叹,看那撒腿飞奔的样子哪里像前两天还躺在病床上?怪不得敢喜欢楼主呢,果然不是普通人啊。

袁举隆跑了一阵才接收到身体发出的抗议信号,猛然想起自己正在养病中,但这时候哪还顾得了?咬咬牙硬是撑着继续走。一路上居然没人来拦他,他也就顺利地一步步接近冒着烟的竹楼了。而另一边的唐紫烟,正举手打翻一个敌人,指挥着手下退出竹楼。该死的阮芊纱,竟然乘她睡午觉的时候攻进来,用火箭烧了她的竹楼,真是卑鄙无耻。

“守好南楼,你们带人去万韬楼,紧急召回谢护法和刘护法到后山,其他护卫长带队去西楼。”镇定地对赶来的众人下了命令。哼,她刹音楼岂是好欺负的?这是她的地盘呢,阮芊纱讨得了好吗?待众人领命散开后,她又禁不住打了个呵欠。可恶,阮芊纱竟敢打扰她睡午觉,这笔账一定讨回来。

话说回来,那阮芊纱躲到哪儿去了?怎么还不出现?唐紫烟飞上楼顶,望眼瞧各处的战况,可是到处都不见有阮芊纱参与的迹象。正疑惑间,忽然看到东隅楼也有飞凤宫的人出现,蓦地想起袁举隆住在那里。

没有细想,她飞身朝东隅楼奔去。她的几个贴身女侍紧跟在后。

因此,当袁举隆艰难地赶到竹楼时,已是空无一人,只剩下烧到一半的楼宇冒着黑烟。

“紫烟,紫烟,你在哪里?紫烟——”袁举隆愣了愣,困难地拖着脚步,摸近楼门,一边大声喊着她的名字。

“你在找唐紫烟?”背后突然传来悦耳的女音,“我也在找她呢。”

袁举隆急回身,“你是谁?是刹音楼的吗?”刹音楼的人应该不会直呼楼主的名字,他已经有不祥的预感了。

“我?我是飞凤宫的宫主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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