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干人等吓得大气不敢出,畏畏缩缩不敢动弹。正不可开交之余,一直守着胤禛的十三听得屋外纷闹疾步出来“娘娘请听臣弟一句,此事攸关圣上安危,事态未明前云惠姑娘仍是重要人证。毒杀万乘之尊何等大事,决非她一个人所能办,内中必有勾连同党共谋,难保这些丧心病狂的鼠辈见事败不会灭口。为免人证有失,娘娘要是信得过臣弟,就由臣弟将她带回刑部天牢审问,假以时日定能水落石出。个中利害还请娘娘三思。”
十三退开几步,双膝跪地向她郑重行下大礼。皇后哼了一声不再开口,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
宗人府去过,刑部倒是第一次来。胤禛还没醒,十三日夜守在养心殿寸步不离,指派心腹送我进了刑部,小屋子挺干净,也没脚镣手铐。十三的随侍太监对我点头哈腰“王爷叫奴才告您一声,先委屈几天,千万别着急,总之一切有王爷在。”
天亮了十三才来看我,憔悴得什么似的,两眼全是血丝。“皇上醒了,正寻你呢,过会儿收拾妥当了我送你回去。”
“不审明白,皇后娘娘那里肯干休?”坐牢坐成宿命,也是一大奇观。还好十三及时把我藏到刑部,要是进了内务府一动大刑,十成十现在只剩尸体一具,哪还有闲心跟他说笑?
十三一笑:“放心吧,现在没你的事了,都查清楚了。当时接药的宫女半夜上了吊,叫什么茜雪的,死前还留了绝命书,说为旧主皇贵妃年氏报仇,没想到误毒了皇上。你跟前本来轮不到她伺候,只因跟前几个大的恰巧不在,她留了心接过来,太医院的也没在意,你又在屋里睡着,竟让她成了事。”
原来是她,她本在养心殿当差,好几次都鬼鬼祟祟,我懒得理她们这些伎俩,直接让苏培盛把她扔给年贵妃。年贵妃死后,不知因了谁的势力她一波三折的又调回养心殿,平日只负责洒扫粗使,一向近不得我身边,没成想百密一疏让人钻了空子。
毒药、投井、绝命书……多完美一出大戏,完美得透着假。真正死无对证,台前幕后都成了死人。真正的那个人依然隐身暗处,撇得一干二净。
时辰眼看差不多了,十三起身,看我还恹恹的坐着懒怠动弹,低低叹息:“皇上无家事,家事就是国事。若是穷极追比,怕只怕藤蔓虽除,根本亦动,打老鼠伤了玉瓶,倒污了已故贵主儿令名。既然凶嫌死了,倒也罢了,这样对你、对四哥、对……别人都好。”
他明白,他果然明白。“我听你的就是了,你说怎样就怎样。” 我对他微笑,心底逸出无力长叹。
胤禛面色唇色仍旧惨白如雪,气息微茫似有若无,看见我才微微笑了笑,拉着我问:“这么半天你去哪儿了?”
“我哭得什么似的,怕吓着你,就在别处待了一会儿。你别管我,自己保重些就好,迟早被你吓死。”我云淡风轻解释这一天的去向。
“别怕,一切有我在。”他闭目微笑。握着我的手紧了又紧,不肯再放开。
禁不住笑了一笑,反正他看不见,忙伸手去抹泪。这个人真是,总觉得地球没了他就不转了。除非有一天龙归大海,否则活一天操一天的心。守到他睡熟了,我站起来活动活动,准备去书房找本书看解解闷儿。
随手带落隐在两排书间一个羊皮小匣。是他的密折,我一向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可匣子没上锁,里头的黄绫折子掉出来跌开了。
“……为奏闻事,奴才等已将鄂七十尸棺运回,葬于密云……伏乞天语指示遵行,并未令一人知晓。为此缮折谨奏……”我迟缓地去看底下的日期,是雍正二年。
我阿玛因继续跟允禟来往,在二年六月被革职发往三姓地方,这个我知道,原来在半路上就去世了。他一直瞒着我,只暗中叫人把尸身运了回来。整整五年,他一个字也没有透露。 他甚少让我进他的书房,整理也从不用我,说是怕我累着。我居然就信了。
不知过了多久还呆呆坐在地上,舍生赴死易,离情弃爱却这样难。这是早晚的事,我知道,却仍无法坦然接受。窗外明了又暗了,朦胧间似乎蕊心来瞧过好几次,只不敢叫我。
他终于出现了“怎么了?身子不好……”俯身轻声探问,看到地上的匣子和折子就住了口。
我盯着他笑起来:“奴婢还得谢过您的隆恩呢。总算没有曝尸荒野。”满眼是泪视线模糊,屋里没掌灯,他整个人隐在暗影里看不清。我阿玛一直不肯收手,或者由于我让他蒙羞,或者由于他和允禩允禟同气连枝的关系,而胤禛为了皇权势必要处置了他,最后革职放逐死于途中。这一切,到底该怪谁?
我拂开他扯住我衫袖的手径直走开。我就是个傻子,以为流放便流放罢,只要人还在,总有相见的一天。原来这个梦早在五年前就破碎了。
他陡然开始剧烈地咳嗽,指缝间渗出点点鲜红。刚跨出去,就听得身后一片乱糟糟“皇上,皇上您怎么了”“快传太医”的惊呼。
我停住脚步,终究没有回头,此刻我只想自己安静一会儿。
从那天起我饭照吃,觉照睡,衣不解带照料他汤药食水,只是再也没跟他说过一句话。他拽着我不撒手“末儿,你怪我么?”我深深低下头去一言不发,我不怪他,真的,他有他的难处,我只是不能原谅自己的天真。
等他差不多大好了,我打点了随身几件衣裳另找了间冷僻宫室住下。他看着我收拾,没拦阻只说:“想回来时就回来。我等着你。”我却始终不曾回去。
七月里弘暾还是去了,晴婉再也没有进宫。六年元旦他遍谕宫中上下,令皇后前停止行礼,且命令公主福晋命妇们都到养心殿来问安,宫里沸沸扬扬的传言皇上要废后。
最近睡眠时间越来越长,次次都得蕊心叫半天才醒。漫长的梦一个接一个,梦里一片荒凉混沌,有道声音反复问我:“你还想留恋多久?”我答不出来,即使这样我仍然舍不下他和天申。我还没有跟他说再见,怎么舍得就此离开。
再醒来已是半夜,我艰难的起身,蕊心过来扶我:“主子您可醒了,五阿哥来过,在您床边坐了一下午。”
这是个什么意思?“他说了什么事儿吗?”我问蕊心。
蕊心摇摇头:“不知道,五阿哥不叫我们吵您,只在您身边坐了这半天,不说话,也不动,脸上神气瞅着怪吓人的。奴婢问了,他只说让奴婢以后好好服侍着您。您最近总这么成日成夜的睡不是法子,不如找太医来看看。”我摆摆手:“不用了,明儿你去找五阿哥,让他过来一趟。”这孩子的脾气我知道,必定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弘昼始终没有来,他和弘历去了园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