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云间一笑濯尘缨1
萧承弈点头道:“朕已知晓。你做的很好,皇后如今有孕,是太后的心腹大患,若是将她送到宫外,反而能平安生产。眼下林、陈二家在朝堂上的争执也不断,林家强势步步紧逼,竟有些不顾众人与朕。”
我淡淡一笑:“皇上,多行不义必自毙,这个道理林家不懂,但是皇上懂。至于陈家,巧言乱德,小不忍则乱大谋,他们既得了皇上的信任,就要忍耐一时才是。如今皇后怀有皇嗣,若在宫中生产,或许不能平安,倒不如前往宫外皇上选中的地方,可保母子平安,也能麻痹了林家,可谓一箭双雕。”
他点了点头,慢慢道:“郡主有心。”
我偷偷打量着他微微瘦削的背影,低声道:“既然皇上答应了,臣便告退。”
见他不置一语,我也识趣的退了出来。片刻之前两人的欢声笑语仿佛是幻影,这有这有冰冷漠然的相对,才是他一国之君与皇族郡主的相处之道。我不知为何,心底有些恻然,却在此时听得萧承弈轻声道:“且慢……过几日得了闲,朕想请郡主到西苑去。”
心底漏跳一拍,我不由带了三分欣然道:“是。”
他掩了掩唇,慢条斯理道:“这些日子朝堂不安定也罢了,北方也在闹事,从前的大将杜奎跋扈张扬已久,近日越发无礼。若是不出朕所料,只怕这一战不能避开。如今镇守边关的军队是无法调动,唯有靖王遗部约十万人在林家人手中能够调动,林家因此更加狂傲……朕也很累。”
杜奎此人,我也有所耳闻,性格自负傲然,因了祖上的军功,很受朝廷的照拂。然他暴烈耿直,曾得罪了先帝宠爱的臣子葛鹏而被贬到了北方的蛮荒之地镇守边关。虽后来葛氏全族犯了事而被抄家,杜奎恐怕依然对于皇家产生了芥蒂。眼下萧承弈年轻力微,他显然是不放在眼中。
我自诩伶牙俐齿,一时间竟无法安慰他。身为九五之尊的帝王,他享受的是无与伦比的地位与至高无上的权力,但这把龙椅如何是轻易得做的?必要比常人更加殚精竭虑才是。他登基虽已两年,却是孤军奋战,与根植朝堂数十年的外戚斗智斗勇,何其艰难。
犹豫了半晌,才正色道:“若是开战,晌粮可都妥当?”
萧承弈沉吟片刻,道:“都不需多忧虑,唯有将领一条,难以择出。”
我正要答话,却听门口俏生生的女子声音响起,很是娇甜:“皇上,妾身永宁宫嘉嫔,参见皇上。”
手一抖,玉梳险些掉落,我瞪大了眼睛,看向萧承弈,却见他也有些慌张起来。嘉嫔本是他心爱的女子,如今被她瞧见与博陵郡主同处一室还衣冠不整,倒是难以辩白。我身上的衣衫早就撕破,此刻披的是萧承弈的寝衣,如何能被外人瞧见?然而那女子的脚步声更是清晰,直直向殿门冲来。
我急中生智,向萧承弈道:“还不将她拦下来……你要她误会是不是?”
萧承弈浓黑的眉毛一皱,却随手将我一拉,将我按在了妆台上,竟是拿起了梳子,一下一下的梳理起我的长发。他动作诡异,我也不好忤逆于他,就从那如水面平静的菱花镜中,看到了嘉嫔捧着一束丁香欢欣而入的场面。
萧承弈的声音像是被冰水洗过,带着沁骨的寒意:“嘉嫔连宫中的规矩都忘了么?竟敢这般闯入朕的寝殿!”
紫丁香轻轻的落在了地上,嘉嫔清秀的小脸上带着不可置信,她半是惊疑半是窘迫,直到看到了正端坐于萧承弈面前的我,神色顿时黯淡下来。
我穿着萧承弈的寝衣,头发微微凌乱,脸上红晕未消,而萧承弈为我束发,衣衫亦是不甚齐整。任是谁都想得出,方才发生过什么事情。嘉嫔勉强笑了一笑,道:“妾身知罪了,这就告退。”
我身后的男子却是毫不怜香惜玉,梳发的手势轻柔而娴熟,说出口的话却残忍无比:“嘉嫔行为无端,幽闭宫中三月,学习女则女训。”
他一定是故意的!我急的要开口解释,却碍于萧承弈紧紧按住我肩膀的手,不能动弹。他与嘉嫔是真心相爱,绝对不会这样冷酷的对待于她,何况我与他根本不曾有过接触。又是拿我做挡箭牌罢?又是拿我做借口罢?
待我回过神来,一头长发已经挽成了回心髻,萧承弈正拿了一朵刚剪下的海棠簪在了发顶。我有些赧然,更多的是愤然。他怎么能梳的这么好?比我刚才梳了半天才弄好的发髻精巧细致了不知多少!想来他一定是常为后宫的妃嫔梳妆,否则怎会有如此熟稔的手法。
“不出几日,就会有一场血雨腥风,所以,对朕重要的人,都要妥善的安置了。”他突然低低的说了一句,神色有些迷离,“若是幽闭在宫里,朕能保她周全,一旦出了自己的宫室,偌大的后宫,焉知不会有敌人存在?”
我不发一语,慢慢的站了起来,向他行了告退的礼节,一步一步的向门外退去。
固然知晓我只是他的棋子,但棋子也会有哀乐喜怒。在那一束落地的丁香前停了脚步,俯身将它拾在手心,浓郁的幽香立刻盈满双手。馥郁的香味使我似乎闻到了宫外的清新气息,但这重重深宫中的血腥气味,绝不是这样一束简单的鲜花能够掩饰。
正如萧承弈与嘉嫔互相之间的感情,虽是真挚,却总要折服在无尽的宫廷阴谋中。
而我对萧承弈的感情,又有几分是真的?我是想利用他扳倒林家,还是真心想要助他?我自己也弄不清楚了。只知道,这一瞬间,心底在隐隐作痛。
出得宫中,正看到隐隐焦急的甘棠与平静镇定的绮墨。我收敛了悲哀神色,含笑向她们道:“哪曾想耽搁了这么久,咱们即刻回府去罢。”
一行人走出了殿堂,绮墨见四下无人,低声道:“郡主,您昨夜吩咐奴婢送与康贵人的物件,已送到了,贵人读罢很是悲戚,但贵人通晓事理,一定能明白前后关节。今儿一早就听得了消息,德妃娘娘已经取消了贵人的禁足。”
淡淡笑了起来,道:“康贵人禁足取消,从今儿起,嘉嫔又要禁足了呢。”
甘棠一愣,惊惶道:“郡主为何要频频树敌呢?”
我伸手摘下了发顶的那一朵正红色的海棠,手指轻轻碾压,就将一片花瓣揉碎了。漠然道:“无他,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在上京贵族中享有盛名的博陵郡主府,有四绝;春有喧鸟,夏有林萝,秋有榈庭,冬有寒梅。其中尤以夏日为最美,高柳新蝉,薰风微雨,池荷榴花,琼珠清泉,皆是再好不过的景致。博陵郡主一向喜爱宴会游乐,这些日子我未入宫中,便在郡主府大事设宴,几乎请遍了上京的贵族。
自然,我在其中也是八面玲珑,巧舌连珠,将一干人等都哄的服服帖帖。我的奢侈和喧哗,引起了流言无数。众人再一联想到黯然出宫祈福的皇后与乍然失宠的嘉嫔,便都有些了然。博陵郡主这般张狂,而圣上为了她,贬离了结发的正宫皇后,冷落了多日来的专宠妃子,必定是得了皇帝的恩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