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伤高怀远几时穷2
一直隐忍,在众人面前隐忍,在妹妹面前隐忍,甚至在乳娘面前,我也是镇静自若的模样。但我会在夜深人静时,悄悄爬出被窝,抚弄了母亲的首饰落泪。
像一只受伤的小兽,沉默的自己舔伤。
但是那一天,鬼使神差的,我却想逃离。突如其来的惧怕使我想回到那温馨的花厅,和人们呆在一起,我开始狂奔,然而一双粗壮的手臂已然拽住了我,随即一块散发了异香的手巾捂上口鼻。仓皇失措间,我拼命挣扎,拼命呼救,却也因此深深嗅到那甜腻的香,神智迅速流失。
昏昏沉沉时,一个男子沉声道:“可看仔细了,是不是她?上面说了,只要那个大孩子……”
另一个粗哑的声音骂了一句,怒道:“这明明是双生的女娃,长得一模一样,谁能认出来?”
安静了一会儿,我感觉到一阵烛火的热意在脸上炙烤,半晌,第一个说话的人又开口道:“没错,就是她。方才见到另一个孩子,仆人叫她二小姐。”
粗声粗气的男子“嘿”了一声,道:“那还等什么?快动手……”
我拼命的想挣扎,但是身体疲软无力,根本无法动弹,连眼睛都无力睁开。恐惧如藤蔓,迅速缠绕,夜风如水,灌进我的胸口。我只觉的脚上一阵冰凉,他们脱下了我的鞋袜!
为什么要抓我?为什么说只要那个大孩子?为什么要动手?动手……做什么……
无边的黑暗,也是无尽的绝望。
只有那一缕甜腻馥郁的香气,犹萦绕在鼻尖,此生挥之不去。
惊醒已是掌灯时分,原来这一切都只是梦境。我懒懒的笑了,这些最痛苦的记忆,果然只有在人最脆弱的时候,才会侵袭。十几年来,我一直以为自己足够坚强,却不料,还是会有那么深那么真的狠,与怕。
勉强平静了心情,眼见落葵正静静坐在床边矮凳上,煞有介事的缝着什么,低着小脸甚是专注,便开口道:“做什么这般专心?”
她不料我突然发话,一着慌,便将手中绣品掉落于地,连忙去捡时,我已然看清那是一条乳白色的汗巾,上面浅浅的绣了几枝柳条。自来女子所绣之物,多为花鸟,绣些草木却不多见,我正要开口相询,却见她面色涨红,隐隐有些羞赧尴尬之情,便道:“烦你倒茶来罢。”
落葵应声而去,我拥了被子,只感觉脑中阵阵晕眩,却非为方才的梦,而是落葵的神色,无端端叫我紧张。
柳,可指的是他么?
我苦苦一笑,心中百转千回,却觉得眼睛酸涩难当,几乎要落下泪来。然而一瞬之间又是暗恨自己,落葵心性单纯,善解人意,如能与柳毓成为佳偶,岂不是乾坤门一大幸事?然而冷眼瞧着柳毓这些年的举动,竟似只把落葵当做妹妹,毫无他想,只怕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然而落葵亦是我最疼爱的妹妹,若是她因此受伤,我心中亦是难受。转念再一想,柳长老临终前的三个愿望中,为首的一条唯有陆英等大弟子知晓,这一条只怕便要狠狠伤了落葵。然而男女情事,想来随缘,若是柳毓有意落葵,我又是否能安心做到拱手相让?
最让我忧心的是,我心中隐藏了如此深切的恨意与不安,能否做到与他安定闲适的,并肩站立?
沉思半晌,却是无计可施,只好拖一日算一日。然而这其中的酸苦无奈,却只有自己省得。
落葵取了盖碗来,向我道:“这是人参乌鸡汤,益气补血,最好不过。师姐病中不宜饮茶,恐冲撞了药性。”说了,服侍我起身,又自得道,“师姐可觉得好些?我亲自给师姐配了药,连大公子都说不错呢,原是我知晓师姐身体素质,故能配出最合适师姐的药。”
我笑着瞪她道:“你能读了几本医书,便胆敢为我配药?真真是师父们娇宠了你,这般不知天高地厚。”
她不依道:“我便是怕不好,才叫大公子看了,大公子仔细查阅了,我才熬药来的。师姐的身子,我最是上心的,谁都不能比过。师姐,如今天也晚了,可要用些晚膳?瞧师姐这一病,又清瘦不少呢。”
眼见她娇俏模样,我心中怜爱,却也有几丝不忍。这样天真单纯又活泼开朗的姑娘,若是钟情于谁,只怕不轻易更改罢?她真心待我,自然我要以真心待她。这十几年姐妹之情,难道还抵不过一段姻缘么?
如此想着,脸上便带了笑意:“不必,我也不饿,勉强吃了反而难受,有这碗汤便足够。”接了碗徐徐饮下,问道,“这许久不回府,可有二公子的消息?他如今独自在乾坤门,应当能将诸事料理妥当罢。”
落葵笑道:“大公子没有提起,我也不曾问。谁都知道这二公子既神秘又高贵,轻易不见人。门派上下,唯与大公子交往,再有便是与师姐你谈得几句,对我们是从不闻问,我们也不理会他的。”
“这鬼丫头,谁都编排出来了,可不是找打?”我一边笑,一边伸手拍她,她早就闪身躲避了,“快别玩笑,我想要知道呢。他前些日子知道了我来上京,听闻又大醉了几次,如今可怎样了?”
落葵歪了头:“大公子当真未提起,师姐想知道亲身去问便是,何苦来问我?”
我苦笑,摇手道:“罢了,那府中的账目,可查出了亏空漏洞,或有些去路不明的款项,都一一说与我。”
落葵皱眉嗔道:“师姐当真奇怪,明明知道我不懂算账的事,还来问我。这些尽是大公子在账房计算,师姐去问他岂不明白?我这就叫他来罢,你有甚想问的痛快问过,岂不好。”
我低垂了眸子,淡淡笑道:“不必了,我还是困倦,暂且不想那些烦心事。还是好好睡一觉来得可靠。”
落葵笑道:“是了,师姐这十几日相必都不能安枕,那些麻烦事改日再想不迟。落葵这便退下了。”
室内光线渐暗,我盯了那烛花一会,心思有些朦胧。半晌,才慢慢翻身下床,赤足走到灯前,举了小巧的银剪子将一截烛花挑了一挑,便觉周围立时亮堂起来。懒懒的放下剪子,心中有些苦意。灯花易剪,若愁绪皆是如灯花一般,想剪便剪,该有多好。
记得年幼时,我曾问过柳单,为什么乾坤门时有人觊觎,门中弟子却鲜少以武力复仇?柳单沉思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结仇容易解愁难,人生在世,短短一瞬,何苦在仇恨上耗费心力?不如享受清风明月,享乐天地间。
那时觉得大长老太过绵柔,莫非便叫人白白欺辱了去?
如今想来,惊觉这才是人生大智慧。仇恨之所以可怕,并非报仇之艰辛,而是在其中沉溺,将本身性情尽数失去,我想弘扬正道,但我复仇的手段,岂非又是玷污了自己心心念念维护的正道?一件件事做来,我的所作所为,与心中初衷已渐行渐远。
我痛恨那些仇家对胥家的暗算,但如今我改换身份,做的难道不是暗算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