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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十万现金—小题大做查来源

阳河路改造工程进展很快,得益于有一个得力的指挥班子。陈亮抓这项工程虽然紧张,却干得风风火火,很是顺手。作为市长,尹凡有时也会应邀去工地视察视察—在大局上维护市委的统一步调,这是政府官员的基本品德,也是基本规则。河阳市的群众从电视新闻里看见尹市长在工地上作指示,他强调对于这项重点工程一定要抓好进度、抓好质量,确保阳河路成为河阳城市建设和旅游发展的一个品牌。电视里,伴随着尹市长视察的路线,观众们还看到,按照古老的格局建设的航运码头已经基本成形,那些停船的泊位、那些登岸的石级还有仿古街巷像展品一样纷纷亮相,引发人们的思古之幽情。有些人不等工程竣工,跑去阳河路看景,回去都说,嗨,这条路比史朝义时期修的牛逼多了,放到省城也不逊色的。新来的陆书记就是有魄力!

尹凡找了个机会去省城拜望潘仁和。潘副书记打量着尹凡,说,工作太操心了吧?你看,白头发都出来了呢。尹凡说,不是操心,年龄这么大了,到了长白头发的时候了。

潘仁和掐着指头一算,哟,可不是嘛,当年你考入组织部才三十上下,现在快二十年了呢,难怪我都快退休了。

尹凡说,潘书记,这届还没干完,您还可以再干……

潘仁和摇摇头,还干什么呀?这一届虽然没完,可也差不多了。组织上已经谈了话,很快,我就要到转岗去人大了,这儿的位置要腾出来,给年轻人嘛。潘书记的语音有些喑哑,语速也比平常缓慢,尹凡听不出是不是带了伤感。像潘书记这样年龄的领导,退休前的安排都是这种模式,尹凡说他还可以再干,不过是想安慰一下老领导的心情而已。对于有知遇之恩的这位老领导,尹凡心里的感激无以言表,尽管他早已听说过有关潘仁和去向的传闻,心里却有着一种怅然失落的情绪。他说,潘书记,您去了人大,还是我的老领导,以后多来河阳走一走,指导指导,随时给我们点拨、教诲!

潘仁和颔首一笑说,那可不一样了。人大的职能和党委、政府完全不一样,到时候,我们下去搞搞调研,带着人大代表们去考察、参观你们的政绩,那样的机会不会少,但要说给你们点拨,那是客气话。现在条件不一样了,你们呀,其实比我们能够干得更好。

对于陆浩明在河阳的工作状况,尹凡略微作了汇报,不过没有加多少自己的评价。尹凡本来想摸一摸陆浩明在上层有什么背景,但潘书记并没有解释为什么省委最终考虑让陆浩明而不是别人去河阳,他只是说,人生很短暂,在一块共事是缘分,能相互协调更是不容易的,希望你们能顺利度过磨合期,一起把河阳的工作搞得更出色。

尹凡换过话题,说,对于我而言,潘书记您始终是恩师、榜样,以后我还要多向您请示、请教,不光是您的工作方法、工作经验,还有您的为人、您的境界。

潘仁和点点头,他相信尹凡说的是真心话。他感叹说,一个人呀,官再大、权再大,最后也要退休,退休之后,还能有人常来看你,和你交往、聊天,你这一生才算基本成功。假如在位时众星捧月,下台后众叛亲离,这样的官啊,要我来看,那是失败的。

尹凡心想,以后无论如何,得多抽点时间来看看潘书记。过去他在位时自己来得不多,他却一直关心自己,以后,自己得多关心关心老领导了,千万不能让他产生世态炎凉的感觉。

当然,尹凡每次来省城,只要有空,也会去拜访高前。尽管这种拜访礼节性质居多,却是官场规则中不可缺少的部分。

回到家里,家里也发生了一些变化。女儿今年以高分考上市重点高中,学习更加紧张了,而且随着年龄增长,跟父亲的亲昵也减少了,这使尹凡有些失落。不过,每次菲菲都会提到许倩阿姨,说下次一定还要去温泉山庄,而且要带妈妈一块儿去。她还问,我都给许倩阿姨发过几回短信了,还发过邮件,请她来省城的时候来看我,她怎么一次都不来呀?这时,娄虹就会说:你这个死丫头,不知道你的心这么野,去了一次温泉就像把魂掉在那里了,这样的话,以后哪儿都不能让你去,免得你一天到晚胡思乱想!娄虹这样责怪女儿,尹凡心里很不悦,他当然知道妻子的用心是想让女儿集中精力学习,但她使用的语言和说话的口气实在难听。尹凡心想,这都是把学生当机器而不当做个体生命来看待、来尊重的结果,这样的执教方式,实在是难以理喻!可是,他不能和娄虹争辩,一争辩,娄虹就会说,菲菲能考上重点高中,还不是我含辛茹苦教育的结果?你说我的方法不对,你有什么好方法呢?你常年都不在家里,要是按照你的方法,菲菲早都放羊去了,能有今天这个成绩?她从小学到中学一直当班长副班长的,凭的什么?凭的不是你这个市长爸爸,而是她自己的学习成绩。要是没有我管着她,哼,你看吧!

对,娄虹说的这些都是事实,可就是让尹凡心里别扭。这叫什么?学生成了考试机器、背书机器,她从小到大难得去温泉山庄一次,就留下了那么深的印象,为什么?当然与许倩的热情和关爱有关,但还有一个根本的原因,就是这样的机会对于当今的孩子们来说,是太难得了!就像自己当这个市长,日常工作多数变成了程式化的内容,什么开会、陪客、听报告作报告、看文件批文件……正像老百姓批评的,是认认真真走过场,扎扎实实讲形式,几乎每天都要在电视台亮相,周末和节假日也多半赔进去了。实质性的内容不是没有,但却被大量的程式和形式给淹没了!唉,算了算了,不说这些也不想这些,说了没用,想了也没用,就像学校里整日讲什么素质教育,但真正考核起来,还是分数第一、分数至上。

于是,菲菲从早到晚就是上课、作业,作业、上课,老爸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不用说撒娇,就连讲话都是匆匆的,有时吃饭手里还拿着一张卷子看,说是明天一早老师就要测验。

菲菲想许倩阿姨,但尹凡不能接这个口。他怕讲多了许倩会引起娄虹的注意,于是每次都搪塞女儿说,许董事长业务很忙,她们这些当老板的,当然把挣钱放在第一位啦。她们每天见的人很多,朋友也不是一个两个,哪里能跟每个熟人都保持长久联系呢?

见老爸口气冷淡,菲菲心里有气,却不敢说什么,拿起书包进自己的房间,把老爸给撇在一边,尹凡懂得女儿的内心,却故作不知,心想,等她结束了高考,再让她去温泉山庄住一阵,或者让许倩带着女儿上外地旅游。女儿长大了,应该让她从逼仄的学习空间里解放出来,去获得一些哪怕有限的心灵成长的自由。

尹凡对女儿的学习都不好插嘴,对家里其他事情就更没心思过问了,家里一切内务都由娄虹张罗打理,许多事情多是娄虹做主后再告诉尹凡,尹凡知道也就罢了—这是家庭里这么多年养成的习惯。这次回来,尹凡没有就菲菲的学习问题发表什么意见,也就没有和娄虹发生“冲突”。

娄虹心情如夏季的天空般晴朗,她有一件高兴的事,等着要告诉丈夫,就是环翠湖旁芙蓉府邸新楼盘开盘,她已经买下了两套住房,两套房的首付全部付清,以后每月慢慢还贷,等菲菲考上大学,不用考虑她上学就近的问题时,就可以搬过去住了。

晚上,菲菲做作业一直做到十一点,马马虎虎洗了脸洗了脚,跟尹凡道了声“晚安”,回房间睡觉去了。娄虹“啧啧”两声说,哎哟,还“晚安”呢,不知你将来能不能考出国去,就这样学人家外国人。又回过头对尹凡说,你这个女儿,我在家天天给她洗衣做饭当保姆,她从来不跟我说“晚安”,对你怎么这么有礼貌?尹凡知道她有些嫉妒,故意说,我这是回家太少,所以女儿觉得生分嘛。要是她这么跟你讲礼貌讲客气,我看你还受不了呢。

我是受不了,肉麻嘛不是?

等菲菲房间熄了灯,娄虹和尹凡进到卧室里后,娄虹把买房的事跟尹凡说,尹凡先是感到奇怪,问道,买一套就够住了,买两套干什么?

娄虹一撇嘴:哎呀,你真是不会从长远考虑,现在房价涨得多快呀?买好两套房子,一套我们搬过去住,一套留着给菲菲—菲菲将来毕业了,那时候再买房,能买得起吗?

哦,你考虑得太远了吧?菲菲才刚上高中,考大学,再读研,再工作,起码得等上七八年上十年吧?再说了,她以后工作回不回省里还难说呢,我看她是个胸有志向的孩子,哪里会等着你来给她安排今后的生活?

哟,你真是没远见。照我看,菲菲从生下来到现在,就像眨眼一样的工夫,这十几年就过去了,再过十年还不快得很呀?十年以后,她25岁,恋爱结婚年龄正好,要是再晚,就老了。我一直后悔,当年要是早些要孩子就好了,我们学校校长,比我才大10岁,她女儿刚生了个孙子,她外婆都当上了。你说菲菲不要我们给她安排今后的生活,她自己安排得了吗?一毕业工资才多少?不预先给她准备下房子,万一谈好了恋爱结不了婚,那才够受呢。她见尹凡要插话的样子,赶紧接上说,还有,万一她将来不肯回来工作,我们买下的这套房她用不上,可以再卖呀。那个时候,房价不知该涨到哪儿去了呢!现在手头紧张一点,也是为了将来嘛。我这也是参考了好些同事的意见才作的决定,就是为了投资,现在把房子买好也值得,你说对吗?

娄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显见得她是经过长期考虑才这么做的。房价一直在上涨,这是事实,谁都看得见。她下了决心要买,尽管这决心其实受到身旁同事们左右,其用心也是可以理解的。按照家中大小事情只要不离谱,自己便一般不过问的原则,尹凡已经要放弃对买房一事的“探讨”,准备睡觉了,却忽然想起什么,又翻身坐起,问道,哎,我记得你总是说,买一套住房都感到房贷压力大,现在一下买两套,能承受得了吗?

娄虹说,原来是原来,现在是现在。现在一个是菲菲上大学的钱已经准备够了,家里全部收入除去日常开支,可以集中力量办大事了;另外就是首付问题解决了,慢慢还贷就用不着那么担心。

哦。尹凡表示明白了。可是,他转念又问,首付花了多少钱?

两套房首付不到二十万吧。

那怎么一下子拿得出来?

娄虹说:我自己准备了七八万。

还有呢?那不是还差得远吗?

娄虹这下奇怪了:哎,尹平上次来,拿了十万块钱,他没跟你说?

尹平?他哪来这么多钱,又为什么要给我们?

娄虹仔细看看丈夫的表情,见他真的不知道这回事,就一五一十告诉他:是这样的,前半个多月,尹平来了一次,他说不是专门来的,是跟老板来省城办事,顺便来看看菲菲,说菲菲那回暑假回了一趟东阳,爷爷奶奶很高兴,这么长时间又不见了,很想念她,还带了奶奶亲手做的熏肉来。

尹平来家里次数不多,即使咱们家住在阳谷的时候也是如此。

是啊,我也觉得奇怪。你弟弟尹平倒是个老实人,心眼不坏,可就是他那个老婆……

哎呀,你就别提尹平媳妇的事了,家里关系相处不好,她当然也有一定责任,可是……算了,别说这个!

娄虹见尹凡不让提妯娌,知道他这个人这方面大度,凡事能忍能让,是个当兄长的样子,公婆尽管在经济上总让尹平占点便宜,可是心里实际上对尹凡最倚重,对自己和菲菲也就格外亲昵,所以娄虹有时埋怨丈夫太谦让,其实对他这点还是非常佩服的。

好,不提就不提。娄虹接着说,我留尹平吃饭,可是他不肯,说跟老板约好了,要在一家酒店里宴请客户,本想请我和菲菲一块儿去,一来他还没跟老板商量,二来怕我们不愿见生人,就算了。

尹凡笑道,这个尹平,就是这样,做人太拘谨,不大气,他还开公司呢。不是跟着别人,我看单凭他自己也弄不成!

哎,你还别说,我过去也是这样认为,可人不可貌相,他做了几天生意,还真变了呢。

是吗?

是啊,他放下东西,说完那些话,提起手边一个很大的提包,我以为他要走了,可是他却打开包,从里面取出了十万块钱,要留下。我当时都惊呆了,说这是怎么回事?你哪儿来这么多钱?

娄虹说到这里,尹凡显然很关注了,他格外认真地听起来。娄虹继续说,尹平说这是他做工程赚的,我说你做工程赚的,也用不着留给我家里,带回去呀,家里不是盖房子借了钱吗!你猜尹平怎么说?

嗯?

他说,这个钱是还给你(娄虹用手指指尹凡)的。

尹凡心里有些气闷了:这个尹平,当初家里要盖房子,让父亲三天两天来电话要钱,父亲那么一大把年纪,硬着头皮向我开口,我怎么好不想办法?从娄虹这里拿钱是不可能的,只有想办法从河阳市下属单位年节送的礼金中挪动。我还特意叮嘱了不要跟娄虹讲,怎么办事就这么莽撞,不懂得替别人着想!心里这么想着,可表面上尹凡一点不动声色。他没说话,等着娄虹继续说下去。

娄虹见尹凡没有表情,以为他感到意外呢,又说,我也感到奇怪,心想尹凡的钱全部在我手上啊,怎么会有这么多钱借给家里?我问他,他又改了口,说他不是还钱,而是还情。他说他和老板做的这个工程,是阳河路改造工程里的一个项目,他们公司一下赚了一百多万,老板觉得这个工程是托他哥哥的面子接下来的,应该多分一些成给他,于是分了一半—大约四五十万给他。我问真的是这样吗?尹平肯定地点点头,说正因为这样,所以他不能一个人独享这个利润。更何况历来都是哥哥帮助他和家里,父母亲那儿也是我们拿钱回去的多。他说他知道我们家买房缺钱,便直接把十万块现金带过来,这也是了了他一场心愿。

见尹凡仍不说话,娄虹以为他在生自己的气:家里一下接了这么多钱,却不告诉他,于是小心地解释:我还以为尹平会跟你说这事呢。

听完娄虹讲的这些,尹凡确实出乎意料。他感到意外的还不光是这些钱本身,而是这些钱所暗示的某种幕后行为。现在鼓励农民创业致富,弟弟和人合伙办企业做生意都合情合理,可是,他一个项目居然赚了这么多钱,可以说是空前的,至少在此之前,恐怕尹平连想也不敢想。更重要的是,他是如何拿到这个项目的,有没有打着我的旗号?不然为什么要以还钱或还情的名义给我一部分?这个钱的来历,得查问查问!当然,他也感到,弟弟尹平脑子有些活络了,不像过去那么死板,比如他这钱交给娄虹的时候,起初说是还的,后来又改口说不是还钱,而是还情,把娄虹给蒙过去了,不然,娄虹又要追问自己为啥借给家里那么多钱也不跟她商量商量,那些钱又是从哪里来的?!娄虹要是瞎闹一气的话,家里又得好一番折腾。

脑子里这么想着,表面上尹凡还是没有声张,他知道关于尹平做工程的事,一时半会儿问不清楚,得专门找个时间和他详谈;而这些钱的来历没有弄清,他也不好表明态度,毕竟娄虹已经把这笔钱先派了用场,就是想追,也追不回来了。一切只能等到将前因后果问过尹平之后才好做决断。于是他看看表,已经快一点了,便做出轻松的样子说,原来这样,他没跟我说,也许打电话找过我,我不在办公室里。好,睡觉吧,这么晚了!

见丈夫很轻松的样子,娄虹放下一颗心:看来这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就是嘛,尹平那么老实巴交一个人,怎么可能在钱的问题上出事呢?就是他有这份心,也没有这个机会呀,毕竟一个普通的农民,办了家普通的企业。如果说办企业接工程沾了兄长一些光,这在现在的社会上不是很正常吗?用不着担什么心了。

尹凡在家里住了两晚,回到河阳。这天,他给家里打了个电话,问候了老父老母,说是跟尹平说几句话。

尹平过去晚上从不出门,一是乡下地方,除了村民们邀在一起打麻将,没什么事好干,也没什么地方好去;二是怕老婆责问。后来跟着别人做企业,出差呀、应酬呀什么的,夜晚回来晚甚至不回来的日子也有。不过,外面没有太多事的时候,他还是规规矩矩在家里待着。前一段时间为阳河路改造工程供应花岗石,尹平忙了一阵子,有时一连几天不回家,现在材料供应的任务已经完成,工程款也提前拿到了,他又在家里乖乖待着,哪儿也不去。尹凡来电话,要跟自己说几句话,他不知啥事,猜想会不会跟上次拿给嫂子那笔钱有关。果然,尹凡就问起那些钱,说那是怎么回事?尹平下意识地看看房内,尽管老婆已经出门打麻将去了,他还是小小心心地低声说,哥啊,那个那个,我应该事先跟你说的,可是没说。我本来想去找你,可是怕你忙,没空,就想等顺便的机会去你那儿。

嗯,我,我……听尹平说话吞吞吐吐,尹凡知道他是心有顾虑,这件事不想让老婆知道,就把口气尽量放缓,说,这样吧,你明天来河阳一趟,跟我聊聊,看看到底怎么回事?你可别为这个事让我背包袱、犯错误啊!

好的,好的,明天我一定去。

第二天,尹平一早就开车去河阳,在尹凡的办公室里与哥哥见面。面对哥哥的质疑,尹平先把交给嫂子十万块钱的用意说了。他说,尹凡一直给家里供钱,那些钱其实父母并没有用多少,大都给自己一家花掉了。这次盖房子,名义上是给父母盖,父母年岁大了,住不了很多时间,最终其实还是自己住,但却让父亲出面向哥哥要了不少钱。哥哥嫂子的工资收入并不高,在省城花钱的地方多,又要买房,城里的高房价,一般工薪阶层都承受不了,哪怕市长的工资也一样不够买房。上次菲菲来家里,讲到过妈妈为筹集买房的钱不住发愁,自己心里产生了愧意,便想着哪天挣了钱,要还哥哥这份情。这次阳河路改造工程的石材供应,自己的公司挣了不少钱,个人分到了好几十万,便没有全部告诉老婆,预先将其中十万留下,送到嫂子手上。不是哥哥这么多年关照,自己真的不会有什么出息,更别说挣这么多钱了……

尹平絮絮叨叨说了这么多,尹凡一直静静地听着。他心里想,这个弟弟,过去对他一直有恨铁不成钢的想法,现在看来,至少一条,他对于兄弟情谊还是很看重的。以前家里贫穷,父母没得到多少关照,一是弟弟的经济状况确实不好,二是弟媳妇脾气有些糟糕。而弟媳妇脾气之所以糟糕,也是和家里经济状况不好有密切联系的。你看他有了钱,首先想到的还是回报哥哥,甚至背着媳妇这样做,说明血浓于水的道理确实不错,毕竟是一奶同胞嘛。单凭这点,尹凡对他的同情就增加了不少。不过,尹平的心意尽管是好的,但最重要的问题,这个钱的得来是不是有情况甚至有猫腻,尹凡绝对要弄清楚。

对于钱的来由,当然是正当挣来的,尹平说。

尹凡对他的回答很不满意:你说是挣来的,可是你跟嫂子说是还我的情,你的意思是你做这个项目是我帮的忙?是我帮你弄到手的?

没,我没这个意思……

没这个意思?可别人听了就感到是这么个意思。你嫂子这方面不敏感,没接触过经济工作,是个粗心的人,要是别人不就会这么理解了吗?

对不起,我当时交给嫂子这笔钱,实在是不好怎么解释,又怕嫂子拒绝,所以才想了这么一个借口。

尹凡冷笑一声:好嘛,你这个借口找得真好!不过,我得问清楚,你们接这个项目,有没有打着我的旗号?有没有明里暗里借助我的名义?你就不怕让我替你背黑锅吗?啊!

听哥哥这么一说,尹平紧张了,额头上汗水也冒了出来,他赶紧说,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哥,你放心!

那你告诉我,你们公司做了个什么项目?怎么拿到的?是不是按照正常程序?多大的标底,能赚这么多钱?

尹凡的口气里透着严厉,显然,他对尹平说的话有所怀疑。

尹平的心情既懊悔又沮丧,他没想到自己一片好心,会招来这样的对待,可是仔细想想,哥哥的责怪和埋怨又确有道理。为了让尹凡了解真实情况,免得他操心,尹平把自己的公司老板如何得知阳河路改造工程的消息,又如何打听到卞虎担任工程指挥部助理,然后劝说自己去接上这层关系,再通过卞虎拿下了条石供应这个项目的过程述说了一遍—当然,他把自己动用老板给的两万块钱“活动经费。”

给卞虎买手表和女包的情节给省略了,他怕尹凡认真计较起来,卞虎那儿就会彻底给得罪了。他最后说,卞主任确实帮了忙,可我没说过一句跟你有关的话。

你说不说,这个时候不都是一样了吗,能有什么区别?

可是,我们还是通过了正式招标手续的。

卞虎那儿做了什么小动作没有?你们这么个公司,想要参加竞标,我看不那么容易呢。

条石供应又不含什么技术性,谁都做得了。我们供的货,无论质地、规格和价格都合适,也没有耽误工期。说实在的,哥,卞主任给我们的照顾,其实也就是比多数公司提前拿到了货款,因为有些工程需要验收,而石材、水泥和沙石这些货品不存在这个问题。

尽管尹凡知道,有些细节尹平未必全部讲清了,但是如果真是这么个情况,即使有人要刻意找问题也找不出什么大问题的。不过,他还是又问了一句:你们供应了多少条石,能够赚到那么多钱?

尹平老老实实回答,我们总共提供了多少多少立方,除去成本,利润在10-15%的样子。

利润太高了吧?

这个里面的普遍规矩都是这样,我们这个利润比率还算低的呢,其他公司、特别是做工程的,那个利润比我们供应商高得多—其实除利润外,不少工程还另有行贿资金计入成本,不过这句话尹平不敢说。

尹凡听完,沉吟了一句:怪不得别人说一个工程可造就好些个百万富翁,阳河路改造总的投入,已经估算到了十个多亿,最后的结算还不知会到多少呢!

阳河路改造工程,陆书记经常过问,包括规划、设计等项目,管得非常细,甚至可以说是亲自在抓,因此尹凡除了以市长身份去视察视察,以向公众表明重视外,细节方面从未关注过。今天把尹平叫来询问情况,觉得还是多了解一些具体内幕好一些。他对尹平说,你现在还不要走,中午在我这儿吃饭,下午我把卞虎叫过来再详细问问。

尹平以为哥哥不信任自己的话,不敢辩驳,心想,反正我说的基本都是事实,不怕你问,问清楚了更好。于是点点头,不再吭气。

下午,卞虎正在工地上监督路灯的安装—这说明整个阳河路改造工程已近尾声。他接到小罗的电话,不知市长找自己何事,也不好多问,跟手下交代了一下,自己开着车来到市政府。在尹凡的办公室里,他看见尹平垂头坐在那儿,心里大致明白了市长叫自己来是问什么事。但他不好先开口,等着尹凡发问。

尹凡果然就说,我这个弟弟,尹平,你们是熟悉的了,他接了工程的项目,怎么回事?你们不会没按程序办吧?

卞虎望望尹平说,市长,你放心,尹平那个公司做得很好,他们提供的石料非常及时,质量也不错,特别是陆书记要求沿河石阶、石墙要用旧的石条石块,那么多的量,若不是他们办得好,我们包括陈市长都得挨剋。

工价计算,不会有什么特殊照顾吧?

一点没有,这是绝对不可能的!卞虎说。我们的项目结算,将来都有审计,价格不符,岂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市长,说实在的,像尹平他们那个公司,挣点钱我看也不容易,技术含量不高,都是辛苦钱。他们做得认真,任何人都没有话说的。

尹凡点点头,略停片刻,又问,问题是,他(他用手指了指尹平)是我弟弟,即使没有事,也怕别人产生联想,说他做的是关系项目、关系工程。

卞虎心想,嗨,这个尹市长,对自己的弟弟这样苛刻干什么?整个河阳市,谁会像你这样!他踌躇了一下,下了决心,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翻开里面的页码,放低声音说,市长,实在跟你说吧,你是我老领导,我就不瞒你了—这次做这个阳河路改造工程,一共有好几十家公司和企业跟我们合作,尹平他们只是其中之一。这些合作的公司、企业中,几乎有一半与市里方方面面有着各种关系。这些公司,有从××市过来的,有带着××领导的手信来的,也有××厅的一位厅长打电话来的。还有××工程,是市里×位领导的亲戚接的……尹凡听出,卞虎说的这些,包括陆浩明书记的老家和他工作过的那个市、对河阳向来支持不小的省里某厅、一位副市长以及市人大、政协的两三位领导……

这么多关系户?

市长,我是看你对尹平他们实在太抠了,才把这些情况告诉你的,不然打死我也不敢说!我们做这么大的工程,要协调方方面面的关系,还要到省里要钱什么的,没有别的手段,只能将部分工程项目分包出去以满足人家的要求。当然,我们的前提是工程质量要坚决保证,不能搞成豆腐渣,不然出了问题以后查起来,我们这些具体办事的都跑不了。当然了,现在做任何工程都有一个招标要求,我们和专家们会交底,在招标时,一定要确保那些重点关系户,不然这个工程会遇到阻碍,没法儿做的。好在专家们都还配合,他们也知道现在的行情……

听完卞虎的话,尹凡沉默了半晌。卞虎注意观察他的面部表情,却看不出任何迹象,心里正不安着,尹凡说话了:我理解你们的处境,看来,有些现实我们不承认还是不行。现实中,有两种规矩,一种是明的,比如说那些规章制度法律条文,还有一种是暗的,就像你刚才讲到的那些电话呀、条子呀什么的。规章制度、法律条文之类当然必须遵守,但电话呀、条子呀、关系呀这些,完全不睬人家也不行。卞虎呀,你现在做这份工作,包括工业园区的工作,方方面面的关系、人脉,牵扯一定很多,我这里要提醒你:一定要清醒。为了工作,打点擦边球那是不得已,我也不会过多责备你,但是一定不能太过线,那样的话,捅娄子出问题是很容易的。尹平这次做这个项目,没有违规就好,他自己创业,挣合法的钱是应该的,只是(他转过身对尹平说),以后市里的工程,能不接就不要接,你们多做一些其他项目,小一些、少赚一些都不要紧,日子能逐渐改善就行了,不要指望一夜暴富。我们家在农村,一直过的是苦日子,现在这样已经不错了。你接市里的重点工程,即使没有任何猫腻也容易引起猜疑,所以避点嫌还是好。我这次不是小题大做,而是敲个警钟,明白吗?

尹平听明白,哥哥这番话包含两层意思:一是这次这个项目,他已经弄清楚了,不会再追问;二是以后还是要避嫌,不能给当市长的哥哥添乱。

尹平心里当然不愉快:现在谁不想多挣钱?钱多还怕咬手啊!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假如没有卞虎帮助,自己公司要想接这次这个项目几乎完全没有可能;而卞主任之所以这么热心,也完全凭的是自己是市长弟弟。既然如此,我权且答应下来,以后遇到工程再说,尽量不要跟哥哥产生联系就是了。这次不是为了报答哥哥嫂子,自己也不会送上那笔钱,更不会招来这番查问。不过,如果这次把欠哥哥的情算一笔还清了,身上一身轻松,以后再挣了钱就用不着这么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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