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兴文军旅20年的日子里,众多的地名中,云岭深深地镌刻在他的脑海里,犹如酿造得时间越长的酒而醇香绵长。
云岭是浙西大山皱折里的小山村,村前大桥下的小河清澈见底,河边常有大姑娘小媳妇们就着圆润的河卵石捶洗衣服。
那一年,野营的车队过大桥,桥下花花绿绿的人群中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喂!兵哥哥下来呀!车上车下的兵们人们“哄”地笑作了一团。兴文看到,“那个清脆的声音”扎了个羊尾,着红上装,脖子上围了鹅黄色的丝巾。
那姑娘叫滢,是兴文他们房东的邻居。
滢的母亲是六十年代下乡扎根在云岭的杭州知青。在滢5岁的时候,滢的父亲失足于深山。
滢和一群姑娘总是随着当兵的转,而兴文总是能从观测器材里看到原野上飘着的那一抹黄色,紧随其后的还有五彩斑斓。这些,如同跳动在新绿中的音符。
房东大妈告诉兴文:滢的外婆家绣织丝巾是祖传哩。俏丽而又野性的滢从小跟着母亲手眼一起动,把个丝巾上的物件给绣活了。唉,滢的婚姻呀……滢的母亲吃够了孤儿寡母的苦,就将还在上高中的滢许给了前来提亲的一个乡干部的儿子。
在一个弥漫着雨丝的中午,兴文在村道上看到一个衣着整齐文质彬彬的小伙子与滢怒目对峙着。小伙子被酒精烧红了脸烧红了眼,却挡住不让滢走。滢的身上被雨丝淫湿了,兴文就过来劝他们:有话好说,何必要在这大街上……。
小伙子一言不发,照着兴文的胸口就是一拳。
兴文踉跄一下,稳了稳身子,站住。
滢阴郁地咬咬牙。
小伙子悲戗地叫道:都是因为你们当兵的。接着又是一拳打来。
兴文侧身接过拳头,顺势往怀里一拉,小伙子失去平衡站立不住,跌到在了湿漉漉的地上。围观的人群“哄”地笑了。
等小伙子爬起来,两个人都转过身,不见了滢。
黄昏,兴文想了想,和严一起去看滢。他们从虚掩着的后门进到了一个回型天庭院。老屋的梁、椽、柱漆黑油亮,青石铺就的回廊露出了圆润的青白色,天庭院的中间还置放了几盆姹紫嫣红的花花草草。
在一面的回廊柱上的铁丝上,挂满了五彩缤纷的丝巾。这些丝巾在微风中轻盈地抖动着,使古朴的天庭院有了不尽的生动。
滢迎了出来,对他们一笑:嘿!兵哥哥来了?请屋里坐。
滢的屋里浮动着一股清香,四周挂满了成品的五彩丝巾。丝巾上面有的是点缀了一丛兰花,有的是灵性的天目山翠竹,有的是一枝腊梅,有的是雍容的牡丹。
在衣架上,兴文看到了那一方绣着鸳鸯的黄丝巾,伸手想摘,滢快手把它拿在手中,嫣然一笑,随即又面向兴文展开。黄丝巾上面图案简繁相间,线条疏密有致,一对鸳鸯交颈戏水眉目有情,随着丝巾的轻盈抖动而栩栩如生。一方丝巾竟然蕴藏了几多的不尽风情。
当说起白天的事,滢涨红着脸说:不是那人好不好,是我不喜欢他们给我的这种形式。
夜的河边,水面上碎碎的荧光跳跃。领导找了兴文谈话,说是乡上有人反映兴文与地方青年打架。这事一定会调查处理的。
兴文烦闷地坐在光滑的河卵石上。军旅生涯就这样结束了?
有一股清香悄没声地潜来,在黑的夜里流动。大桥静静地伫立,喧闹渐渐远去,只留下了粗重的喘气和轻柔的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兴文的身后有了一声轻轻的叹息,在兴文的肩头落下一片物件,温暖柔软包围了兴文的脖子和肩头。兴文心中一颤,摸到了那一方光滑的丝巾。回头,人儿已经隐没到了夜色中。
最后所谓的处理也不了了之。村里群众做了证明,是那个小伙子——乡干部的儿子——酒后滋事先动的手。
以后,兴文再未去过云岭。
车行大桥,见到了已是白发满头腰身佝偻房东大妈。房东大妈往新桥那里一指,波浪似的天目山绿竹掩映着一片白瓷砖包裹着的二层楼房。
你们知道吗?滢现在是总经理了。她办的天目山绢巾制品有限公司把村子都带活哩。
滢?
哦,傻孩子。为了你们当兵的名誉,滢跟了小杜——就是那个乡干部的儿子,其实那小伙子也不错。
兴文望着那片竹林发呆。一群花红柳绿的姑娘喧闹地从那里涌出来,清脆而又欢快的笑声若有若无地传过来。突然,兴文发现一方黄丝巾在那群花红柳绿中张扬地飘悠,是那样的醒目和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