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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黑色请柬

如果死亡是善良的,

那一定有回归的路。

某个香气芬芳的夜晚,我们将返回地球,

沿着回来的路找到海,弯下身子,

呼吸着同样的红花草,

低浅的,白色的。

—萨拉·蒂斯代尔《如果死亡是善良的》

心搭桥手术失败,黎航三十八年的生命如半部乐章,戛然停止在灯光明灿的手术台上。

当时守在手术室门外的有两个人:芹姨和我。黎航是我的老乡、大学和读研究生时的同学。芹姨是黎航的姨妈,我在老家冰城的邻居。

黎航在上手术台前交给我一个黑信封,嘱咐道:“如果我有三长两短,麻烦你把这个送给她……”我看一眼信封,上面写的名字是林茜溪。

“里面是一张请柬,我想请茜溪参加我的葬礼。”黎航补充道。

在大学里我当班长的时候,黎航当副班长。黎航是工人子弟,做事踏实。他那时留平头,常穿一件白衬衫。衬衫的式样最普通不过,但很平整。我和他一起组织过许多次活动,文艺的、体育的,每次总合作得愉快。他热心,也爱仗义。有一年春节前火车票非常紧俏,我为回不了家而发愁,他竟排了一夜的队,冻成一根冰棒,为我买到了一张火车票,而他帮我绝不是“有所居心”,这我从他的眼光中看得出来。

黎航毕业后去了省城龙鳞,在龙鳞银行工作。我出国后,零星地听到过关于他的一些消息。有人说他发达,随后又有人说他倒霉。生活中每天都有人发达,也有人倒霉,不过我记忆中的黎航似乎不是那种容易大起大落的人。

我搬到多伦多半年后,才知道芹姨也住在这里,于是和她取得了联系。过了一段时间,她告诉我黎航也移民了,于是我们不约而同地感叹起来,大世界,小舞台,我们走向了世界,似乎还没转出老家的小胡同。

很快我接到黎航的电话,他约我到中城唐人街的“瀚海楼”喝早茶。

在“瀚海楼”,我没费太大力气就找到了黎航。他依然留平头,穿的仍是样式普通,但很平整的衬衫,不过这次是深灰色的。他的面孔比从前粗糙了,眼神也明显忧郁了很多。我一直以为掌握刻刀的岁月对男人常常手下留情,却没有放过黎航。

“你的脸可沧桑多了。”我打趣道。

“你的也一样。”他立即应对。

“在北美,这样评论女人的脸是很不礼貌的。”

“班长开始给我上课了。”

我和他一起笑起来。

“可能‘沧桑’二字还不够准确。”我说。

“你大小也算个文人,如果连你都找不到准确的词儿,我还有什么希望?”

我们闲谈了这些年各自的生活。黎航读了我发表的一些作品,对我的异国经历有所了解。

“我的生活是一本打开的书……”我说。

黎航摇摇头,“不可能。就算你把自己的经历写三次,你还是不可能完全透明。我也写过自己,但从来没有发表过……”

“为什么不试试投稿?我记得你上大学时文笔不错的。”

“我只是写给一个人看的,希望这个人以后能看到。”

我没有问“这个人”是男性还是女性。女性的几率要大一些吧。

黎航随后叹口气说,“我真怀念大学生活。那时我们多简单!”

“但我们必须长大,不管愿不愿意。”

黎航简略地给我讲了他的经历:在龙鳞银行做到信贷部主任的位置,后来因为一些意外事件,不得不出国。

我感觉到在黎航的故事背后藏着许多复杂细节,但不想去探究。在北美生活得久了,对“隐私”二字格外敏感。许多细节,如果黎航不愿意讲,那一定属于隐私的范畴了。

“我找你,想托你一件事,”黎航终于切入了正题。

“什么事?”我一边问,一边暗自猜测:找工作,还是借钱?我知道他找我,绝不是单纯为了叙旧。在国外,现实中的问题常让人焦头烂额,叙旧,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我想请你做我的遗嘱执行人。”

这完全出乎我的意外!我惊讶地看着他,揣测他的认真程度。

他点点头,“我是认真的。”

“你这么年轻,急着写什么遗嘱?”

“每天都有人死亡,写个遗嘱,以防万一嘛。再说,我有个儿子,叫黎天,住在国内,我也得为他着想。”

“你没有太太吗?”

“彻底离了。”

听起来分分合合过,不然黎航不会使用“彻底”二字。我想。随后问:“怎么不找芹姨?”

“她不懂英文,搞不定葬礼的事儿。”

“你没有其他朋友吗?为什么找我?”

“我信任你。”

我哑口无言了。黎航几乎是从平地冒出来的,却托我以重任,让我有些措手不及。

我想推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以前我做好事,常惹一身埋怨,于是说:“我搬到加拿大时间不长,对这里的法律不太了解,我们能不能找一个经验丰富的人?”我特地把重音放在“我们”两字上,以示老同学的亲近。

黎航摇摇头,“不用了,我都想过了,你最合适,我了解你。我的遗嘱简单明确,但执行起来可能不太容易,所以我要找一个有能力,善于应变的人。”

“你好像在夸奖我?”

他微笑一下,“就算是吧。”

“人都是在变的,你了解的我可能不是今天的我。”

黎航一字一句地说:“你还是从前的那个班长,我还是从前的那个副班长。”

我从他的眼中,看到了那个热情、仗义的少年的影子,“For old time’s sake(看着旧日的情谊上),我答应你。”我终于说。

黎航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再说,只有你,能讲明白我的故事。”

我耸耸肩膀,“别指望我把你写进书里。”

“到时候只怕你控制不住自己。”

“你的故事这么有吸引力?”

他耸耸肩膀,“God knows(上帝才知道)。”

他拿出一份遗嘱给我看,我注意到他的遗产继承人除了他父母、黎天,还有林茜溪。

“林茜溪是你太太吗?”

黎航摇摇头,“茜溪是我们的校友,我们读研究生时,她上大二。”

我很少注意低年级的女生,难怪不认识林茜溪。两眼紧盯低年级女生,那是男生的专利。

就这样,我成了黎航的遗嘱执行人。我把他的遗嘱锁进保险箱,就几乎把这件事忘了。死亡对于我,似乎是北极的某一座雪山,冷酷,但遥远。我如论如何也没有料到,在半年之后,我就要执行这份遗嘱。也许黎航对死亡早有预感,不然他不会对死后的细节考虑得这么周全。

芹姨坐在我身边一直抽泣。女人之间的眼泪一定有互动力,不然,芹姨一哭,怎么我的眼泪也要跳出来?

“黎航从小就是个懂事的孩子……”芹姨哽咽地说。

“这我知道。”

“我这几个外甥,就数黎航最仗义!不过,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他因为仗义,吃尽了苦头,还坐过大牢……”

“什么?他什么时候坐过牢?”我惊讶地问。

芹姨抬起泪眼,诧异地望着我,“他没跟你说过吗?”

我摇摇头,心想黎航的经历比我想象得要扑簌迷离得多。

“他可能怕你瞧不起他……”

“坐过牢的不一定都是坏人。”

“黎航是个善心的人,可善心有时不得善报。你说老天怎么这么不公平?”

“老天是不公平,不过芹姨你想开点,他至少走得不痛苦。”

“他一定不甘心、不甘心呀!”芹姨哭嚷着。

几位面色沉重的医务人员走进了手术室。不久,他们推着一辆不锈钢推车走了出来。我和芹姨看到了推车上被一块白布包裹着的黎航。黎航睡去的神情,看上去竟比清醒时年轻得多。是不是死亡会还人一颗童心?

芹姨扑过去,放声哭起来,“可怜的孩子……”

我从背后抱住芹姨的肩膀,试图让她平静下来。

终于,医务人员把芹姨轻轻推开,把黎航推向冷库,然后装入一个不锈钢的匣子里。在那里,黎航的热情将被永远地冻结。

“葬礼的事,就靠你张罗了。”芹姨声音微弱地对我说。

我点点头。

“黎航的前妻,是那个什么‘五大洋移民中心’的总经理,叫于凌芝。我从来不和她打交道。你在网上能查到她的电话号码。麻烦你通知她一声。”

“五大洋移民服务中心?”我说,“我登陆多伦多,就是他们派人去接的。”

“于凌芝做什么生意,和我没有关系。”

“不要说这么多了,芹姨,你先休息吧。”

我从医院回到家后,在网上很轻易地就Google到了于凌芝的电话。于凌芝为扩大生意,几乎在加拿大七七八八的华人网站都登了广告,使我不得不感叹她的执著。

我拨通了她的电话,无人接听。我留了言,但没有直接通知她黎航的死讯,只请她给我回电话。我想,和她通话时再婉转地告诉她,人情味会浓一些。

随后我找出黎航生前写好的请柬,便去小报《华人新闻》的办公室去找林茜溪。

黎航走了,留给我一桩苦差事:当他的信使。从此两个女人走入我的视线。三个女人一台戏,而我无法预料这台戏将如何演绎、会有什么样的结局。

“这不是我们的第一次爱,但绝对是最后一次……”

茜溪在加拿大华人报纸《东方日报》上的一则整版婚礼公告中,读到了这句话。几经风雨的心,像秋日里一枚成熟的果子,“啪”地一声落地了。她似乎看到果子在松软的土地上砸出一个圆满的坑洞来。

落地,是让悬在枝头的女人无力抗拒的诱惑。

这是茜溪在《华人新闻》工作的最后一天。老板郭疆出外拉广告去了,另外一位编辑下班回家了,办公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她编完最后一版,传给印刷厂,拿起当天的《东方日报》,漫不经心地浏览起来,目光停留在婚礼公告和旁边的一幅彩色结婚照上。

准新郎的五官并不出色,搭配在一起却给人性格坚定的印象,甚至坚定得有些生硬。他身上的黑西服不同寻常,属地道的意大利手工制作。准新娘有一张姣好的脸,一袭婚纱恰到好处地笼住她的身体,却把长颈、削肩留在了外面。她的笑容朦胧,或许还有几分勉强。她为什么没有笑到十二分的由衷呢?准新郎是何臻。换了很多女人,和何臻拍结婚照都会笑得满脸是牙的。她没有理由不笑得灿烂,茜溪在心里责怪,她有权利责怪。

因为准新娘是茜溪自己。

何臻说他会让她快乐。报纸上令人惊喜的大幅公告,想必是让她快乐的开始。

从此,茜溪将永远告别这间常年不见阳光的办公室,黑乎乎的报纸,和微薄得可怜的薪水。她每月一千多元的收入在支付了房租水电,买完了牙膏、洗发精和地铁月票之后,就只剩下几枚沉甸甸的铜板。在布洛尔地铁站里,她经常会见到一个拉二胡的中国男人,过往旅客会在他的琴盒里丢下一两个铜板。男人把一曲《二泉映月》演绎得悲怆淋漓,总牵动起她心底的无限同情。后来在一个偶然的机会,她得知二胡男人每月收入超过四千加元,且全是现金!

她才知道真正应该同情的是她自己。

郭疆每次给她发薪水时,脸上都有一种恩赐的极不情愿的神情,仿佛说:哼,还不是我养活了你!茜溪心想,自己在这家小报社里要采访、编辑,还要扫地、擦桌子、接电话……既当爹又当娘,还不知谁养活谁呢。

到《华人新闻》工作的第二天,茜溪出席了华人明星企业家的颁奖晚会。电视台记者和中文大报《东方日报》的记者团团围住几位明星企业家,争相采访。他们与其是在提问题,不如说是在恭维。记者们都是属蜜蜂的,而成功者和富人是含蜜的花。茜溪落寞地站在人群背后,把相机的镜头对准了天花板,摄下了一幅幅静寂的画面……

几位明星企业家的太太注意到了容貌出众的茜溪,开始追问她的来历。都说男人对美女敏感,其实女人对美女更敏感。戒备天敌,难道不是本能吗?

茜溪无奈交出了实底:“四无女士:无车无房,无家无信仰。”

太太们都是穿描龙绘金旗袍、戴高档首饰的,对一身牛仔装的茜溪原本就有隔膜感,一但了解了她的底细,立即从她身边迅速散去,丢给她最后一个怜悯眼神。红颜,常是薄命的,即使不薄命,也无鸿运,最惨的是连个疼自己的男人都寻不到,还不是枉生一张漂亮面孔?

茜溪被她们的怜悯眼神深深刺痛了……

再过一个月,茜溪就会住进何臻的豪华房屋。房屋临湖,湖边有自家的船坞,船坞里当然还有白色的巨型游艇。她会穿着名牌礼服,最好是Vera Wang(王薇薇)设计的,戴钻石项链,挽着何臻的手,出席西人或华人的盛大晚会,成功人士的太太们会对她刮目相看,甚至嫉妒得两眼发红。被人嫉妒的感觉,一定像在暑天吃冰激淋。

茜溪打何臻的手机,想和他谈谈自己看了婚礼公告的感受,但他关机了。是不是在睡觉?何臻的时间表和绝大多数人的不一样。他不需要朝九晚五地坐班,所以可以在绝大多数人睡着的时候醒来,也可以在绝大多数人醒来的时候入睡。

世间好运的总额是有限的,而好运从来不会被平摊在每个人头上。一小部分人,拥有着世间绝大部分的好运。而何臻,便是这一小部分人中的一个。

一年前,《华人新闻》濒临倒闭,老板郭疆辗转找到何臻,恳求帮助。何臻赏了郭疆一个面子,答应到报社办公室看看。何臻端着一杯星巴克咖啡在简陋的办公室里漠然地巡视了几分钟,在他几乎掉头离开的时候,他看到了端坐在电脑前的茜溪。心一惊,咖啡泼到了自己的西裤上。

茜溪抬起头,正撞见何臻复杂的目光:惊诧、欢喜、恼恨、爱慕……茜溪一时难以判断。

何臻问茜溪:“你叫什么名字?”

茜溪站起身回答:“林茜溪。”

“像,太像了!”何臻喃喃地说。

“像谁呀?”

“我以后再告诉你。”何臻说,眼神似乎在暗示“我和你是有‘以后’的”。

茜溪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我看过你的艺术人物专栏。”何臻说。

茜溪客套了一句,“请多指教。”

“我几乎每天都读中文报纸,大报、小报,收费的、免费的,像你写的那么好的文章,不多。你才貌双全,要是登一张照片在报纸上,我相信读者会更多。”

茜溪微微一笑。才貌双全,是个敏感的词儿。当男人赞扬一个女人才貌双全时,潜台词可能是:才貌双全的女人恐怕与幸福无缘。

“你那篇写京剧名角的,甚至比你以前写的还好一些,看得出,你是用了感情的。”何臻说。

郭疆连忙凑过来应和,“是呀,何先生有眼光!”

第二天,何臻慷慨地捐给《华人新闻》一笔钱,令郭疆大喜过望。随后茜溪就接到了何臻的电话。

何臻开门见山地说:“我要和你约会。”

茜溪忍不住笑,“你倒挺直接。”

“我不喜欢浪费时间,人生苦短。”

“在约会问题上,耐心很重要。”

“你找不到比我更好的。”

“这么自信?”

“不自信就不会打电话给你了。”

“也许我正在和别人约会。”

“多伦多华人圈很小,我只花两个小时的工夫,就把你打听得清楚了。单身、无子女。”

“生活在贫困线以下。”茜溪自嘲地补充。

“那不是你的错,是男人的错。竟没有一个男人能让你过上好日子。”

“你能吗?”

“当然!”

茜溪半调侃半认真地说:“给我三个理由。”

“富有、成熟、聪明。”

“理由还算充分。”

“我5点钟到你办公楼门口接你。”

5点整,何臻已经西装革履地等在办公楼门前了。从此,鲜花、巧克力、时装……便接踵而至。

茜溪无法拒绝。

当何臻第一次领她走进他在安大略湖畔的豪宅时,何臻的靠近更让茜溪无法拒绝。

何臻把茜溪抱起来,大步奔进主卧室,把她摔进舒适宽大的床里,随后紧紧压在身下……主卧室有八面落地窗,窗外树影婆娑,月色明净。室内一套八件的红木家具件件透出古典的高贵,印度产的手织地毯印有莲花的图案。

茜溪的身体开始躁动起来。在这间豪宅中做爱的念头,还是何臻的疯狂举动,她说不清楚究竟哪一个对她更有吸引力,她索性不要追问自己,索性放任身体像莲花般的绽放。

年过五十的何臻对自己保养得精心,又没有生存压力,于是热衷于在床上宣泄精力。饱暖思淫欲,人之本性自是亘古不变,而茜溪年轻的身体更挑逗起他的欲望,让他心急火燎地要施展雄风。

“你看今晚的月光……”她喃喃地说。

正激烈喘息运动的何臻说:“不要说话!”

茜溪安静了,闭上了双眼……她明白了,在做爱中说些傻傻的情话,不是何臻的风格。她的身体似乎很快变成了岸,任由潮水冲击,岿然不动,直至潮水平息下来。

但是她满意,且向往。何臻拥有的一切令她向往。

和茜溪有过感情纠葛的男人,只有两种:伤她心的,和被她伤心的,而何臻,似乎不属于这两种之列。茜溪已经31岁,不是21岁,她再经不起伤害与被伤害的感情游戏,她只想过日子,过上好日子……

我走进《华人新闻》办公室,看到一个年轻女人正出神地盯着一份报纸。高挑个头,白皙皮肤,脸上介于女人和女孩之间的神情,和我想象中的林茜溪形象吻合。

“请问你是林茜溪吗?”

茜溪点点头,“我就是。”

“你不认识我。”

“我认识你,海伦娜。读过你写的诗。”

这有些出乎意外,不过我稍稍安心了一些。看来,我有可能完成此行目的。“哪一首?”

“很多首,不过记得最清楚的是那首《燃》:一场燃烧/挥霍了半生的火焰/没有灰烬留下来……”

我微微一笑,“写那首诗的时候我多幼稚。”

“至少现在你知道你幼稚过……”

我点点头。为幼稚付出过代价,能不知道吗?

“找我有事吗?”茜溪问。

“我来,给你送份请柬。”我一边说,一边小心地从手提包里拿出黎航的黑信封,递给茜溪。

茜溪拆开信封,从中抽出一张黑色请柬。请柬上有一行苍劲的黑字:“兹请林茜溪女士出席黎航先生的葬礼。”

请柬上的落款是“黎航”。

死者亲自邀请茜溪。

茜溪愣了几秒钟,一手拿着结婚公告,一手攥着葬礼请柬,仿佛一边是火,一边是冰。

“茜溪……”我叫了一声。

茜溪要把请柬塞回到我的手里,“我不认识这个人……你找错人了。”

我轻轻推开她的手,“我要找的就是你。”

茜溪骤起眉头,有些吃力地在记忆中搜索着,自言自语,“黎航……黎航……我真的不知道这个人,我不能接受邀请。”

“我必须把请柬交给你,这是我的责任。”

“你和黎航是什么关系?”茜溪有些恼。

“我是他的大学同学,遗嘱执行人。他嘱咐我无论如何要邀请你出席葬礼。”

“简直岂有此理!你会参加一个陌生人莫名其妙的葬礼吗?”茜溪几乎嚷了起来,把请柬甩到办公桌上。

我看着茜溪,认真地说:“在葬礼过后,我要朗读他的遗嘱,你也要在场。”

“真是越来越荒唐了!”

“他有遗产留给你。”

茜溪仰起脸笑了,“我怎么突然大走财运?”她抖开手里的报纸,指着上面的结婚照,“你看看,这两个人是谁?”

我立刻认出了茜溪,“你要结婚了,恭喜你!”

“我未婚夫叫何臻,他有两家公司,两幢豪宅,三辆汽车……我不需要钱。”

“黎航的遗产也许是其它东西……”

“你如果早半年来送这个信儿,我大概会去继承的。”

“可惜黎航不能主宰生死时辰。”我幽幽地说。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黎航和我无缘无故,为什么要送我遗产?”

我淡然地笑了,“如果你不去见见黎航,怎么能知道原因呢?”

“这也许是一个圈套呢。”茜溪说,随即又觉出措辞有几分不妥,吐了一下舌头。

“全世界五十多亿人,和你相遇的,不过五百,千万分之一;相知的,大概不过五个,十亿分之一。我想黎航一定了解你,不然怎么会发出邀请?出席一场葬礼,对你有什么损失呢?你不想知道他究竟和你有什么关联吗?”

茜溪沉默了片刻,似乎被我激起了好奇心。她问:“黎航活着的时候做什么工作?”

“房地产代理人……”

“他来加拿大几年了?”

“3年多。”

茜溪耸了耸肩膀,“半路出家的房地产代理人,看来他不可能有什么遗产。”

“但他是弱者。对比生者,死者永远是脆弱无比的。我们不该同情弱者吗?”我期望地看着她,有些莫名地紧张。

“你很了解他吗?”

“在我的记忆中,他是个好人。”我说。

她咬了咬下唇,问,“葬礼是什么时候?”

“7月24号下午5点,在圣刘易斯殡仪馆。”

她终于点了点头,我会去的。

我如释重负般离开了茜溪的办公室。

死亡是一面镜子。我猜茜溪想在这扇镜子面前照照自己。再说如果茜溪不出席黎航的葬礼,黎航这个人,以及他和茜溪的联系便永远成谜。而这个谜,会变成茜溪心中的一个结。经年累月,这个结可能日渐沉重,变得难以负担。

不如早些解开这个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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