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语:她嫁给我时好好的,今天变成这样,都怪我没有照顾好她。
六年前,我在幸福街开了家规模不大的花店。与花店毗邻的是“天一阁”读书社,店主是一对中年夫妻。男的姓张,“天一阁”的里里外外,全凭他一个人张罗。女的目光怪怪的,店里的事,她几乎不闻不问,终日只抱着宠物狗“水儿”坐在门口晒太阳。
那天,雪飘得像鹅毛一样。我裹着厚厚的羽绒服,望着窗外的雪,一片一片地开,又一片一片地碎。
这时,“天一阁”的张哥推门进来。他绽颜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你嫂子包了饺子,让我送一碗过来。”我一怔,有些受宠若惊。饺子竟是绿色的,像丰谀的少女,个个青翠欲滴。诱人的香味扑面而来,肚子突然觉得很饿。我一边道谢,一边迫不及待地往嘴里夹了一个。肉馅爽嫩鲜香,带着少许汤汁,堪称很久不曾吃到的美食。
张哥说:“这是用菠菜面做的,爱吃的话,让你嫂子再做。她跟我说,隔壁的若云这些天瘦了不少呢。”
自此,我与张哥夫妇渐渐亲近起来。做了稀罕的饭菜,他们总会叫我过去吃。张嫂的表情仍是怪怪的,时常会莫名其妙地哭泣。我心生疑惑,却不便多问。
那天,张哥突然跑来,急急地说:“若云,帮我看一下店,你嫂子不见了,我去找她……”我答应着,心里纳闷,究竟是怎么回事啊?被人拐跑了,还是自己走丢了?
大约两小时后,张哥把披头散发的张嫂带了回来。她边哭边喊着“水儿,水儿……”我一时手足无措,只呆立在那里,看张哥一面安慰张嫂,一面拿药让她服下。他将她拥在怀里说:“乖,好好睡一觉,醒来,我们的水儿就回来了。”张嫂听话地躺下,很快就睡着了。张哥给她拭干脸上的泪痕,又轻轻地替她掖好被角。
我们悄悄退到外面。张哥说:“若云,麻烦你再帮我照看一下。水儿丢了,我必须在她醒来之前,再去弄一个回来。”
夜幕降临时,张哥终于回来了,怀里抱着“水儿”。他一边给它喂食,一边悄悄对我说:“跑了大半个城,终于买到了。它跟水儿几乎一模一样呢。”接着又长叹一声:“哎,你嫂子苦啊!”
原来,他俩从小青梅竹马,可谓有情人终成眷属。结婚一年后,儿子水儿出生。自此,幸福像冬日的阳光,暖暖的,在日子里亮亮地铺成河。水儿四岁那年,外婆带他到公园玩耍。走着走着,外婆遇到了一个久未见面的老乡,两人兴奋地坐在石椅上聊了起来。未料,只一会儿功夫,水儿竟不慎跌落湖中,最终不幸夭折。
听到消息,张嫂哭得死去活来。命运的手,最终将她推到了精神病院。在医院住了些日子,病情竟日益加重。医生说,可能这里的环境不适合她。于是,只好拿了药,回家吃。每天,只有在丈夫的怀抱里,张嫂才能安静下来,也才能顺利地入睡。为了照顾妻子,张哥只好辞了职。
发病时,张嫂常常撕钱,一边撕,一边傻傻地笑。晚上,等她睡着后,张哥轻轻地挪下床去,拿出胶水,在灯下将钱一片片地拼接起来。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然,想到支离破碎的现状,他的泪,在寂静的深夜,还是决了堤……儿死妻疯,家不像家,日子过得不是日子。他的心,痛得彻骨彻心。另外,张嫂还会把好好的衣服用剪刀剪碎,亦会对张哥肆无忌惮地拳打脚踢……
大家都劝他:还是把她送到医院吧,你还不到三十岁,生活完全可以重新开始。他摇头,满目疼惜地望着妻子,答:“她嫁给我时好好的,今天变成这样,都怪我没有照顾好她。我相信,她一定能好起来。我要陪着她,等待奇迹的发生。”
在张哥的精心照料下,张嫂的病情渐渐好转。但她毕竟是病人,不能断药,长期抑郁,受到突然的刺激,随时会癫狂。一天,张哥抱回一条小狗给她做伴。未料,她竟为它取名“水儿”,并给予它母亲般的关怀。从此,水儿已成了她精神的寄托。多数时间,她只是呆呆地,怀抱着它,在回忆里度日。
后来,张哥加盟了“天一阁”读书社,收入虽不多,生活还算过得去。
张哥欣慰地说:“今年,你嫂子已经可以做饭洗衣了。我相信,终有一天,她的身体会完全恢复,到那时,我们再生个孩子,三口人,一起过幸福的日子。”
那年元宵节,张哥来店里选了九枝红玫瑰。他说,结婚十多年了,还从未送过妻子鲜花,他想让妻子像年轻人一样高兴一回。
我把玫瑰当作礼物送给他们。张嫂将头深深地埋在玫瑰里,久久地,闻了又闻。
那晚,“天一阁”满室生春,火红的玫瑰开得奔涌喧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