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温一达清了清嗓门,说了话:“那我带个头,说几句吧。怎么说呢,其实柳市长已经给大家开了个好头,定了个调子,就先从人代会选举出现的问题说起吧。大家都知道,市人代会意外出现了组织提名的人选没有当选。”说着他看了看程晓弈,见她面无表情,又说:“我认为最主要的问题是全体党员代表思想没有统一,当然不排除一些同志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搞阴谋诡计。这个责任该由谁担,市委应该思考。第二,我个人认为,这样的选举结果,正好体现了人民代表的意愿,说明我们的民主政治意识大大提高了,这也是社会进步的必然和改革发展的趋向。当然就目前政治体制而言,这和我们一以贯之的党管干部原则有一些值得探讨的问题,这个责任显然就不是市委的了。至于电话监听事件,阳羊宾馆餐厅从酒盒中惊现出的成卷钞票事件,以及郦景元的意外逃逸,到底和人代会选举有没有必然的联系?省委调查组已经介入,我不能妄断,要靠证据,要用事实做出结论。当然,我分管公安工作,事件发生后,特别是郦景元逃逸后,省市进行了通缉,市公安局也先后动用了大量警力侦破,但至今没有破案,说明公安工作不力,我有一定的领导责任。正因为如此,全市公安系统汲取教训,保持了高压和高度的警惕,以至于前几天发生的错误传唤省委暗访组的同志和四处寻找柳子奇同志,属于职责所在,就显得见怪不怪了,不知同志们是否同意这一观点。我就先说这几句!”说罢,温一达的目光扫视了一周。
与会人员心里都清楚,温一达和柳子奇的斗争已经从幕后走向了前台,开始明火执仗,赤膊上阵了。在这场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角逐中,谁发言没有观点不行,而有观点则必然涉及站在哪一方的问题,如此,就是一个政治观点、政治立场的问题了。那么明哲保身,但求无过,坐山观虎斗吧。官场中人大抵都知道,一场政治斗争,最终获利的往往不是斗争者哪一方,而是第三者,即便你是胜利者。那么我们在座的这些第三者就该拍手称快了。想到这里,人们便自顾品茗,作虚心聆听状。
柳子奇接过话题说:“那么,我想和温一达同志探讨一下,一个堂堂的市长,仅仅一天没有和大家见面,就是失踪了,这符合常理吗?这且不说,还动用大批警力四处查寻,到处张扬,惟恐全世界不知道,这是什么影响,是什么企图,温一达同志你给各常委解释一下!”
温一达将端起来的口杯重重地蹾在桌面上,厉声道:“大家听听,我解释什么,我有什么企图,子奇同志你说话可要负责……”
柳子奇接口道:“该我负责的我一定负责!”
“那好,我们假设,你柳市长真要失踪了,或者出了人身安全问题,我们公安却无动于衷,那将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影响?何况,柳市长曾多次批评公安局工作被动。你们说,我这个分管公安工作的副市长应该怎么做?”温一达针锋相对。
柳子奇说:“我有必要强调一下,一个人是否无端失踪,没有假设,只需要用事实说话。倘若假设成立的话,那全世界还不乱了套?!而这件事的事实是无中生有,编造谎言,再经报纸一炒作,三人成虎,似乎谎言就成了事实,荒唐就成了真理了。同志们分析一下,是不是这个理?”
温一达不以为然,道:“报纸是不是在炒作,那是新闻口的事,难道也要我温一达作出解释吗?”
这时,市委常委、宣传部长程晓弈接过话茬道:“这件事我来汇报一下!我们经过多方调查,事情经过大致是这样的:市公安局部署警力寻找柳市长的当晚,刑警大队有一个平时爱写点小稿子的警员,感到这是一个很有新闻价值的题材,就很快在第一时间里整理成稿,迅速发给了重金征集重大新闻题材的《商务快报》。大家知道,这家报纸历来以猎奇取胜,偏离政治方向,不讲职业道德,早已在业内人所共知了。该报得到这份自由来稿后,如获至宝,也没有核对和调查,当班一名副总编立即将文稿做了技术性处理,挤进了即将开印的次日报纸,以至于造成了恶劣影响。”
柳子奇问:“那名写稿子的小警员有没有背景,有没有他人授意?”
程晓弈回答说:“这个问题,我们已经做了初步调查,这名警员主要是冲着《商务快报》一千元头题奖金写稿的,没有他人授意的证据……他以为市公安局既然为此部署了警力,就说明事情已经发生了。事件发生后,我们为消除不良的政治影响,做了大量挽救弥补工作,先是在全市范围内收缴了九千多份当期报纸,堵塞了流通渠道。然后我们又通过省委宣传部出面,收缴报社和全省所有发行摊点的待发报纸,并请求省委宣传部对这家报纸提出严肃批评。不过,尽管我们做了最大努力,但这家报纸期发量高达六十万份,仍然有五十多万份流到了读者手里。一些买不上报纸的地方,复印件已经卖到五六元一张。还有,国内一些媒体作了转载,网上也发了帖……”
柳子奇听到这里,猛地站起来,拍了拍桌子,厉声喝道:“你们听一听,你们想一想,我这个明星当得多么了不起,报纸发行了五十多万份,复印件就卖到了五六元,网上也火了。看来本年度名人,我柳某人当定啰……”
“柳市长,我看就不要争论了,是不是重点议一议下一步该咋办!”坐在一旁的市委副书记董海涛说了一句。
“好,大家有什么高见,说说看!”柳子奇说。
程晓弈说:“我认为,对写稿子的那个警员必须严肃处理,否则我们新闻工作就不讲纪律了,不要职业道德了?!”
柳子奇说:“好,拉出一个惟利是图的小警员,息事宁人,以儆效尤,这算一条意见。还有呢?”
大家不吱声了,纷纷看着柳子奇如何将角色演下去。柳子奇当然明白大家的心态,于是又开始讲话:“这件事对我个人的影响倒算不了什么,但对我们整个日泉市的负面影响不可低估。现在事情既然闹大了,相信组织自有公论,群众自有公论,历史自有公论——千秋功过,自有人评说嘛!对不对?我柳子奇有什么可怕的呢。但是,我要告诫我们有些同志,不要官欲焦心,利欲熏心,官到多大才到头,利谋几何才算休。要把心思用在工作上,精力用在事业上,权为民所用,利为民所谋,时刻牢记党的宗旨,时刻装着人民群众,你给人民付出多少,党和人民将会给你回报多少,好在人民群众是创造历史的,好在人民群众也是记录历史的嘛……”
听了这些话,与会各位常委紧绷的面颊渐渐松弛开来,有的会意地笑了。柳子奇又说:“今天的会议算是先抛个石头,大家还可以再作进一步思考,有些问题还可以再探讨,可以继续交换意见……哦,对了,省委马上要再来一个调查组,全面调查了解我市的有关问题,希望有关方面要积极配合,大力支持省里同志的工作。关于这一点,不是我个人的意见,是市委、市政府的意见,也是我们对省委的态度。我的话说完了。如果没有其他意见,今天晚上的会就开到这里!”
出了会议室,柳子奇才稍微感到有些平静。
晚上,柳子奇回到凤园,却看见九月正和容小翔坐在一楼值班室等他。柳子奇进了值班室,面无表情,道:“俩小丫头在嘀咕什么呢?”
九月咯咯一声:“女孩子家的心事,怎么可以给你汇报呢……”
“是吗?”柳子奇道。
容小翔一阵讪笑。
九月说:“柳市长,你不是失踪了吗,怎么又回来了呢?”
“才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你们信不?”柳子奇戏言。
“鬼才相信呢!”九月嘟噜一声。
容小翔拿起一串钥匙,上楼去替柳子奇开房门。
九月瞪大一双美丽的丹凤眼凝视着柳子奇:“怎么,不请我上楼去坐一坐?”
柳子奇看看腕上的手表,说:“当然,如果你觉得时间不晚的话……”
九月笑道:“我是夜猫子!”
“那我也是了!”柳子奇一本正经。
九月抛出一个媚眼,又冲了柳子奇一小拳:“去你的!”
容小翔下了楼,和柳子奇、九月打了招呼,径直骑车下班走了。
两人会心地相对一笑。
九月跟着柳子奇上了楼,一缕名贵奇异的香水味随之飘了进来。美国芝加哥嗅觉与味觉协会曾做过一项有趣的试验:给一些女性身上涂洒不同香味的香水,包括香蕉味、薄荷味、薰衣草味、柚子味等等,然后再让她们分别在成年男性当中“秀”一下,结果男人们都会产生程度不同的心理和生理反应。香水越名贵,反应就越强烈。否则,就会使正常男人心猿意马、想入非非的程度大大降低。两人进了屋,九月将房门碰上,却靠在木门上一动不动,一双明亮的眸子仿佛要把柳子奇的魂魄勾了去。
两人谁也不说话,就这样对峙着,一直对峙着。
柳子奇被九月尖锐而奇特的目光看得有些发慌,站在她对面同样一动不动。半晌,九月才说:“我以为见不到你了哩!”墙角的立式钟摆在来回晃动着,柳子奇一颗摇旌不定的心也在来回晃动着。作为过来人,作为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他预感到今夜将要发生什么,但他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一切来得是那么的突然。直到九月一头扑过来,倒在了自己的怀里,他仍在思忖要不要拒绝。他原以为自己是能够经受住诱惑的,但浓浓的香水味,使自己有些眩晕,紧紧的拥抱,使他透不过气来。他听见一个久违了的声音在呢喃自己的名字。他感到自己有些支撑不住,血管中的热血沸腾起来,直涌脑门,意志也变得脆弱起来,思绪也变得颓废起来。这时,柳子奇分明听见自己吼叫了一声,下意识地,令人惊诧,然后一把推开了九月。
九月一个趔趄,瞪大了目光。霎时,柳子奇变得陌生起来,热泪顺着她的眼角丝丝滑落。九月揉了揉湿润的眼睛,理了理自己的刘海,静静地站在柳子奇的对面,显得非常沮丧与尴尬。
柳子奇不知所措,怔住了,同样静静地站在她的面前。
突然,九月拿起自己的手提包,面无表情的说:“晚安!”说罢,夺门而出。
这时,柳子奇感到自己越过了海啸,像一叶迷失航向的轻舟,在蔚蓝色的海洋中漂泊,漂泊。不知过了多久,飘渺的轻舟终于抵达宁静的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