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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西门庆收用春梅 潘金莲私通琴童

潘金莲说要让西门庆收用春梅的话,当是真的,全在于要笼住汉子的心,不让他往别人房里去,或尽可能少地去大娘、二娘、三娘和四娘房里,用当时妇人吵架的话说,就是要霸拦汉子。

第二天一早,金莲起床梳洗毕,拿着针线活儿往后边孟玉楼房中去坐了。临走,对春梅说了一句:“小妮子,你爹等会叫你,你可知好哩。”

西门庆还睡在床上未起,见金莲出门走了,便叫春梅进来。

春梅刚才听了金莲的话,只当是西门庆叫自己有事要做,便应声而进房来。却见西门庆光着身子在帐床上,不觉脸红起来,问道:“爹有甚事吩咐?”

西门庆道:“你把那椅背上的裤子递给我。”

春梅上前拿了递进帐去。

西门庆拉住她的手,一把扯进帐子里来,说道:“小心肝儿,听爹的,别乱动。爹喜欢你。”说着,拿嘴亲了下去,伸舌头在她口里乱搅。

春梅先是一阵紧张心跳,手脚无措,接着死劲地推西门庆,想叫又叫不出声来,一张小嘴被他的嘴堵得完完全全的,不一会,舌头也被他咬住了不住地咂吮。到后来,全身酥瘫在他怀里,一阵晕眩,身不由己。

西门庆把她抱上床来,为她脱去衣裙,果然一身白肤细肉,甚是堪可怜爱,百般抚弄。又见她弱不经强的样子,也就将就着些,不像对金莲那般尽力盘桓,用手扶着慢慢行事。

春梅心里十分清楚,只是全身乏力而已。一阵撕裂般的疼痛直透心上来,不禁皱眉闭眼,双手把西门庆紧紧抱住。耳边只听见西门庆的说话声:“小心肝儿,小淫妇儿,你叫达达,连着声叫,就不痛了。你达达心里就喜你这般模样。你听达达的话,好好侍奉达达,你要什么,达达给你什么。”

春梅想叫“达达”,无奈只觉得又一阵胀痛,晕眩过去,身子如同压着一座山那般沉重,又如悬在空中那样无着落。

春点杏桃红绽蕊,风欺杨柳绿翻腰。西门庆搂着这小妮子,由轻而重,往来揉搓,收用了春梅。又抱着她,睡了一个时辰才起来穿衣。

春梅等西门庆起身梳洗之后,才起来穿衣服,收拾床帐叠被。西门庆过来,又把她搂抱在怀,说道:“你真是个清清白白的好女儿。”说道,拿出一块约二两重的银子递给她。春梅没有接,只说了一句:“我不稀罕。”

西门庆笑道:“小油嘴,在我面前还撇清讲客套?”

春梅道:“我还能讲客套?只求爹把小的搁在心里就够了。”

西门庆又一把搂过她,一边亲着她,一边说道:“咱这个家,只有你一个人能说出这句话来。”

金莲到吃饭时回到房里来,西门庆已经出去了。只有春梅一个人坐在房里发呆。

“想什么哩?”金莲笑着问道。

“没想什么。”春梅回过神来,说:“我去为你拿饭去。”

“回来。”金莲说道:“你以后只在房中铺床叠被,递茶水,照应我和你爹歇宿。上锅抹灶,端水送饭都教秋菊去做,我已对她说了。”

正说着,秋菊已把饭送了上来。春梅把饭桌放好,擦抹干净,把饭菜一一放齐,对金莲说:“娘,这吃的用的,还是我来伺候娘吧,她不干净。”

金莲点点头,算是答应了。吃过饭,金莲打开箱子,拿出一套新衣服和一根金头银簪子给了春梅,说道:“你拿去穿吧,这是我给你的。”

春梅谢了金莲,收了下去。

在五个妻妾中,金莲不仅长得最好,也是最有心计的。她那黑鬒鬒赛鸦翎的鬓儿、翠弯弯新月般的眉儿、清泠泠黑宝石般的杏子眼儿、香喷喷令人荡魂的樱桃口儿、直隆隆琼瑶似的小鼻儿、粉浓浓三月桃花般红艳艳的腮儿、娇滴滴让人看而不忘的银盆脸儿、轻袅袅如花似朵的身儿、玉纤纤似葱枝般的手儿、一捻捻春风中的杨柳腰儿、软浓浓白面肚脐儿、窄多多丰满尖金莲脚儿、肉奶奶紧簇簇刚出笼白馍似的胸儿、白生生圆滚滚的腿儿,再加上战不败拖不垮烧不透煮不烂的枕边风月床上功夫以及弹琴唱曲的本领,已使得西门庆进了家门便想着入她的房门。现在又有个别样新鲜味儿的小春梅,西门庆就觉得进了花园如同进了天堂。这大概便是可到了他的心意处。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再说主子收用丫头,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相反,奴才反而觉得自己脸上有光,说不定什么时候闹大肚子,怀上主子一点血脉,命运就有改变的机会。何况,主子多加赏赐,那黄的金、白的银、穿的衣服、戴的首饰也比别的丫头多起来。好在春梅这丫头性子特别,不受西门庆所赐银两布帛,但是,睡了觉的事,众人也都渐渐知道了,这便惹得一些人极不高兴,眼中冒火。

有一天,金莲为些零碎事情,不凑巧骂了春梅几句。春梅没处出气,便走到后边厨房去,捶台拍盘,闷狠狠地发泄一回,也没冲着谁来。恰巧孙雪娥走了进来,也不经心开个玩笑说她道:“怪行货子,想汉子便别处去想,怎的在这里硬气?”

这几句话便如火星蹦在干柴火药上一般,春梅暴跳起来:“哪个歪厮缠我哄汉子!”

这便是春梅被西门庆收用之后的性子变化,先前也有上火的时候,哪敢这般?

雪娥见她性子不顺,便不开口了。

春梅便使性走到前边来,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一五一十,又添油加醋把刚才的事说了,又道:“她还说娘教爹收了我,凑一帮儿哄汉子。”

金莲听了,满肚子不快活。

晚上,西门庆又来金莲房中,先吃了回酒,两人一同洗了个澡,上床求欢。云雨过后,金莲要西门庆次日往庙上替她买珠子,好穿箍儿戴。西门庆答应下来。第二天早起,等着要吃荷花饼、银丝鲜汤,使春梅往厨下说去。没想到那春梅听了,却不动身。

金莲道:“你休指使她。有人说我纵容她,教你收了,凑成一帮儿哄汉子。百般指猪骂狗,欺负俺娘儿们。你又使她后边做什么去!”

西门庆便问:“是谁说此话,欺负她?你对我说。”

金莲道:“说怎的,盆罐都有耳朵。你只不叫她后边去,另使秋菊去便了。”

西门庆于是叫过秋菊,吩咐她往厨下对雪娥说去。去了约有两顿饭时间,金莲早已把桌儿放了,终不见拿来,急得西门庆只是暴跳。金莲知那秋菊蠢笨,做事呆板,便对春梅说:“你去后边瞧瞧,那奴才只顾在后边生根长苗不见来了。”

春梅带着几分不顺,使性子走到厨下,只见秋菊正在那里等着哩,便骂道:“贼奴才,娘要卸你那腿哩!说你怎的就不去了哩!爹紧等着吃了饼要往庙上去,急得爹在前边暴跳,叫我扯了你去哩!”

孙雪娥正忙着做,听了春梅这一番骂,以为是冲着自己来的,先前受的气又涌上来了,怒骂道:“怪小淫妇儿,马回子拜节,来到的就是!锅儿是铁打的,也等慢慢儿地热来。预备下熬的粥儿,又不吃,忽剌八新娘兴出来,要烙饼做汤,哪个是肚里蛔虫?”

春梅不忿她骂,说道:“没的扯淡,主子不使了来问你,哪个好来问你要?有还是没有,俺们到前边说一声儿去,有那些声气的。”说完,一只手拧着秋菊的耳朵,一直往前边来。

雪娥还在大声说:“主子、奴才常远似这等硬气,有时道着!”

春梅听了,也大声回道:“终有时道使时道,没的把俺娘儿两上别变了罢!”气狠狠地走到前边。

金莲见她气得脸蜡黄地拉着秋菊进门,便问:“怎的了?”

春梅道:“你问她。我去时还在厨房里雌着,等她慢条斯理儿才和面儿。我自不是,说了一句:‘爹在前边等着,娘说你怎的就不去了,使我来叫你来了。’倒被那小院儿里的,千奴才,万奴才,骂了我一顿。还说爹马回子拜节,来到的就是。只像哪个调唆了爹一般,预备下粥儿不吃,平白新生发起要饼和汤。只顾在厨房里骂人,不肯做哩。”

金莲在旁便道:“我说别要使她去,人自恁和她合气,说俺娘儿两个霸拦你在这屋里。只当吃人骂将来。”

西门庆听了,心中大怒,走到后边厨房里,不由分说,向雪娥踢了几脚,骂道:“贼歪剌骨,我使她来要饼,你如何骂她?你骂她奴才,你如何不溺泡尿照照自己?”

雪娥被西门庆踢骂得敢怒而不敢言,待西门庆刚走出厨房门外,雪娥对来昭媳妇一丈青说道:“你看我今日晦气,早是你在旁边听着的,我又没曾说什么。她走将来凶神一般,大吆小喝,把那丫头扯得去了,反在主子面前轻事重报,惹得他走来平白无故又是踢我又是骂我。我洗着眼儿看着她们主子和奴才,长远这般硬气着,只休要错了脚儿!”

不想西门庆并没走远,都听了进耳,转身回来,又打了她几拳,骂道:“贼奴才淫妇,你还说不欺负她,我这是亲耳听见你在骂她!”打得雪娥疼痛难忍,又不敢哭。待西门庆往前边去了,雪娥这才两泪悲啼,放声大哭。

吴月娘正在上房,才起来梳头,问小玉:“厨房里乱的些什么?”又教她去看看。

小玉一会儿来回道:“爹要饼吃了往庙上去,说姑娘骂五娘房里春梅来,被爹听见了,在厨房里踢了姑娘几脚,哭起来。”

月娘道:“也没见,他要饼吃,连忙做了与他去就罢了,平白又骂她房里丫头怎的?”于是使小玉走到厨房,撺掇雪娥和家人媳妇连忙趱造汤水,打发西门庆吃了,出门上马往庙上去。

雪娥怎忍得住这口气,走到月娘房里,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说与月娘听,娇儿也来在月娘房里坐着听她说。这时,金莲也来了,听见屋里的声音,便立于窗下潜听。雪娥只顾发泄地说道:“娘,你不知淫妇,说起来比养汉老婆还浪,一夜没汉子也成不得。背地干的那茧儿,人干不出,她干得出来。当初,她那亲汉子怎的得急病死的?竟是她用毒药摆死的。如今又要把俺们也吃她活埋了。弄得汉子乌眼鸡一般,见了俺们便不待见。”

月娘道:“也没见你,他前边使了丫头要饼,你好好打发与她去便了,平白无故又骂她怎的?”

雪娥道:“我骂她什么?骂她秃也瞎也来?那时候这丫头在娘房里,着紧不听使,俺没曾在灶上拿刀背打她,娘尚且不言语。可可儿今日轮她手里,便骄贵得这等的了!”

小玉冷眼看见屋外的金莲,便走过雪娥身边,轻声说道:“五娘在外边。”雪娥也就不说了。

金莲进房,望着雪娥说道:“要说我当初摆死亲夫,你就不消叫汉子娶我来家,省得我霸拦着他,撑了你的窝儿。论起春梅,又不是我房里丫头,你气不愤,还教她伏侍大娘就是了,省得你和她合气,把我扯在里头。哪个好意死了汉子嫁人?如今这事也不难,等他来家,给我一纸休书,我去就是了。”

月娘道:“我也不晓得你们的事,你俩省言一句儿便了。”

孙雪娥道:“娘,你看她嘴,似淮洪也一般,随问谁也辩她不过。她又在汉子跟前戳舌儿,转过眼就不认了。”又对着金莲说道:“依你说起来,除了娘,把俺们都撵了,只留着你吧!”

吴月娘坐在那儿,由着两个你一句我一句对着吵骂,只不言语。后来见骂得凶了,雪娥还骂金莲:“你骂我奴才,你便是真奴才!”两人看样子还要动手打起来,便看不上,使小玉把雪娥拉往后边去了。李娇儿既不说话也不劝架。

潘金莲赌气一直归到前边房里,卸了浓妆洗了脂粉,乌云散乱,花容不整,哭得两眼如桃,躺在床上。到日西时分,西门庆从庙上回来,袖着四两珠子,进入房中,一见便问:“怎的了?”

金莲便放声号哭起来,向西门庆要休书。春梅站立一旁,也不言语。

西门庆问怎的一回事。金莲便把雪娥在月娘房里说的话学了一遍,又道:“我当初不曾图你钱财,自从跟了你来,如何今日教人这等欺负?千也说我摆杀汉子,万也说我摆杀汉子。拾了本有,掉了本无,没丫头便罢了,如何要人家房里丫头伏侍,吃人指骂?我一个还多着影儿哩!”

西门庆听了此言,三尸神暴跳,五陵气冲天,一阵风走到后边,扯过雪娥头发来,尽力拿短棍打了几下。多亏吴月娘闻讯赶来,拉住了西门庆的手,却对着孙雪娥说道:“没的大家省事些儿罢了,好教你主子惹气。”

西门庆便说道:“好贼歪剌骨,我今天上午亲耳听见你在厨房里骂,你还搅缠别人!我不把你下截打下来也不算!”这才丢了棍儿,走到前边,窝盘住金莲,从袖中取出买来的珠子,递与她。

金莲见汉子与她做了主儿,出了气儿,如何不喜?从此,雪娥与金莲、春梅便结下了海一般深的怨仇。很快,雪娥便联合起李娇儿,作了一次狠狠的反击。

李娇儿有两个侄女,大侄女李桂卿,是西门庆的老相好,西门庆与众兄弟去院里,必去李家,去了李家,接待的必是这李桂卿。小侄女李桂姐,西门庆还是去院里会李娇儿时看过,不过是个小孩儿。几年过来,便出落成一个伶俐乖觉,会弹能唱,能说会道,长相标致的小妓儿。应伯爵几个,便拉着西门庆去院里,梳笼了这雏儿。西门庆在院中贪恋桂姐姿色,半个月不曾回家来。吴月娘使小厮一连拿马接了数次,李家把西门庆衣帽都藏过一边,不放他起身,只管教他拿出银子来花天酒地,填这妓家无底之洞。月娘无可奈何,众人也都闲静中过得去,唯有潘金莲,青春未及三十岁,欲火难禁一丈高,牢骚满腹。每日和孟玉楼两个打扮得粉妆玉琢,皓齿朱唇,无一日不走在大门口倚门而望,等到黄昏时分。到晚来归入房中,粲枕孤帏,凤台无伴,睡不着,走来花园中,款步花台,月漾水底,犹恐西门庆心性难拿。当时,玉楼带来的小厮琴童,年方十六,才留起头发,生得眉目清秀,乖滑伶俐,西门庆教他拿钥匙看管花园打扫,晚夕就在花园门前一间小耳房内歇。潘金莲见他常在自己面前献殷勤,渐渐喜欢上他,常叫他入房,赏酒与他吃。不料,主仆都生出一番情意来,朝朝暮暮,眉来眼去。

潘金莲盼西门庆,捱一刻似三秋,盼一时如半夏。知道西门庆不来家,把两个丫头打发睡了,推往花园内游玩,将琴童叫进房,与他酒吃。把小厮灌醉了,掩闭房门,褪衣解带,两个就干做在一处。真是色胆如天怕甚事,鸳帏云雨百年情:

一个不顾纲常贵贱,一个哪分上下高低。一个色胆歪邪,管甚丈夫利害。一个淫心荡漾,纵他律犯明条。一个气喑眼瞪,好似牛吼柳影。一个言娇语涩,浑如莺啭花间。一个耳畔诉雨意云情,一个枕边说山盟海誓。百花园内,翻为快活排场;主母房中,变作行乐世界。

自此为始,每夜金莲便叫这小厮进房如此。未到天明,就打发出来。背地把金裹头簪子两三根戴在头上,又把裙边带的锦香囊股子葫芦儿也与了他系在身底下。岂知这小厮不守本分,常常和同行小厮在街上吃酒耍钱,颇露出圭角。常言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此事也就传出去了。

西门庆生日将近。吴月娘见丈夫在院中留恋烟花,不想回家,便再使玳安拿马往院中接西门庆。潘金莲暗暗修了一柬帖,是首小词《落梅风》:

黄昏想,白日想,盼杀人多情不至。因他为他憔悴死,可怜也绣衾独自。灯将残,人睡也,空留得半窗明月。孤眠衾硬浑似铁,这凄凉怎捱今夜?

下书“爱妾潘六儿拜”,交付玳安悄悄递与西门庆。谁知,西门庆不仅不回来,而且为了安慰生了气的桂姐,把金莲的帖子扯得稀烂,踢了玳安两脚,喝了回来,又骂家中妻妾为淫妇。

玳安流着泪回到家中,把事儿对着正在月娘房里坐的月娘、玉楼、金莲说了。月娘便道:“你看,恁不合理!不来便了,如何骂小厮来?怎的狐迷变心成这个样子!”孟玉楼则说道:“你踢了小厮便罢了,如何连俺们都骂起来!”

潘金莲说道:“十个九个院中淫妇,和你有什么实情?常言说得好:船载的金银,填不满烟花寨。”

金莲只顾说,不防也有人听她。李娇儿听说玳安从院中来家,便来月娘房中问消息。岂知走到窗下,便听见潘金莲对着月娘骂她家院中淫妇烟花寨,暗暗怀恨在心,与金莲结下怨仇。

也就在这时,金莲私通琴童的风声吹到孙雪娥和李娇儿耳朵内,二人凑在一起,商议道:“这贼淫妇,往常言语假撇清,专拣别人的错头,骂别人淫妇奴才,如何今日也做出来了?偷养小厮!一钱不值的!咱先告诉大娘去。”

月娘再三不信,说道:“你俩和她合气,也不该平白无故说她有这种事,惹得孟三姐不怪?反说你们挤撮她的小厮。”

二人无言而退。

春梅伶俐聪明,金莲这件丑事,最先发现的便是她。她没有去劝阻,也不可能去劝阻,更没有去告发,只是心里为娘着急。她见金莲越来越胆大粗心,几次与小厮在房中行事,竟忘记关厨房门,便为他们把门关好。她知道,一旦此事被秋菊发觉,告发出去,那便再也难遮掩了。

这天晚上,春梅身子不自在,头昏昏沉沉地早早睡下。金莲又忘了关厨房门。秋菊半夜出来净手看见了,次日一早到后边传与小玉听,小玉又对雪娥说了。雪娥当即告知李娇儿,二人又来报知月娘听。

碰巧,这天是七月二十七日,西门庆上寿,从院中来家了。二人把事对月娘儿说了,又补了几句:“这可是她屋里丫头亲口说出来,又不是俺们葬送她。大娘如果不对爹说,俺们就对爹说。若是饶了这个淫妇,除非饶了蝎子娘!”

月娘劝阻她二人道:“他爹才来家,又是他好日子。你们不依我,只顾说去,等会儿乱将起来,我可不管你们。”

二人不听月娘劝言,约得西门庆进入房中,把金莲在家养小厮的事一五一十全说了。西门庆听罢,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走到前边厅上,把桌子一拍“啪”,连声叫道:“琴童那厮哪里去了?玳安,你与我把他带上来!”

春梅正好由厨房出来,走仪门边过,听到这吆喝喊声,知道不好,赶忙回房报与金莲。金莲也慌了,便使春梅去把琴童叫进房来,嘱咐他千万不要说出来,又把他头上的簪子都要过来收了,慌乱之中,就忘了解下香囊葫芦。

琴童才出花园门,玳安走来,把他叫到厅上,跪下。西门庆吩咐三四个小厮选大板子伺候。

西门庆问道:“贼奴才,你知罪么?”

琴童跪在地上,半天不敢言语。

西门庆令左右:“除了他帽子,拔下他的簪子来我瞧。”

除了帽子,头上并无什么簪子。

西门庆又问:“你戴的金裹头银簪子往哪里去了?”

琴童道:“小的并没有什么银簪子。”

西门庆道:“奴才还捣鬼!与我把他的衣服剥了,拿板子打!”

当下两三个小厮上来抓住他,另一个小厮剥了他的衣服,扯了他的裤子。他身底下穿着玉色绢衤旋儿,衤旋儿带上露出锦香囊葫芦儿。

西门庆一眼看见,便叫:“拿上来我瞧!”认出是金莲裙边常带之物,不觉心中大怒:“你说,这东西从哪里得来的?你实说,是谁与你的?”

琴童已是吓得半天开口不得。再三追问之下,才说:“这是小的前些天打扫花园,在花园内拾到的,并不曾有人与我。”

西门庆越加恼怒切齿,喝令:“与我捆起来,着实打!”

当下把琴童儿捆了,雨点般板子打将下来,打了三十大板,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西门庆又令大家人来保:“把奴才两个鬓挦了,赶将出去,再不许进门。”

琴童挣扎着爬起来,拉上裤子,穿了衣服,磕了头,哭哭啼啼出门而去。

潘金莲在房中听见前边板子响,如提在冷水盆内一般。不一会儿,西门庆进房来。金莲战战兢兢,浑身无了脉息一般,小心在旁扶侍接衣服,被西门庆兜脸一个耳刮子,打了一跤,跌倒地上。

西门庆吩咐:“春梅,把前后角门与我顶了,不许放一个人进来!”又拿了张小椅儿坐在院内花架儿底下,取了一根马鞭子在手,喝令潘金莲:“淫妇,脱了衣裳跪着!”

金莲自知理亏,不敢不跪;倒是真个脱去了上下衣服,跪在西门庆面前,低垂粉面,不敢出一声儿。

西门庆便问:“贼淫妇,你休推睡里梦里,刚才我已审明那奴才,他一一都供出来了。你只实说,我不在家,你与他偷了几遭?”

金莲便哭了起来:“天么,天么!可不冤屈杀了我罢了!自从你不在家半个多月,奴白日里只和孟三姐在一处做针线,到晚夕早早关了房门就睡了,没事不敢出这角门边儿来。你不信,只问春梅便了。有甚私盐和醋,她有个不知道的?”又叫过春梅来:“姐姐,你过来,亲自对你爹说。”

西门庆骂道:“贼淫妇!有人说你把头上金裹头簪子两三根都给了小厮。你如何不认?”

金莲道:“这就屈杀了奴罢了!是哪个不逢好死的嚼舌根的淫妇,嚼她那旺跳的身子!她们见你常时进奴这屋里来歇,无非都气不愤,拿这有天没日头的事压住奴。就是你给我的簪子,都有数儿,一五一十都在,你查不是!我平白无故想起什么来,要把东西与那奴才?好成器的奴才!也不枉说的,这么一个尿不出来的毛奴才,平空把我纂一篇舌头。”

西门庆道:“簪子有没有罢了。”从袖中取出琴童身上带的那香囊儿,说道:“这可是你的物件儿,如何打小厮身底下搜出来?你还口漒说什么!”说着,恼了上来,挥起马鞭子,向她那白馥馥香肌上“嗖”的一鞭过去。

金莲疼痛难忍,眼噙粉泪,连连叫道:“好爹爹!你饶了奴吧!你容奴说,奴便说,不容奴说,你就打死奴,也只臭烟了这块地。”

“说!”西门庆喝道。

“这个香囊葫芦儿,你不在家时,那日奴同孟三姐在花园里做生活,因从木香栏下过,带系得不牢,就抓落在地。后来才发现掉了,我哪里没寻?谁知是这奴才拾了拿去带。奴并不曾与他。”

世界上的事就这么巧。金莲并未与琴童商量好如何答问这香囊的事。如果商量了,把那小东西收回来,不就什么事也没有?刚才,琴童供称是在花园里拾到的。现在,金莲又说是在花园里掉的,两个供词不谋而合,西门庆便问不下去了。又见金莲光赤条条的裸体如花朵儿一般;娇啼嫩语,如莺唱燕歌一样;跪在地上,泪流粉腮,身子打战,好不令人可疼可痛可怜可爱。西门庆的怒气一下钻入爪哇国去了,把心已回动了八九分。于是叫过春梅,搂在怀中,先亲了个嘴,问道:“这淫妇果然与小厮有首尾没有?你说饶了淫妇,我就饶了吧。”

这春梅何等聪明机灵。娘偷小厮不假,对主子应该忠诚。若说真话,便是忠一个逆一个,若说假话,也是逆一个忠一个。这便得见景生情。这事是有,这祸却是那淫妇孙雪娥挑起来的,若说真话,岂不让仇人得势,幸灾乐祸?万万使不得!再听爹这几句话,先问有首尾没有,又要我来决定是否饶。真要问,饶的话不该这早说,饶的话,那问便是虚的。这都在春梅脑子里瞬间想成,于是撒娇撒痴,坐在西门庆怀里说道:“这个爹,你没好的话说!和娘成日唇不离腮,娘肯与那奴才?这个都是人家气不愤俺娘儿们,作出这样的事来。爹,你也要有个主张才是。好把丑名儿顶在头上传出外边去好听?”

西门庆不言语了。

春梅又抱搂着西门庆的脖项,问道:“说俺娘与小厮,这话是谁告诉你的?”

西门庆仍不言语。

“我就知道准是那挨踢挨打的淫妇说的。爹,你听人家的话也不想想那人为啥说这个话,学这种舌?她亲眼见到了不?没有吧。无中生有,还能添油加醋哩。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你和俺娘这般恩爱,人家心中有火,眼里滴血。把俺娘冤冤枉枉打成这个样儿,你就不心疼?”春梅说着,掏出汗巾来抹眼泪儿。又道:“你若不信,去后边看看,人家准保在欢天喜地,拍手称快,她得逞了!”

西门庆已是丢了马鞭子,扶起金莲来穿上衣服,吩咐秋菊看菜儿,放桌儿吃酒。金莲当下满斟了一杯酒,双手递上去,跪在地下,等他的盅儿。

西门庆吩咐说道:“我今日饶了你。我若但凡不在家,要你洗心改正,早关了门户,不许你胡思乱想!否则,我若知道,定不饶你!”

金莲道:“你吩咐的,奴知道了。”又连连与西门庆磕了四个头,方才安座儿在旁陪坐饮酒,春梅一旁伺候斟酒。

正饮着,忽听打门声,秋菊出去把门打开,玳安进来行礼禀报,说是吴大舅、吴二舅、生药铺伙计傅自新、女儿西门大姐、女婿陈经济,还有别的亲戚,都来送礼祝寿。西门庆方才撇了金莲,整衣出来前边接待宾客。应伯爵、谢希大等众朋友都送了人情来,院中李桂姐家也使了小厮保儿送礼来了。

金莲等西门庆出去,不由得又落下泪来,她举起一杯酒,递给春梅,说道:“多亏了姐姐,今日若不是姐姐帮着说几句话,就让那淫妇得逞了。”

春梅推辞不得,慌忙跪下接了,说道:“娘休要说此话,这都是后边那淫妇作恶起祸。娘也别放在心上,各过各的日子。”

玉楼听得金莲受辱,瞒过众人,悄悄走来前边看望金莲。见金莲睡在床上,问道:“六姐,你真的怎么个缘故,告我说一说。”

金莲满眼流泪,哭道:“三姐,你看,这都是那小淫妇背地里平白无故调唆汉子,打了我这么一顿。我到明日和这两个淫妇冤仇结得有海深。”

玉楼道:“这些人也真是,如何做作着把我的小厮弄出去了!六姐,你休烦恼,莫不汉子就不听俺们说句话儿?若明日他不进我房里来便罢,但到我房里来,等我慢慢劝他。”

金莲道:“多谢姐姐费心。”一面叫春梅看茶来吃,又说:“好在这春梅做证,还我清白,否则,跳到黄河也洗不清。”

两人说了会儿话儿,玉楼告辞回房。晚上,西门庆因上房吴月娘来了身上,又知金莲今天心情不好,便走到玉楼房中宿歇。

玉楼说道:“你休枉了六姐的心,六姐并无此事。都是日前和李娇儿、孙雪娥两个有了言语,平白无故把我的小厮也扯了进来,扎筏子。你不问青红皂白,就把她屈了。你休怪六姐。却不难为六姐了。我就替她赌了大誓。如果有此事,大姐姐有个不先说的?你呀,遇事怎不多想想?”

玉楼这一顿好说,一半为金莲,一半为自己。琴童是她嫁时带来的,小厮出事,主子无光。尤其是几房妻妾,你我瞪着眼看谁出事儿,为的都是显自己清白,好笼住汉子。又一说,打狗得看主人面。你把我的小厮胡乱里打一顿,又赶出去,心目中还有我不曾?有的话,为什么不商量商量,合计合计。所以,不大说话的孟三娘有这一顿好说。

西门庆说道:“我问了春梅,她也是这般说。”

玉楼道:“她今天躺在房中不好哩,你不去看看她去?”

西门庆说:“我知道了,明日到她房中去吧。”

第二天是西门庆的正生日,七月二十八日,周守备、夏提刑、张团练、吴大舅,许多官客来祝寿饮酒。这吴大舅已承袭了父亲的职位。

晚夕宴散了,西门庆进入金莲房内来。金莲替他脱衣解带,伺候茶汤脚水,百般殷勤伏侍,把小意儿贴恋。上了床,枕席鱼水欢娱,施尽全身功夫,用上各种手段,屈身忍辱,无所不至,把西门庆窝盘住了,弄得全身通泰,好不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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