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霎明晰自己的人生是宁愿坐在南瓜上独享一切,也不会愿意挤在天鹅绒的坐垫上。
周一,是邓季季出院的日子。那霎凌晨2点就起床,开始在厨房忙乱。她想煮一碗鸡汤,然后用那碗鸡汤去变成一碗鸡汤粥。这是她从未挑战过的难度。
所以,当她把鸡和枸杞、黑木耳等材料放进砂锅开始炖的时候,已经累得大汗淋漓。尔后,她淘了一把米,放进电饭锅,接着她便卡壳在那里。她想不明白,究竟是鸡汤加在生米里煮成粥呢,还是粥煮好了之后把鸡汤加进去搅拌均匀就好了?
那霎干脆坐下来抽烟,看着蓝色的火苗****砂锅锅底。她有一个非常完美齐全的厨房,连带着小型电烤箱都有,可惜,她只会煮泡面。
有次跟编辑在MSN 上说起,编辑开玩笑说:“吃那么多泡面,小心体内防腐剂过量,以后火化不了哦。”
那霎想了想回:“嘿,那样不就可以不朽了。”
现在想来,她觉得自己弱了点,连先加鸡汤还是后加鸡汤的问题都搞得像“先有鸡还是先有蛋”那么复杂。
终于耐不住,拨电话给安葵问这个疑难。她的目光扫到墙上的钟,时针指在3点,她预料到自己会被安葵暴风骤雨一顿骂,更让她觉得可气的是,安葵居然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她说她没煮过鸡汤粥,她只能告诉那霎怎么做各种各样的炒鸡蛋。
可是,谁要听这个啊。那霎气得一把丢了电话。
不免着急起来,凉介和柳漾大抵也是不会的,厉夏不可求助,也许会故意告诉错误的方法,Silence不能求助,万一大嘴巴告诉邓季季她除了会煮防腐剂以外什么都不会做,那就惨了。
她想,也许只有他了。
电话接通,那霎听见男人睡意朦胧的声音。在听出是那霎之后,男人紧张地叠叠问:“那霎?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没怎么吧?”
那霎僵了一秒:“我,就是想问问,鸡汤粥怎么做。”也许想到那么晚打搅他,有些歉意地补充,“吓到你了吧,爸爸。”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男人叨叨着,在听到那霎叫他爸爸的时候精神为之一振。这个概率是那么低微,一旦听见,他总会兴奋许久。
男人把怎么做鸡汤粥的流程仔细讲了一遍,那霎认真地听着,原来是要将米和鸡汤一起熬煮。末了,男人问怎么半夜想到煮鸡汤粥。
那霎勾勾嘴角说:“煮给别人当早餐的。”
“是男朋友么?”男人小心翼翼猜测,他想那霎会为谁洗手做羹汤呢?
“不是。”那霎答得格外平淡。男人就不再追问,他知道那霎不喜欢被过多地询问。即使他的本意只是出于关心,也会使那霎生出限制与束缚感。
“好吧,空闲的时候记得给自己做好吃的,不会的随时问我。对了,下个月,小特要跟随同事去考察,会路过你那儿,我让他带点东西给你。”
那霎应下,多少带点欢愉地搁断电话。
鸡汤粥熬好已经是早上8点了,整整磨蹭了六个小时。那霎边抽烟边休息,心想以后再也不干那么麻烦的事了,与其复杂地熬一碗鸡汤粥,不如买只烤鸡买碗白粥直接啃。一支烟之后,那霎把热腾腾的鸡汤粥盛进保温壶里带去医院。邓季季已经下床洗漱好,那霎的早餐恰到好处端上来。“很香啊。”嗅着漫溢的香味,邓季季惊喜地问,“你自己做的?”那霎点点头。邓季季赞赏地点头肯定那霎的成绩,就如读书时候肯定那霎的试卷。那霎闭了闭眼睛,微扬嘴角,被肯定的骄傲感溢满心海。
《修罗城》在杂志上的连载继续爆红,进行到第五期时,凉介潜心改编的《修罗城》漫画也开始在漫画杂志上崭露头角。事实证明,凉介和安葵决意把它做成COSPLAY 是多么英明而正确。不过,浮清团对于要COS《修罗城》的消息还是持封锁态度。
阿修罗的角色一致决定不出,因为复活之后的阿修罗到底怎样还是个未知数,凉介也没办法画出人设图。凉介选了修罗城城主的角色,安葵扮陀炎,柳漾和其他俩人分别扮三武士。厉夏因为刚登上首席设计师的位置,忙得焦头烂额,不光是来自手下一些不服气人员的针对,还有坊间的蜚短流长,所以考虑到不影响众人的进度,她决定不出,只帮着做服装和道具。迦萝这个女主角的角色落到另一位名叫白言言的成员身上。其中,因为穿插了三百年前因陀罗大战阿修罗的重头戏,所以大家一致认为加进因陀罗更具丰富性,只是这个角色一直无人认领。
厉夏想了半晌喃喃自语:“要不让拓也来吧。”
“拓也?”那霎错愕地问安葵。
“厉夏的私藏。平时不来,只在我们要拍平面他才以摄影师身份出现,后期做得不错。偶尔玩过一两次COS。听说搞出版的,跟凉介有往来。”安葵压下声音如数家珍般报料。
那霎黑线地猜测:“是情敌吧。”
“被你估到了。”
那霎莫名激动:“如果他出因陀罗,那跟凉介就是名副其实的敌人了。”
“请问,你在兴奋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一脸不知所谓的高亢情绪。
每天晚上,安葵、柳漾、厉夏和其他人都聚在慢慢吧,拿着凉介画好的角色人设图制作服装和道具,从画分解图到选料子做纸样,一样都马虎不得。空余时,Silence也会帮忙打下手。安葵还包揽了那霎的道具——星杖。她忍不住偷偷叮嘱安葵要把巫婆装做得漂亮一点。安葵白她一眼说:“那你应该让凉介画漂亮一点更实际。”
这一次,凉介的服装和道具被厉夏主动承担下来,大概是由于她不想让安葵跟凉介太过于亲密。厉夏的私藏拓也也出现了几次,可惜那霎都不在场,她忙着熬《修罗城》的连载,两个黑眼圈严重得好比烟熏妆。
偶尔,凉介抽空约安葵商量一些道具和服装上的细节,安葵特意将他约到了慢慢吧,并且把那霎也喊来了。整个举动使那霎看着倍觉无聊。
四下无人时,那霎问安葵想证明什么。她迟疑两秒答:“没有单独相处的必要啊。”那霎不耐地挥了挥手说:“得了吧,你只是想证明给柳漾看。可你心底呢?何必这样欲盖弥彰?”
“你怎么知道?”
“早看透你了。”
“不,我问你怎么知道我和柳漾……”
“那天我在医院看到他来接你的。只是奇怪,他为什么不上来?”
安葵紧张地瞟她一眼:“他怕你见到他又生气。”“为什么?”大惑不解的那霎露着忧悒,转念一想,又恍然,“我明白了,他还记着我那次骂他吧。”安葵笑而不答,望着暗黑而剔透的夜色,几抹稀薄的浮云轻缓流过。她承认那霎说得没错,她只想证明给柳漾看,却没洞悉这样做反而泄漏了她的心虚。
凉介摁响门铃时,Silence刚好在那霎的小餐桌边坐下,面前的保温壶才打开,是邓季季让他送来的银耳莲子羹。这是遥远的从前,她们在一起时经常做的甜汤,对那霎而言既熟悉又陌生。不过,这份银耳莲子羹明显有投桃报李的嫌疑。
Silence边把银耳莲子羹盛在小碗内,边问凉介画稿怎么样了。凉介也一屁股坐在小餐桌旁,从背包里甩出一叠画纸,是下一期的连载内容,凉介特意送来给那霎先睹为快。那霎把呈满黑白线条的画纸一张张摊在眼前,目光来来回回潦草地扫几下,轻描淡写道:“还行。”
“什么?还行?”凉介跳起来,一副掀桌子的姿态,“哎,我可是画了几个通宵的哦。”
“我看不错。”Silence赶忙打圆场。
那霎倒是镇静地埋首在甜汤里,味道甜而不腻:“你表扬他,他会骄傲的。”
Silence也盛了一碗给凉介:“那表扬和适时的浇冷水都是需要的,否则会走两个极端呢。”
“那霎你听听,你老是打击我是不可取的。”凉介不满地抗议。
那霎撇了撇嘴:“你有Silence夸奖就够了吧。快吃吧,这碗甜汤可幸福了。”
“啥,一碗什么甜汤就幸福?开什么玩笑。”
“怎么是玩笑。”那霎指着Silence说。
Silence把整个保温壶推到那霎跟前:“你要喜欢,我叫我姐姐多做……”
“哎,停!”凉介插话进来,“这个不是Silence你做的么?”
Silence一头雾水地摇摇那颗脑袋:“我姐做的。”
“那怎么幸福啊,那霎,你糊弄我啊。”
“幸福又不是只有一种。”那霎不想解释,也不让Silence解释,一句话打发了他。
凉介皱着鼻子凝视那霎独自把剩下的银耳莲子羹吞进肚皮,完了还十分满足地揉揉胀得圆乎乎的胃说好饱啊。于是,凉介恶毒地诅咒那霎会变成肥猫。那霎反诘他是动画片中老是诅咒别人的恶人,到最后往往都落得很坏的下场。Silence不由自主笑,他了然那霎是自我保护色彩很重很重的孩子,永远无法知道下一秒她会怎样尖锐得反击惹到她的人。
临了,那霎仔细清洗净保温壶,让Silence带走,她送Silence出门时说:“下次别送来了。”Silence惶惑地注视她。她仅是笑着挥手说再见,再无他言。
没人会懂的吧,那霎只是不想被投桃报李,她知道要习惯人家的投桃报李是很轻易,但是感觉并不好,好似只有付出才有回报,可是付出未必就有回报,而有些付出也不是为了换取回报。倘若将来,一旦厌倦付出之后呢?就再也没有回报了,那么,又该如何振作与自处?
那霎明晰自己的人生是宁愿坐在南瓜上独享一切,也不会愿意挤在天鹅绒的坐垫上。在她从未丧失过的情绪里,始终记得卡夫卡笔下那只大甲壳虫,从起初的关心,到遗忘在肮脏的黑暗处,被嫌弃与憎恨,直至饱含忧悒地在一个早晨死去。淡漠的人群依旧过他们的新生活,没人再记得。无论处于什么时代都一样,她知道,无比清晰地懂得,她亦是那只长着许多羸弱细腿的大甲虫,被人同情,继而疲劳,渐渐丢弃,并且,无法抱怨任何人。
不说,什么都不想说。她沉寂地坐在地板上,望着窗外的清夜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直至烟雾缭绕得模糊去视线。她努力克制着不让眼泪落下来,却又希望眼泪能痛快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