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庭审的现场，还可以做如下补述。法庭内高约五米，头顶镂空四方。建筑设计师说，这样代表"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女法官身材瘦小，坐在漆黑的椅子上。法警坐在笼子外，不停看表。
那个胸脯要爆炸的书记员，坐在我前方不远，偶尔撩起手，欣赏刚涂的红指甲。法官飞快的读完后，拿法槌在案上敲了一下。之后，我就不知所以然。法官后来又问，被告刘小小，现在由你陈述。我想起韩伟说的一哭二跪三认罪。但是，对面那个胸脯要爆炸的女人，直盯我看。我心怦怦跳，四肢僵硬，站立都不可能，说不出话。那女法官又问，被告刘小小，你要上诉吗？我说不上，快让我走吧。
早上，起床铃刚响过，再睡不下。轰隆隆开风门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我听见张警站在巡逻道上，对隔壁监室喊，张云翔，收拾东西，准备下监狱。
少年犯值班到点，双手锁在棉大衣里对我说，恭喜你大学生，要下监狱啦。开风门时，张警果然点了我的名字。我心里砰砰跳，同时，听见自己骂，****娘，终于要离开这个地方。这时候，大学生已经彻底走流氓路线。
伍利民问我有没有牙膏。我说没有，他在包裹袋里翻找，也没有。谢国辉说，我这有，哧拉一声，拉开袋子，掏出许多日用品，码成堆，抱进我包裹里。谢国辉说，有领子的衣服，留下来。下监狱以后，要被剪掉，浪费。
我没什么行李，那女的写的长诗还在，一大堆信纸，还有半本《哲学原理》。书的另一半，在我方便的时候，一张张卷进化粪池。
我想，留着或许有用，说不定以后，还需要证明我存在与否。拾掇完这些，我把被子捆好，等着开门。
黄姐推着餐车，这早上笑得轻飘。太阳照在她脸上，金灿发亮。谢国辉说，黄姐，大学生为你戴过脚镣，今天要下监狱，你要表示。
黄姐看着我，压低声音说，阿弟啊，阿姐送个包子给你，阿姐不会忘了你。黄姐递包子给我时，我又看见她半裸的奶子，粉色的胸衣，急忙喝下两口稀饭。
早上集合之后，心里更躁。谢国辉在风场里，拍我的肩膀，大学生，不要忘了猪脚党。他撕下一张纸，写下号码。别的几个，也纷纷在纸上写。
我把纸塞进兜。谢国辉坐我旁边，又说些什么，我完全听不进。到现在也想不起，他当时都说了些什么。
黄警在风门叫我。我伸手出去戴手铐。风门开了一半，谢国辉把我的行李全塞到门外。脚刚踏出风门，扑面迎着阳光，身心顿觉敞亮。拧头看，白灿灿的天，晴的正好。
黄警让我抱好被子行李，走在前头。后面跟上一个人，听声音，是马鞍铁。马鞍铁声音轻柔无力，可是体型健壮，而且面黑如焦炭，冲我大笑。到走廊里，谢国辉扒在风门口喊，大学生，下去了，写信过来。
交接手续时，黄警让我按手印。我想，到底让他扣了二十块钱，还是欠他。我想跟他说这件事，但是直到上车，都没讲出来，心里有些后悔。
一起下监狱的，有五个人。彭警长拿来三个脚镣，马鞍铁身体健壮，单独戴一个。剩下两个，双双铐一起。
彭警长坐在副驾，拍拍自己腰里的配枪说，不要耍花样。送你们下监狱，可不是送你们上路。大学生，你坐最里面。我听了彭警长的话，进到车最里头，屁股刚挨椅子，椅子瘸了腿，一腚坐在地上。****娘，文明管理！看，老子还惦记着。
车开出看守所，沿着另一条路行进。路面正在施工，两边围着高高的栅板。尘土飞扬，在车里听得见钻机轰鸣。拐过路口，车子攀上高架桥，眼界突然放开。远处，青山被薄云环箍，太阳照进云彩，绚烂无比。
桥这边，绿水延出数里，火车正从青山脚下，朝这赶来。另一边，高架桥下，人来车往，奔流不息。
马鞍铁跟彭警长要烟，彭警长每人发了一根。我猛抽了两口，觉得身心漂浮。手从兜里伸出来，带出谢国辉的那张纸，看着名字，觉得恍如隔世，打开车窗，把纸伸到窗户外，松了手。那张纸，顺风直往后滚，一辆重卡从车边轰鸣而过，把它卷到桥下的大千世界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