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韩伟这样给孙伟建议，杀人是大案子，多数有记者在。大学生，你再写份忏悔书，长一点。法庭上，孙伟你得一哭二跪三认罪，鼻涕一把泪一把，乖乖忏悔。家里赔钱时，痛痛快快的，肯定有希望。韩伟问，你俩多大的仇啊，要把人害了？
孙伟说，没仇啊，哪里有仇？韩伟又问，当时录口供，你怎么交代？捅他的时候，有没有说，老子就要弄死你这样的话。要是说了，就很危险，那是故意杀人。两个人打架，你不吭声，一个劲闷打，那是故意伤害致死，这悬殊可大了。孙伟摇摇头，什么都没说。
孙伟在法庭上如何表演，我没看见。开庭回来，孙伟脱光衣服，在风场里跳钢管舞，很开心。
下到监狱以后，我才看见孙伟被正法的消息。那天，我跑进临时厕所里偷懒。厕所是露天的，苍蝇乱飞。刚进去，一条狗扑通从里面窜出来，五米开外，回头龇牙咧嘴，恶狠狠地看我。看来，我惊扰它的胃口，为此，方便的时候，深感不安。
厕所的塑料袋里，我抽出一张报纸。头版有张大照片，萨达姆胡子拉碴，深情向即将会面的天主祷告。同版右下角，有条新闻。"今日，我市中级人民法院，对孙伟，李xx等五名故意杀人犯实施枪决。"读完，脑子里顿时嗡嗡直响。
我想，王相举死的是时候。假如早两个小时，就白搭一条性命，而且，身上背着马蜂窝见阎王，不甚美观。那张报纸已经泛黄，几个人的名字旁，沾满苍蝇屎，算是对他们伟大人生的陪葬。
之后，我就打听孙伟临刑时的情况。见不到他脑袋开花，但我想知道，他是怎样走向脑袋开花。有一个张犯，我走之后，调进孙伟的监室。张犯说，孙伟临刑前有预感。那几晚，他睡不踏实，半夜总要坐起来，能看见他印堂慢慢变黑。
张犯也是大学生，他说，那种黑，不可言传，只能意会。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多看几眼，能觉出声色恐怖。临刑前天，孙伟的脸，象鬼一样，不敢正视。
那晚，孙伟没睡，坐在监门旁，望着送饭口外，直到半夜，一声不吭。张犯当晚值班，孙伟跟他说，太可怕了。张犯感觉到他说的什么，不敢看他眼睛。孙伟说，死到没什么，一声响，两三秒钟。就为这几秒，我等了两年多。我才20岁，头发白完了。张犯不应声，怕他恋生。
孙伟死盯住张犯说，我觉得，明早该上路了。张犯吓得浑身哆嗦，可不要这么想，裁定没下来，还有希望。孙伟站起身，一步步朝张犯跟前走。
张犯跟我说，当时他心里想，孙伟要是对我动手，我真得还手，他不死，就是我死。但是孙伟又从张犯身边走过，从包裹拿出一包烟。他说，这是警察给的，一起抽完，算是替我送行。
孙伟点上几根，插在馒头上，摆在门口。张犯想想，大方一笑，孙伟，大半夜的，别弄这个，哪有的事。孙伟一脸乌黑，不搭理他。平时不会有烟抽，张犯一根接一根，抽得昏昏糊糊。张犯说，孙伟也算是厚道一回。
大概凌晨五点，天还黑着。孙伟突然直直站到监门口，一动不动，眼睛死死盯着脚底下，四下里没有一点声响。张犯在一边站，觉着空气发烫，大气不敢出。孙伟又把坐着的塑料凳子拎在手里，张犯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站得远远地。
过了几十分钟，监门忽然被撞开，几个武警，端着步枪往里冲。张犯登时抱头蹲下。一个武警进到门，直直一个鞭腿横扫过来。孙伟趔开身，双脚齐跳开外。板凳就势抡出去，咣当砸在门上。另一个武警绕到他身后，举起枪杆，捣他肩膀。孙伟躲闪不及，被砸跪在地。另外几个把他踹倒，逮住两手，踩实腰捆绑，然后拎他起来。
李警戴白手套，卸掉脚镣，拍他肩膀说，孙伟，时候到了，走吧，上路。孙伟脚下忽然没有重量，一抬腿，差点跌倒，咬牙切齿，用脚狠狠踹门，啊啊大叫。武警锁住他肩膀，生拖他走。
声音渐远，张犯惊魂未定。抬头见门已经锁上，四周又静下来。门后那个馒头，被监门挤成饼，烟已经折断，张犯把烟头拾起来，塞进兜里，留着卷烟。
下午，李警回来，吩咐张三收拾孙伟的物什，孙伟家里没来认领。李警把那些铺盖包裹，堆在黄瓜地边放火烧。火势不大，烧了很久，但见一股黑烟，直冲向天，很远就闻着异味，呛得嗓门疼。张犯望着火说，真可惜，还可以留下什么东西用。张三骂他神经病，你不怕他半夜来找你？张犯受过高等教育，当然不理会谁会半夜找他，而且，他没有给孙伟捏过脚。
张犯说，执行枪决的事，在所里是绝密，哪个知道？孙伟头天下午换了一身全新衣服，从来没穿过。当晚，我一点声音都听不见，你知道，那****地方，晚上多安静。可是他日鬼一样，拎板凳在门口候着。砸武警的时候，他心里肯定有想法，这小子走得不干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