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蹚着猪脚镣到审讯室。那女的已坐在那里，粉色马甲，头发极短，平淡白净一张脸，带着手铐。见我进来，急忙把手放在桌子下面，手铐为目光所不及。
这个动作，前面说过，也是运用了人类的智慧。我也想运用智慧，但我脚上蹚的猪脚镣，四十斤重，长有三十厘米，遮盖不住。我坐在对面，她多次想张口说话，但是一直没开口。我相信，彭警长肯定跟她有交代。
我们这样坐着，说不出什么话，目光也没有力量。这时，我脑海里闪过这样的情境。手上带着的手铐，成了一个精致的杯子，杯子温热，飘着咖啡豆的味道。审讯室成了咖啡屋一角。一边站着的警察，端着法式咖啡瓶，随时等待着伺候。钢琴乐从八方流泻而来。这样的情境，叫做情调。
彭警长在门外，不停探头进来。实在不耐烦我们不说话，就叫民警带我们回去，这说明彭警长不懂情调。那女的在走廊里回头，一个劲望我。我坐在猪脚镣上，也回头看她。这么一个短发，穿粉色马夹，让我想起情调的女人，我不知道她的名字。
回到监室，强奸犯端给我一碗泡面，让我交代细节。等不及我说，让我回答。一拉手没有，二摸奶子没有，三，有没有亲个嘴或者碰触女人性敏感带。强奸犯不相信我们没有说话，大骂我蠢。又说，刘小小，你不会跟我们玩悬念吧，保留情节？那就不够意思。女人不是你的，大家可以共享。
我总不说话，强奸犯急得跳起来，****娘，早晚我也戴猪脚镣，还有这等美事，不就是造反吗？谢国辉说，瞎凑什么热闹。谢国辉口气半软半硬，象是命令。强奸犯不敢再说话。
谢国辉说，你刚走，彭警长扛来半箱方便面，让我们给你做思想工作，尽早卸掉猪脚镣。你们记住啦，刚吃的面是大学生挣来的。以后喊你们伺候，不要装****孙子。
谢国辉这话，让我好生难堪，土匪们得以饱餐方便面，得益于我拖着几十斤重的生铁，出尽笨力受苦受难。
彭警长每天都来，说一会话，然后递给我纸条。那女的每天写一句，言辞华丽，而且紧凑有序，大概要做长诗。假如我就此卸掉猪脚镣，就再不能欣赏手写长诗。对她是大不尊敬。况且，还有另半箱方便面没扛来，所以，我仍然坚定。方便面泡完后，谢国辉就盼望刘小小再次出监谈话，把另一半面扛来消化，但是久不见动静。
我蹚猪脚镣在监室来回走，轰隆声响，刺激他们胃口，因此怨声四起。谢国辉说，刘小小，干脆卸掉算了，没有搞头啦。这边厢，长诗行进尾声。后来几天，那女的只画小图片，花朵或者别的写意。我给那女的回了条子，照抄"路漫漫其修远，与君共勉"，就再不见回话。然后，我找彭警长签字，卸掉猪脚镣。
我把那些纸条糊在日记本上。这样的一个手写本，在强奸犯眼里，是至上荣耀。强奸犯不时拿来研究，妄图从中发掘暗语或者联系方式，终不得解。这个本子，我存留至今。后来，专门拿去请教过诗歌权威，他说，这诗风格奇特，象xx诗派。我不明白什么叫做xx诗派。咱是流氓，不去研究那个，觉着好，就保存下来。
中秋节，所里放三天假。发了几块糖，四五块饼干，另外还有几个苹果。说是苹果，不太象形，该是枣子的航天品种。临放假，实习女警拎着一个塑料袋，在风门喊李上平，然后，从送饭口一个个递苹果进来。
苹果是所里另卖的，个大，红润。我接过一个，急忙咬上一口。忽然发现，每个苹果都被啃咬过，小小的豁口，而且齿痕均匀。我正要问，女警跟李上平说，兰姑娘买给你的，说祝你好。
为此，李上平吃苹果时，总要对齿痕端详半天，象要下手准备接吻。可惜小兰的唇印，不能永葆青春，而且因此，那些苹果很快就烂掉。李上平对女警千恩万谢，要回赠小兰一份加菜。
女警说不用，她那里有钱。李上平说，她需要什么，跟我讲。女警笑笑，她卫生棉用完了。李上平小步点点跑进监室，拿一包出来，说，上回多买了一包，你送给她。女警咯咯笑，接过走了。
有一回，李上平找我聊天，说起贩毒的事。他说，可惜，大学生，你不懂这一行。我压低嗓子，说出几个制毒流程，他两眼放光。你怎么知道这个，我就闭口不答。临下监狱，他给我留地址，说，大学生，你等着，我给你写信。
中秋那晚，他买了一只烧鸭。半夜我值班，他起身悄悄跟我说，中午不方便叫你，留下一半，然后把半份烧鸭端给我。我想起小兰啃咬过的苹果，觉得倒胃，偷偷倒进厕所。鸭子不会开口讲话，可惜因此葬身化粪池。李上平下到监狱之后，我没收到信，这些话，谁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