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今夜不平静
一道道复杂的视线停留在沐若清身上，她浑若不觉，只对着正中那个雍容华贵的女人盈盈一拜：“柳映雪拜见贵妃娘娘，贵妃娘娘金安！”
随着沐若清如黄莺出谷般的清脆声音响起，殿中顿时一阵诡异的安静，沐若清甚至听到了殿外某株树上小鸟扑扇了一下翅膀的声音，不知是因为她是妖精，耳朵比常人灵敏，还是因为这殿中的确是太过安静了。
沐若清弯着腰，静静等候某人的反应，过了有那么一会儿，时间不算太长，当然也不能算短，她方听到前面传来一个温柔平静的声音：“柳美人不必多礼，起来吧。”
沐若清不着痕迹地动了动唇角，随即绽出一个甜美典雅的微笑，缓缓抬起头来：“谢贵妃娘娘！”
沐若清虽进宫有段时间了，却还从没见过这位贵妃娘娘，经过昨夜的事之后，她想像了一下姚贵妃可能的模样，却怎么也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位端庄温顺的美妇人。
眼前的宫装美妇仿佛才三十来岁的年纪，身穿粉红色缕金穿花百蝶裙，皮肤白皙、五官精致，云髻高耸，面若春桃，身材不算很高，却匀称挺拔，体态风流。沐若清知道姚贵妃刚及笄便做了太子妃，如今过去二十多年，应该已是四十多岁的人了，谁知看上去竟如此年轻美丽，她心中不禁也暗暗赞叹这姚贵妃实在是驻颜有术。
“柳美人，你搬进紫竹殿也有几日了，可住得习惯吗？若有不便之处，告诉本宫，本宫自会着人替你安排。”姚贵妃的声音宛如春风拂面，温柔煦暖，闻之令人心情愉悦。
如此美丽大方又兼温婉祥和的姚贵妃着实有些出乎沐若清的意料，一瞬间，她几乎有些怀疑昨晚的事会不会是一个误会，不过很快，她便又提醒自己，这世上真正可怕的人往往不是那些看去很凶恶的人，这姚贵妃深居后宫二十多年，每日里都在跟这些嫔妃们勾心斗角，算来计去，自己虽读过不少书，武功也不错，但毕竟没有真正跟人玩过心机，斗过心眼，在这些老于世故的人精面前，还是小心才好。
“多谢贵妃娘娘关心，紫竹殿环境安静清幽，极合映雪心意，劳烦贵妃娘娘挂怀了。”沐若清微笑着回答，再接着道：“昨日贵妃娘娘着人赏赐映雪礼物，映雪感激不尽，特来拜谢娘娘。”
“几件小玩意儿，不值一提，你原先做宫女，想必也没有什么首饰衣服，如今被皇上封了美人，可不能丢了皇家的颜面，缺什么，要什么，只管向本宫开口，本宫自会着人替你送去。”姚贵妃温婉秀丽的脸上挂着高贵柔美的笑容，闪烁的瞳眸中却有掩饰不住的厉芒一闪而过。
姚贵妃的一番好意让沐若清余光看到旁边几个嫔妃正掩面嗤笑，呵呵，原以为这是只不露声色的老狐狸，原来也不过如此，这么快就把尾巴给露出来了。沐若清没有忽略姚贵妃那转瞬即逝的一抹恶意，心中反而稳定下来。
“多谢娘娘的好意，映雪是做过宫女，却也是出身书香门弟、官宦世家，虽家道中落，但族中倒也有几门日子还过得去的亲戚，前几日他们听说映雪被封为美人，派人送了一些小物件过来，说是给映雪装装门面，映雪从来不喜这些累赘之物，不过觉得其中一样倒也还勉强看得过去，今日特地带了过来，送给贵妃娘娘赏玩，只盼娘娘不要嫌弃才好。”沐若清仿若不觉那些睥睨鄙夷的眼神，依旧笑得温顺典雅。
“哦？是什么物件，能让柳美人如此看得上眼？”姚贵妃扫了眼四周，浑若无意地说道。
沐若清一手伸进另一边的袖口内，手指微动，转瞬便从袖中取出一只碗口大的粉色锦盒来。
华音宫位于皇宫中地势最为敞亮的位置上，殿中的家俱物什无不锃明瓦亮，此时正是旭日初升的时候，淡红的朝阳已斜斜爬上天边，柔和亮丽的光线穿过雕花窗格，洒进华音宫正殿的地板家俱上，反射得殿中一片明亮。
只是当沐若清手中的锦盒缓缓打开来时，原本富丽堂皇的殿堂刹那间尤如被蒙上一层暗影，立刻黯淡下来，所有人的视线都被那瞬间绽出万道光华的锦盒中的物什牢牢拴住，再也挪移不开。
沐若清似笑非笑地向四周扫视了一圈，视线掠过那些震惊贪婪的眼神，心中暗暗冷笑：呵呵，都是些自以为出身高贵的官家小姐，还以为见过多少世面，这么大的夜明珠都没见过吧，如此硕大而明亮的珠子这世上还真没有，不过是我用妖力变出来的，只是拿来杀杀你们的锐气而已，别以为这世上好的东西都被你们占去了，别人都是一无所有的穷光蛋！
“贵妃娘娘，映雪看这只夜明珠虽然也算不上什么特别好的东西，不过胜在晚上可以拿出来照照亮，所以特地拿来送给娘娘，娘娘晚上需要见见什么人，安排点什么事的时候，拿这个当灯使使倒也方便，省得下面的人看不清路，走错了地方，办砸了事情！”沐若清手拿着光华灿烂的锦盒，直视着姚贵妃的眼睛，慢条斯理地说道。
说起来，沐若清此举是有那么一点冲动，争气斗胜变个夜明珠出来找回面子就罢了，还说出这种意有所指的话来，旁人听不懂，那姚贵妃岂会不懂？她说出这话，就等于向姚贵妃宣战了。
可是，宣战又怎样？我不宣战，你也杀上门来了，不如大家敞开大门，刀来剑往，杀个你死我活，看谁能笑到最后！
姚贵妃早已敛下那副平静温柔的笑容，听了沐若清的话，她的唇角不自禁地抽搐了一下。这些多年，还没有谁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拿话挤兑她，更何况还当着这么多嫔妃的面，即便是皇帝，跟她说话也带着三分客气呢，你个小宫女出身的美人，凭什么这么嚣张？难道是有皇帝在背后撑腰么？
姚贵妃心念几转，压下心头的那股杀意，多年的宫中生活教育她无论什么事都要谨慎为之，行差踏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因此她只轻吸了口气，淡淡说道：“没想到柳美人出手如此大方，先前本宫还以为你可能需要些首饰，着人送了些去，如今看来，本宫实在是多事了。”
“贵妃娘娘说笑了，那如何是多事，分明是对柳映雪关爱有加，映雪铭感五内，对娘娘的恩德，他日映雪必会加倍报答！”既然已经扯开了这层遮羞布，沐若清也不再掩饰，干干脆脆地把自己将要报复的心情表露出来。
其实沐若清本非嚣张冲动的人，只是这些日子以来，当宫女挨骂受气不说，又被皇帝夺玉萧、封美人，接着被大皇子不分青红皂白派人围攻，现在又被姚贵妃指使人来自己的住处装神弄鬼、出言贬抑，任是神仙此时恐怕也对这皇家的人生出几分恶意，更何况她只是个多年来平静自由惯了的小丫头，此刻能够言笑晏晏地站在这里和姚贵妃对话，已是她忍耐的极限了。
“柳美人，夜深了，请安歇了吧。”流霜走进房来小声提醒正在灯前默默沉思的沐若清。
沐若清抬起头看了看流霜，温言说道：“你先去睡吧，不用管我了。”
流霜依言退了出去，沐若清站起身来，打开窗户，望着窗外清明的月色深深吸了口气。
早晨在华音宫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当姚贵妃铁青着脸命人收下那只锦盒时，沐若清着实出了口闷气。后宫之首的贵妃娘娘在她的嚣张跋扈面前选择了隐忍不发，她得先弄清这个柳美人敢这么当面冲撞她的理由和依靠是什么，然后才会采取行动，能够在波诡云谲的后宫中多年屹立不倒，她自有一套自己的处事方法。
沐若清初时觉得很是解气，可回来后一个人回想此事的时候，只觉得有些意兴阑珊。可恨之人也有其可怜之处，那姚贵妃等待多年仍封不了皇后，二十多年来恐怕也是殚精竭虑、步步小心，既要防备被其它嫔妃陷害打压，更要防止有别的人深得圣宠，坐上后位，凌驾于她的头上，她的日子，只怕没有看上去那样风光无限。
沐若清忽然回忆起以前在青剑锋的日子，虽有些寂寞，也有些平淡，但却心境平和，自由舒畅。下山后的经历倒是稀奇有趣，可却时常心情浮躁，思虑日重，即便她有艺在身，普通人不能伤她分毫，可毫无意义的争斗，却令她心生厌倦。
或许还是山上的安宁日子更适合自己吧，只是还得想法让乐遥回到她母妃身边，让她在母亲的羽翼下快乐健康地成长，那时自己就可以放心离去，想她时再偷偷潜进宫来看看她，也无不可。
只是回山后，有些人便再也不能见了！想到此处，沐若清心中忽然升起一阵莫名的痛楚，胸口如同被大石压住，只觉一阵突如其来的窒息，令她心神有些恍惚。
那个人，到底和自己寄身的黎小玉会不会是……
算了，还是不要想了，沐若清微微摇了摇头。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毕竟两人身份悬殊，一个是人，一个是妖；一个是皇子，一个是来历不明的丫头；一个只有百龄，一个却能活千年，这样的他们，就象两条偶尔相交的轨道，只有一刹那的碰撞，之后却是越行越远，再也不会有交集。不如就此断掉不该有的想法，以免日后的神伤。
沐若清素手一翻，玉萧已然在手，碧光莹莹，光华灿灿，温润依旧，或许这一世，只有这只玉萧，能陪伴自己一生吧。
轻启朱唇，萧声悠悠响起，那孤独悲伤的曲调，尤如细雨悄至，洇湿了这密密的竹林、黑黑的夜……
一曲终了，天地间一片寂静，只除了风吹竹林的沙沙声，仿佛还在忧伤咆咽。
沐若清在窗前伫立良久，直到一声熟悉的呼唤轻轻响起。
“若清！”玉朗的声音一如往昔的淳厚，只是少了平常的戏谑和玩闹，多了些严肃与认真。
沐若清微微一怔，望向从竹林里慢慢走到窗前的玉朗。
“玉朗，你来了！”她轻轻一笑，此时能够见到他，确是能令自己缓解一下抑郁的心情。
“嗯，来给你送请柬！”玉朗凝视着沐若清忧郁的面容，缓缓说道。
夜色浓郁，万籁俱寂，在离紫竹殿较远的清韵宫中，正有一人孤身只影，静静伫立在清冷静寂的水塘边。
今夜繁星满空，风清月朗，夜色极美，他本想在这亭中独自抚琴，谁知却在不经意中，听到一阵似有似无的萧声响起。那萧声，凄清孤寂、幽咽哀伤，从悲凉的曲调里，可以听出吹萧人此时孤独无依、寂寞疲惫的心情。
夜这么深了，这宫里还有谁在吹奏如此忧伤的曲调？萧逸尘凝神细听，那萧声却若有若无，时断时续，有时仿佛就在身旁，触耳可闻，有时却好象远在天边，遥不可及。他负手伫立良久，默默倾听，感受着吹萧人与自己一般无奈孤独的心境，直到那萧声终于慢慢沉寂下去，终不可闻。
云捷走进这方池塘时，正看到他家主子默立远望，独自沉思，不禁暗自感叹这二皇子近来是越来越忧虑多思了。以前的二皇子，虽性情清淡，但却恬静平和，每日里在这清韵宫煮酒弹琴，自得其乐，潇洒似神仙，只是后来夏家倾覆，大皇子趁势打压，想彻底断了二皇子的后路，以免给自己留下后患，逼得二皇子不得不抛掉过去恬淡清静的世外闲人生活，开始插手夏家的事，也终于将自己陷入皇子夺谛的漩涡。从那时起，二皇子脸上便难得再看到舒心的笑容，更多的，则是忧虑和无奈。
“二皇子！”云捷上前躬身行礼。
萧逸尘微微一震，倏然醒转，刚刚听得太投入了，竟然连有人过来都未察觉。他微微一顿，定了定神，再低声问道：“有消息？”
“是，刚收到庄先生的飞鸽传书，说下面的人查到大皇子最近有些新动作。”云捷小声道。
“新动作？是什么？”萧逸尘眉头微蹙，望着云捷。
“回二皇子，说是大皇子昨晚遭遇刺客，因此大皇子吩咐下去，无论如何要抓住那个刺客，并且还要活的。”
“皇兄遇刺？伤着没有？”萧逸尘眉头更深，立刻问道。
云捷摇摇头：“大皇子没有受伤，手下的侍卫倒有不少人受伤，不过伤都不重。消息说那刺客是个女子，长得美艳非常，手中的武器，是一只萧！”
“萧？”萧逸尘一怔，怎么又是萧？
“是的！她用萧吹出无数音刃，尤如蝗虫过境，铺天盖地，难以躲避，所以大皇子手下的侍卫虽全力抵挡，却还是有不少人被那些音刃所伤，最终被那女子从容离去。”
“音攻？难道这世上真有音攻？以音为剑、以乐为杀！以前虽有所闻，却从来无人见过，世人只道那只是传说中的攻击方法，原来，还真有其事！”萧逸尘喃喃道。
“当时的情景下面的人打听得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大皇子命人全力搜捕，扬言就算掘地三尺，也要将那女刺客给抓回来。”
萧逸尘略一思索，问：“那刺客是什么背景？”
“属下也派人在查，但还没有线索。”云捷低声回答。
“嗯。”萧逸尘深吁了口气，微微点了点头。
“另外，庄先生传书说，已经替您将请柬送了过去，那沐姑娘不住那里，是一位自称他朋友的男子收下的，说是会转交。”云捷悄悄瞟了眼正陷入沉思的二皇子，小声接道。
“请柬？我的？”沐若清诧异地从玉朗手中接过烫金的请柬，她在这世上除了玉朗小丹，好象没有什么朋友吧，是谁会这么正经严肃地来下帖请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