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故事
沐若清抬头望着被阴霾笼罩着的夜空，心里在大声地呼喊，那声音，如此悲凉，却又有何人能够倾听！
沐若清当天就赶回玉朗那里拉上小丹去药店配了一些治伤的药，再从玉朗那里拿了些银票回来，交代流霜悄悄将一大笔银票送给被打死的宫女家人，再将药和一些银票送给那些被打伤的宫女太监后，她才勉强觉得心里好受些。
姚贵妃那里，又如何惩戒，沐若清暗自思量。这种事在宫里实在太普通了，普通得就跟天要下雨，人要吃饭一样司空见惯，可是，若这样悄无声息地就当事情没发生过，沐若清做不到。
哼，你不是喜欢玩装神弄鬼的游戏吗？我就来陪你好好玩玩！
于是就在宫女被打死的当夜，华音宫贵妃娘娘奢华的寝殿里传出了几声凄厉的惨叫，后来便有人看见平时端庄优雅的贵妃娘娘衣衫不整、面无人色地从殿里跌跌撞撞地跑出来。据后来后宫私下里悄悄流传的版本，说的是那个被打死的宫女回来找贵妃娘娘算帐，生生把平时吃斋念佛的姚贵妃吓得从东面的华音宫一口气奔到皇宫西北角的斋堂寻求佛祖的庇佑。
自那夜之后，贵妃娘娘连惊带吓，卧病不起，在斋堂整整住了月余才勉强回到已请皇家寺院的和尚来做过法事的华音宫，而这件事，也终于成为沐若清差点被杀的起因。
且说当夜沐若清将姚贵妃吓得跑进斋堂，看着披头散发、惊慌失措的姚贵妃跌倒在佛像座下瑟瑟发抖，沐若清才勉强止住了脚步。那种地方不是她能去的，况且她也没狠毒到就此吓死姚贵妃，于是她只淡漠地冷哼一声，将变幻成宫女模样的自己重新变回猫形，悄无声息地回到紫竹殿。
接下来的两天宫里闹翻了天，人心惶惶，有恶鬼索仇的流言悄悄散布到宫里的每个角落，心里有鬼的、没鬼的，都过得胆战心惊，生怕自己被波及。大皇子见母妃惊吓过度，怎么也不肯回华音宫居住，于是请求皇帝命皇家寺院的高僧前来做法事，超度亡魂。
听说高僧进宫，沐若清心里有些忐忑，自己身带妖气，虽说因为修练的时日不长，妖气不重，但若遇到法力高强的僧人，也怕也会被识破，因此她只得小心翼翼地躲在紫竹殿，称病不再出来见人。
幸好高僧做过两天法事之后，便静静地离去，沐若清也终于松了口气，暗暗庆幸自己没有被暴露。只是她不知道，这件事，并没有完。
转眼萧逸尘请柬上的日子便已来临，沐若清的心，也越来越乱。对萧逸尘的心，她隐隐约约猜到那么一点，对自己的心，这些日子以来，其实也逐渐了然，只是这一步踏出去后，该如何收场？
对于未来，她不是没有期望，可为什么偏偏遇到的是他！这个人身份如此特殊，她又如何能不顾一切地接受他？可若是拒绝……若是拒绝……沐若清的心猛地一痛，只觉一种叫做绝望的情绪，如洪水泛滥，铺天盖地袭上心头……
夜幕微垂，天色渐暗，沐若清缓缓走到华灯初上的望江楼门口，看着呼朋唤友、热闹喧哗的大厅，脚步突然变得有些犹豫起来。
见了他，说些什么呢？还是装作茫然不知，完全以朋友之礼相待？可是这一去，会不会泥足深陷，再难摆脱？且不论两人身份的差别，只看自己寄居的黎小玉和皇帝之间扑朔迷离的关系，如若自己猜想成真，又如何再能与二皇子坦然相对？
或者，还是及早抽身吧！沐若清脚下一停，狠了狠心，转身回走。
眼前忽地一暗，一个高大俊朗的身影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她面前。
沐若清微微一愣，不由自主停下脚步……
萧逸尘早已来到望江楼，坐在二楼雅致的包间里独自啜饮香茶时，他对自己急切的心情也有些暗自赧然。从来没有如此迫切地想要见一个人，想起她品评琴曲时认真聪慧的眼神，看着乐遥时喜悦温柔的笑脸，到翠红楼竞标尹烟儿时俏皮做作的姿态，他的心，就如被一股火烫的热流迅速淹没，那灼热的温度，令他平静的心禁不住悸动起来。
只是，那个灵动如小鹿般的白色身影为何迟迟不现？她到底会不会来？她对我，又是何种观感？多年来，萧逸尘一向心境平和，处事不惊，如今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做焦灼，什么叫作热切！
心潮起伏，胸中似有千般话语想要找个人痛痛快快地倾诉，可那个人，为何还不来？
萧逸尘手里端着香茗，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盯着楼下出入的宾客，他的视线来回逡巡，迫不及待地想要搜寻到那个曾经无数次在脑海中出现的身影。
终于，无数次的搜寻之后，萧逸尘墨色的瞳眸猛地一亮，唇角缓缓上弯，绽出一个柔和的微笑，这样的表情，令原本沉稳端肃的他，瞬间尤如被渡上一层名叫生动的色彩，变得格外神采飞扬起来。
只是，她为何如此踯躅不前，犹犹豫豫？甚至……要转身离去？
萧逸尘没有多想，也没有时间多想，茶杯一扔，飞身就从敞开的窗户跃了下去！
幸亏望江楼座落在江边，并非繁华街道，路上行人不多，要不然从楼上忽然落下个人来，要引得多少人吃惊不已、议论半天。饶是如此，周围还是有几个路人被吓了一大跳，赶紧远远绕开，还不时好奇地回头观望。
沐若清凝眸望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人，略暗的光线中，他的脸却如此清晰，那高挺的鼻梁、紧抿的薄唇、寂寞却暗含着一丝温柔的眼眸，这般亲切，如此熟悉，仿佛，前生曾无数次凝望过，一瞬间，她竟有些微微的失神。
他俊逸的身体离得如此之近，仿佛只要稍稍往前一步，便可陷入他的怀中，呼吸到他淡淡的衣香，可又如此之远，因为这一步，她无论如何也无法迈出。
萧逸尘看着沐若清迷惘的眼神，心中微微有些诧异，旋即温言道：“沐姑娘既然如约前来，为何又要走？”
沐若清一时语塞，和他只是几次偶然的相遇，从未有过过多的交谈，那些扰人的心思，又如何能向他解释？
沐若清略一沉吟，自嘲地笑笑，事已至此，又如何能够再落荒而逃，不如放宽心，听听他会说些什么。
她吸了口气，状若轻松地耸耸肩，斜睨着萧逸尘轻笑道：“我突然想起主人家盛情相邀，我如何能空手而来，便正琢磨着买样小礼物再进去，没想到萧公子从天而降，看来我这银子是省下了，呵呵。”
这么蹩脚的借口她也说得出来？萧逸尘差点失笑，不过看到她美眸流转、巧笑嫣然的娇俏模样，他却只觉一种说不清的奇异感受溢上心头，令他将她刚才的犹豫迷惘暂时忘却，脸上不自觉地绽出一抹暖暖的笑意：“沐姑娘不必客气，请上楼吧！”
望江楼上躲在暗处的云捷和墨青看着他们主子突然间露出的笑容，禁不住满头黑线，天，二皇子居然也会笑成这样子，难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两人八卦地对视一眼，忍住笑意重新观察起那边心潮起伏的两位之间的互动。
萧逸尘当先引路，沐若清轻轻走在他的身后，静静看着他挺拔潇洒的背影，突然间觉得，就这样在一起，似乎也不错？一抹诡异的红晕不知何时爬上了她的脸颊，沐若清赶紧赧窘地止住某些看起来太过遥远的想法，打起精神观察起自己正身处的雅致房间。
桌椅光洁、纱帘淡雅、玉炉生烟，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檀香，临江那面的窗柩下，甚至还摆放着一只古色古香的琴案。房间并不奢华，却清爽幽静，看来这萧逸尘还是颇费了番心思。
两人分宾主坐下，云捷早已见机地吩咐店家送来了一桌清爽菜品和两壶酒，而后安静地退了出去。
“沐姑娘，你我曾数次相遇，颇为有缘，今日冒昧相邀，望沐姑娘不要嫌萧某唐突。”萧逸尘举起酒杯，向着沐若清微微点头致礼。
沐若清此刻早已敛起心神，暂时放下其它想法，闻言轻轻一笑，举起酒杯，低声道：“萧公子，你太客气了，得蒙不弃，盛情相约，沐若清深感容幸，何来唐突之说！”
话毕，两人遥遥举杯，各自饮下杯中之酒。
两人这边客气对答，门外正悄悄听壁角的云捷和墨青听得直起鸡皮疙瘩，还以为自家主子终于开窍学会追求女子了，谁知竟是这般客气疏离的对话，这样子对答下去，什么时候才能说到正题？
“咳咳咳……”沐若清从前世到今生还没有喝过白酒，迷迷糊糊一杯灌下去，竟然被噎得呛咳起来。她使劲咽下口里的酒，那股浓烈的酒气冲得她两眼泪花上往外窜。
泪眼朦胧中，她似乎看到萧逸尘轻轻地摇摇头，莞尔一笑。
唉，真丢人！沐若清思绪混乱地想着。
一块白色丝绸方巾轻轻送到她的面前，沐若清眨巴着眼睛，不好意思地伸手接过。方巾拂上脸颊，还带着他的淡淡衣香，沐若清心神莫名有些恍惚，这样的情景，这样的味道，这样的心情，似乎……好象……在什么时候经历过？
轻轻将方巾按在眼上，沐若清微微摇了摇头。不可能，自己与他相见的次数屈指可数，绝不会有过太过亲密的接触，也许只是……有些巧合吧，至于到底是什么巧合，她也没时间去考虑了。
将眼睑上的泪花拭去，沐若清吐了口气，移开方巾，对着萧逸尘呵呵笑道：“见笑了，喝口酒都能被呛到，呵。”
萧逸尘递过一杯香茶，微微一笑：“酒不要喝得太急，很伤身体。”语调温柔，带着些许几不可察的关切。
沐若清一手接过精致的茶杯放在旁边，爽朗地说道：“我小时候的梦想，就是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仗剑走遍天涯，这点酒算什么！”她一只狐妖，这么点酒还不在话下，只不过是第一次喝，没有经验罢了。
“哦？沐姑娘的梦想……和别的女子的确是迥然不同。”萧逸尘脸上的笑意更深了，目光灼灼地看着沐若清。这个女子，果然是与众不同，不仅言辞动作、行事作风，甚至连理想都跟普通女子大相径庭，令人忍不住想要去探究，去了解。
在萧逸尘越来越热烈的目光注视下，沐若清禁不住有些心跳加速，脸上也飞上两朵红云，幸亏有酒盖脸，要不然，真不知还怎么能再坦然坐下去。
房间里的空气莫名地有些热起来，沐若清感觉到自己的局促不安，这样的经历是她从来没有过的，一下子不知该怎样应对，想了想，她伸手执起壶，欲再斟满酒杯，既然不知该做些什么说些什么，就喝酒吧。
谁知酒还没从壶里出来，萧逸尘却一手疾出，按住她执壶的右手。
手背传来他掌心微热的体温，那温度瞬间延着手臂冲向心房，令沐若清心头一颤，愣怔地看着他，而萧逸尘似乎也有些意外，拿眼瞅着两人相交的手，微微一愣。
“我来吧。”一呼吸间他沉着接过酒壶，给沐若清面前的酒杯斟酒，不过酒至半杯他便撤开，转而为自己满上。
沐若清缩回尚有些酸麻的右手，默然看了看自己面前的半杯酒，突地呵呵一笑：“萧公子，我……”
话未说完，萧逸尘忽然温言打断：“我叫萧逸尘，姑娘若不介意，叫我……逸尘吧。”
沐若清瞬间呆住了，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这是一种什么状况？他贵为皇子，为什么要放下身段，要我一个来历不明的丫头直呼他的名字？这种叫法也过分亲热了吧！
看着她迷惑的表情，萧逸尘轻轻一笑，黑眸中光华闪烁，似要将她整个网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深处。
“你刚才要说什么？”见她半天没有下文，他轻柔出声。
“我……”沐若清迅速拉回元神，顿了顿，努力笑道：“我是说你的尹烟儿真是非常出色，难得见到这么美丽又有才气的女子，是个人都会喜欢啊，难怪你连百万两银子都不要，也想留她在身边，呵呵呵。”
这话出来，沐若清却觉得自己那话里怎么有股怪异的酸味。
萧逸尘听了这话却不马上接言，缓缓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把玩空杯片刻，淡淡说道：“世间美丽多才的女子何其多，若喜欢一个人只凭这两样，那岂不是见着一个就便喜欢一个，何来一生一世一双人之说？”
一生一世一双人？他理想中的爱情是这样的吗？
可他是个皇子啊，将来必定封王，甚至可能当上皇帝，他的人生怎可能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即使只是个王爷，也将会是妻妾成群，对他这样的人来说，一个女子，只不过是他生命中微不足道的存在。
想到此处，沐若清心情又沉重起来，虽然一直都知道自己和他有着身份上的鸿沟，更有可能存在着某种让她不愿面对的关系，但即便没有这些，对于从小见惯一夫一妻制的自己来说，和别人分享一个男人是多么不可想象的事情。
“沐姑娘！你在想什么？”见她半天沉默不语，萧逸尘出言打断她的沉思。
沐若清心中轻叹，眼神也不知不觉黯淡下来，她勉强笑笑，低声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一个故事。”
“一个故事？”萧逸尘眼里浮出些兴味：“姑娘可愿说来听听？”
沐若清轻轻点了点头，以手支颌，转过脸望向窗外夜色下已经有些模糊的江面，凉凉的江风吹来，她墨黑的秀发和腕上的雪色衣袖随风轻轻飞舞，窗檐外的几盏灯笼朦胧的光线射在她白玉般的脸庞上，让此刻默默望着远方的她显出几分忧郁和萧瑟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