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救治
萧逸尘一时缄默,是啊,这事还没来得及问,她变成别人的模样呆在宫里到底是有什么目的呢?
沉默了一会,他深吸了口气,道:“此事儿臣会去向她问个清楚,请父皇先不要派人去捉她,儿臣自会给父皇一个交代!”
“给朕交代?”皇帝深知自己的这个儿子虽从来不太与人争执,但却极有主见,此时见他神色坚定,不为自己的怒气所动,显然想要逼他就范是不可能的,他缓了缓情绪,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愤怒,慢慢道:“你不用给朕交代,但你要给天下人一下交代!妖孽一旦逃脱,将来必会祸害人间,还不知会有多少人死在她手上,朕想知道,你要怎样给无辜的百姓一个交代?”
萧逸尘脸上骤然变色,皇帝已经将这件事上升到事关天下苍生,一旦事情不是如自己想像那样,那自己将如何面对天下百姓?
他没有说话,将深深留在自己脑海里的那个女子的形象认真印证了一遍,须臾,他一掀长袍下摆,坚定从容地跪到地上:“若那女子今后有害人之举,儿臣愿以死谢天下!”
萧逸尘不知自己为什么会如此笃定,如此相信那个女子不会害人,说起来他跟她只是数面之缘,甚至没有好好交谈过,但是每当想起她来,无端便觉那女子柔和坦荡,完全不会跟血腥暴力有染,这种感觉来得没有道理,但却固执地扎根在他心底,以使他此时会跪在皇帝面前,以自己的性命为她做保。
“以……死……”皇帝双目怒瞠,再也控制不住,抓起书案上的精瓷茶杯“哗啦”朝萧逸尘身上掷去!
“砰!砰”两声响,一声是茶杯砸在萧逸尘额上的声音,紧接着是茶杯落到地上摔成八瓣的清脆响声。
这一下他本可以躲开,但他没动,不能,亦不愿。
额上开始有黏黏的液体顺着眼角缓缓而下,萧逸尘只觉额角的青筋在快速地跳动,被茶杯砸破的地方有些火辣辣的疼痛。
他依然沉着地跪在地上,敛下眉,缓缓开口:“父皇息怒!”
“息怒?混帐东西,你竟敢与朕的嫔妃牵扯不清,明知道她是妖,还以性命为她做保,你叫朕如何息怒!”皇帝霍然起身,双手撑着书案,俯下身子朝着萧逸尘高声斥骂。
“父皇,儿臣救的是沐若清,儿臣认识她时,她就是本身的模样,儿臣也是昨晚才知道她变幻成柳美人的模样呆在宫里,即便如此,她毕竟不是真正的柳美人,请父皇明鉴!”此节是皇帝愤怒的关键所在,萧逸尘不得不出言申辩。
“哼!”皇帝听了这话微微眯了下眼,再见自己的儿子额角鲜血涔涔而下,跪地不起,眉头才稍稍松了松,他慢慢坐回椅子,神色阴沉,“不论你如何解释,御林军几百人看到的可是你将柳美人救走,天下人将如何议论此事你可想过,我皇家颜面何存!”
“父皇,此事儿臣问心无愧,至于她原本是妖,”萧逸尘顿了顿,突觉有些无力,闭了闭眼睛,心头涌起苦涩,“原本是妖……儿臣……也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老天安排他遇上了她,喜欢上了她,救了她,以后将怎么办,他还没有时间去想,也不知该如何想,此时,只是凭着自己的直觉在做罢了,至于是对是错,谁又能说得清楚。
“逸尘!”皇帝看着儿子疲惫苦涩的模样,终于有些软下心肠,放低了声音:“朕听说那妖的确长得美若天仙,你一时受其迷惑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如今既然知道她是妖,就该狠下心肠与她断绝来往,大男人何患无妻,更何况你贵为皇子,身份尊贵,兼品貌出众,少有人及,想要什么样的女子得不到,为何偏要跟一只妖精纠缠不清,如今人人皆知你被妖精所惑,若你不及时将她交出来,只怕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试问你将来如何在世人面前立足啊!”
皇帝的话有些语重心长的意味,他定定地看着萧逸尘,只盼他能迷途知返,将那妖精交出来,从此免去心头大患。其实他若真要查那沐若清落脚之处并不难,只是,他毕竟也是个父亲,深知自己这个儿子从来不喜女色,突然之间做出如此惊天之举,说明儿子已是用情甚深,但是这样的感情天地不容,如若不及时说服他回头,即便命高僧强行将那妖精收了去,他必有心结,而且也将被天下人耻笑,这些都不是皇帝愿意看到的,因此,这才循循善诱,等着儿子的回心转意。
萧逸尘应命而去,昏暗的屋里,只余一室清冷。
沐若清静静躺在宽大绵软的床上,睁眼望着床顶玉黄帐幔怔怔出神。
人已离开,鼻间却依稀能闻到他留下的独特气息,那是属于他的清爽味道,闻到它,令人不由自主想起高山、流水、绿草和朝阳,油然而生天高海阔,自然平和之感,她深深吸了口气,原本有些黯淡的眼眸泛起点点光彩。
沐若清知道自己如果明智的话,此时应该尽快离开这里,然后找个没人的地方安心养伤,毕竟萧逸尘的目标太大,这里迟早会被皇帝发现,到时只怕她再也没那运气跑掉了,可是,躺在床上犹豫半天,却总是挪不开脚步。
外面已是朝阳初上,暖暖的阳光被紧闭的窗户挡在外面,屋里有些浅淡的阴郁。萧逸尘离开已有大半个时辰,却没有半点消息传回来。
他现在怎样了?在跟皇帝解释吗?可是,他又能解释什么!自己的妖精身分是不争的事实,就此一点,再说什么都是多余,自己留在这里,除了会给他增添麻烦以外,毫无益处。
这些念头已经在她的头脑里转了许多遍,可当真坐起身准备离去时,又觉心里憋屈得难受,怎么也狠不心来抽身而去。
还是等他回来再见他一面吧,就算要走也得跟他道个别,她在心里暗暗给自己找了个呆下去的理由。
“若清!”一声焦急的呼唤。
玉黄纱帐无风自动,一个玄色身影突兀地在房里出现,疾步奔向床上的沐若清,带起屋内气流涌动。
“玉郎!”沐若清诧异地看着满脸紧张的玉郎,“你怎么来了?”
“若清,怎么回事?我今早发现整个皇宫被人施了禁制,就知道事情不对,跑到那里查探,一路跟着你的气息找到这里,你怎么会在这里?”玉朗擦了擦脸上的冷汗,上下打量着沐若清。
“呃……”玉朗早就劝自己离开皇宫,自己不听他的话,现在果然出了事,这可怎么向他开口?
“若清?”玉朗注意到她苍白疲累的脸色,呼地一下搭上她的脉门,“你受伤了!”
玉郎紧紧盯着沐若清,她一时无语,沉默片刻,才恹恹说道:“不要紧,养养就好,没事的。”
玉郎搭着她的脉门没动,凝神探查半晌,脸色越来越黑,语气愈见阴冷:“你的妖力……”顿了顿,他突然厉声道:“是谁伤了你!”
沐若清心中一惊,看着玉郎怒瞠的双目,她知道此时决不能告诉他昨晚的事,否则依他的性子,难保不会一怒之下杀进皇宫,宫里被闹了这一回,此时必定有高僧在里面坐阵,以防她回去找人报仇,到时只怕他反而会遇险。
“玉郎……这事……以后再说吧,我本来也就二十年的妖力,跟没有也差不多,以后再练练也就回来了,你别担心。”沐若清望着玉朗,尽量语气轻快地说道。
“若清!”玉朗胸口急促地起伏了几下,恨恨地道:“你不肯说,我也不逼你说,早晚我会查到是谁打伤了你,现在我先带你回去疗伤,走吧!”
说完,他一把掀开盖在沐若清身上的锦被,准备将她抱起来。
“玉郎!”沐若清一把抓住玉郎欲伸过来抱她的胳膊,急切地道:“等等!”
玉郎一顿,疑惑地看着她:“怎么?”
“我……我……”沐若清不知该怎样跟他说,毕竟她毫无继续呆在这里的理由,只是,如果就这样匆忙离去,那萧逸尘回来后,会不会担心她……还有,他在皇帝面前是如何解释的,他可能会怎么安排自己?
“你还要做什么?”玉郎见她面色窘迫,呐呐着说不出话来,神情更显着急。
沐若清稍稍撇开头,低声道:“我想,等他回来跟他说一声再走。”
“他?他是谁?”玉郎皱着眉沉了脸问。
沐若清闭了下眼,沉默着没有说话。
玉郎只微微一怔,鼻翼翕动,这才注意到空气中有他曾经嗅到过的味道,他脸色立刻阴沉下来,再不说话,一把抱起沐若清就朝房门大步走去。
“玉郎!玉郎!”沐若清又急又恼地拍打着玉郎的后背,但他毫不理会,“砰”一脚踢开房门就冲了出去。
房门破开处,云捷和墨青两人已听到屋里的动静,刷地拔出剑直指玉朗。玉朗视若不见,一掌拍出,掌风凌厉,隐有风雷之声,那二人觉出厉害,不得不闪身让开,这一让玉朗已抱着沐若清掠出十数丈。
沐若清见事已至此,玉郎定不会让她留下来,只得远远地朝云捷二人喊道:“我没事……”话未说完,已被玉郎抱着掠出翠红楼,再也看不到那二人的身影。
沐若清被玉郎强行带走,心里还记挂着萧逸尘回来后会不会担心她,却不知道萧逸尘已经出不了宫了。
夏日的朝阳,温暖和煦,淡红的朝晖照耀下的御书房,此时却是风云涌动、电闪雷鸣,在门口值守的小太监听着从里面传出的雷霆怒吼,吓得手脚哆嗦,浑身发软,担心自己一个不小心受池鱼之灾。
“滚出去!没有朕的旨意,不准出宫!”皇帝已气得脸色铁青,青筋暴涨,一扬手将书案上的笔墨纸砚哗啦啦掀翻在地。
萧逸尘依然跪在地上,没有说话,半晌,他行了个礼,缓缓起身退了出去。
走下御书房前的台阶,眩目的阳光让他不由自主眯了下眼睛,便在这时,他听到身后屋里传出一声怒吼:“来人!请高僧到御书房!”
萧逸尘脚步一顿,抿了抿唇,疾步朝清韵宫走去。
“大皇子?”微微躬着身站在萧元庆身后的侍卫小心看着他的脸色,低声询问。
“哼!”萧元庆站在御书房斜对面的廊柱背后,神情阴鸷地看着萧逸尘焦急离去的背影,轻轻发出一声冷哼。
转眼再看着火烧火燎奔出去的小太监,和仿佛被阴云笼罩的御书房,他冷冷一笑,笑声森寒,笑意不达眼底,脸上,却是满满的兴灾乐祸和愤恨,还有些……不甘,和说不清楚的复杂意味。
“吩咐下去,盯着高僧,看他们到哪里去捉妖,一有发现,立刻来禀报!”萧元庆眼望前方,对手下侍卫冷声说道。
“二皇子!”正焦急地在清韵宫门口张望的思雨见疾步走来的萧逸尘,大喜过望,赶紧上前行礼。
萧逸尘没顾得上理她,几步踏进院门,对同样急切地站在院门口的庄先生快速说道:“庄先生,你马上飞鸽传书出去,叫云捷他们两人立刻将沐姑娘送走,不得耽搁!”
庄先生本来正想说什么,闻言一愣,不过很快又垂下头,低声道:“二皇子,刚刚收到云捷的飞鸽传书,说那沐姑娘已经离开了!”
“离开了……”萧逸尘闻言竟有微微的失神,他喃喃着,眼神有些飘摇,一时愣在原地没有动作。
庄先生站在旁边没有接言,给萧逸尘一个缓冲情绪的时间,过了一会儿,见萧逸尘还是愣怔着没有说话,这才小声提醒:“二皇子!”
萧逸尘微微一震,这才敛了敛神,顿了顿,道:“她还伤着,怎么能走?云捷他们拦不住?”
庄先生悄悄瞄了萧逸尘一眼,低下头小声回答:“听说,是一个男子来把她接走的。”
“男子?”萧逸尘微皱了皱眉,突觉心头有些憋闷,沉默了一下,方道:“是什么人?”
“云捷在信上说是——望江楼上之人!”望江楼上的事,庄先生也早已听说,知道是跟沐若清有些纠葛的人,是以他说得小心翼翼,只恐语气有失,更使得萧逸尘烦恼。
半天没有听见萧逸尘说话,庄先生直等得怀疑刚才他是不是没听清自己的话,正犹豫着要不要提醒一下,这时才听他淡淡说道:“这样也好,吩咐下去,在那人家附近查探的人都撤回来,最近不要动作,免得让父皇的人查到他们的下落。”
“是!”庄先生低头应命,再抬起头时,见萧逸尘已大步走向殿内,挺拔清瘦的身上锦袍污泥点点,褶皱横生,竟有些莫名的萧瑟之感。
且说那玉郎将沐若清强行抢出了翠红楼,寻了人少的小巷抱着她在屋顶墙檐间上下窜行,没多久,便将她送回了自己的小院。
“清姐姐!你怎么了?”正在房里研究医书的小丹见玉郎忽然闯进来,将脸色惨白的沐若清放在自己的床上,不禁吃了一惊。
沐若清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虚弱地朝她笑笑:“没关系,就是失了些妖力,死不了。”
小丹不再多言,一手搭上她的脉门,仔细探查,小脸从未有过的认真和严肃。
沐若清心中一暖,任她摆弄,转头看看旁边脸色沉郁的玉郎,一时竟有些无言。
“小丹,她是被和尚以驱妖法阵所伤,又被重击几掌,你看她现在怎样?”玉郎见小丹摸着脉不说话,急得赶紧询问。
小丹皱着眉看看玉郎,有些心疼地道:“清姐姐伤得不轻,脉象浮散无根,零乱无力,忽弱忽强,应该受了极重的内伤,不过,似乎先前已经得到些救治,现在倒没有性命之忧,只是她元气离散,精血衰败,还要及时治疗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