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询问
“萧天傲，是你命这些和尚布阵杀我的女儿？”黎夫人忽然讥讽一笑，淡淡说道。
看上去沉着冷静走过去的皇帝闻言身形微微晃了晃，蓦然止住了脚步。
他紧紧盯着那望去与多年前毫无二致的美丽女子，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出来，沉默着调整了一下呼吸，他忽然暗哑着嗓子道：“所有人都撤回去，请太医给高僧治伤！”
“父皇！这太危险了……”紧跟在他身后的大皇子萧元庆本来也震惊万分地看着那个淡绿色的美丽身影，但她对沐若清印象极深，是以也看出这两人只是相似，却不是同一人，当皇帝提出要其他人都退下时，他赶紧出言提醒。
“皇上，这只妖精极其危险……”旁边的御林军统领话还没说完，却见皇帝大手一挥，不容置疑地道：“下去！”
所有人都听命散了开去，和尚也被抬进宫里救治，那御林军统领不敢走得太远，只得和萧元庆带着一帮亲兵站在稍远的地方观望，宫门前偌大的空地上，便只剩皇帝和黎夫人遥遥相对而站！
凉风呼啸着吹来，仿佛卷起那些或清晰、或已被遗忘的过往，从沉默无语的两人之间悄然划过。一对曾经热情相依的恋人，在多年之后，却以如此泾渭分明之势，相向而立。
皇帝静静看着朝思暮想了多年的人此刻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心中早已翻起惊涛骇浪，只是他毕竟心思深沉，知道自己是一国之君，情绪太过外露有失尊严，所以他一直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身边的人看出端倪，可黎夫人那句“杀我的女儿”还是让他头脑中一阵晕眩，差点失控。
她的女儿？原来昨夜自己命人捉拿的那只妖精是她的女儿！怪不得两人如此相像，可如果那是她的女儿，女儿是妖，莫非她也是……这二十多年的岁月根本没在她身上显出痕迹，眼前的她跟许多年前几乎没有什么改变，普通人是绝不可能如此的，若说有什么不同，就只是那眼睛，那曾经燃烧着爱恋的眸子里，如今只剩淡泊与宁静。
皇帝捏紧了指节闭了闭眼，重逢的喜悦已被这突如其来的震憾冲到九霄云外，细想过后，全身已是一片冰冷！
“沁雪！”皇帝脸色煞白，再睁眼时，终于低哑着声音艰难地吐语。
“天傲！”这一刻，黎夫人看见了皇帝的震惊和苦痛，一刹那间，心中的坚硬有些软了下来，这是自己曾经深爱，也深爱过自己的男人，虽然他隐瞒了早有妻儿的事实，骗得自己对他倾心相对，之后又不肯休掉妻子，只与自己双宿双栖，但毕竟，自己与他也有过温柔缱绻的过去，那些甜蜜幸福的往事，犹在眼前。
轻轻一声“天傲”，让皇帝禁不住颤抖了一下，多少年了，都在等着这个娇柔的声音再次呼唤自己，可当这一刻真的来临时，才知道，过去的一切早已不可追寻，同样的一声“天傲”，如今听去却是如此陌生，如此……让人心生悲凉！
“沁雪……她真是你的女儿？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不知道你原来是妖！不知道我的儿子喜欢的到底是不是……我的女儿！
突然想到此节，皇帝胸口如遭重锤猛击，他双眼蓦地大睁，直视着黎夫人，急切问道：“她是不是我的女儿？”
黎夫人闻言一怔，没想到皇帝突然问出这个问题，她微微低头沉默片刻，未几，轻轻抬起头看着皇帝，目光中一片淡然，再缓缓道：“她是我一个人的女儿，你若不想再惹麻烦，就叫人不要再追杀她，否则我不能保证会不会再来闯一闯这皇宫，你好自为之吧！”
话音一落，黎夫人身形一动，突然掠起，淡绿色的裙裾在半空中随风飘舞，划过优美的弧线，人已经在瞬息间飞速离去，眨眼间不见踪影。
“沁雪！”
皇帝一惊，急忙扬声大喊，想留下人问个清楚明白，可伊人早已远去，哪里还听得见他的叫喊，就算听得见，二十年前早已决定要远离的人，如今又怎会再为他驻足！
“啪！”蓦地一声，萧逸尘手里的书卷被重重扔掷在书案上，正在帮他额角上的伤换药的思雨吓了一跳，惊愕地停下手呆呆看着自家主子阴郁消沉的脸。
在她的记忆里，自家主子向来都是淡定从容，似乎从没看到他这样心浮气躁，郁结难消过，甚至连书都看不下去，还给狠狠地扔在桌上，难道，那只大家传说中美艳无比的妖精真的把二皇子迷得方寸大乱了？
她悄悄吐了口气，又重新轻手轻脚开始换药。
“好了，思雨你下去，把云捷墨青叫进来。”萧逸尘拂开她的手，疲惫吩咐道。
思雨知道他心情不好，不敢多话，应命退了出去。
“二皇子！”云捷二人进门施礼。
“云捷，今日外面可有什么动静？”萧逸尘神色有些复杂地看着云捷，既想问清楚情况，又怕两人说出什么让自己害怕的事出来。
云捷有点气愤地说道：“二皇子，我和墨青刚刚听到外面有动静，想出去看看，谁知刚到院门口就被阻了回来，说是不准出去，然后我俩悄悄扒在墙头看了看，似乎是宫里的御林军都被调到正阳门去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正准备来向您禀报，您就让思雨来叫我们了。”
“御林军被调到正阳门……”萧逸尘微拧着眉心，暗自思索，这可不是普通的情况，除非遇到重大的事情才会大量调人到某处，难道……发生了什么不平常的事情？
他心中猛地一紧，再也呆不下去了，匆匆将软剑往腰间一缠，推门向外走去。
果然，才到宫宛门口，便见几名身着御林军服饰的人分站在大门两侧，一见他作势要出去，那几人赶紧围上来施礼，其中一人神情紧张地道：“二皇子，是皇上吩咐小人们过来的。”
萧逸尘微一沉吟，淡淡道：“皇上只说不让我出宫，却没说不让我出这院，你们守在这院门口是何意？”
“是皇上刚刚下的口谕，特别要小人们过来，请二皇子暂不要出去，一会儿自然会派人过来解除禁令，那时便任由二皇子出入。”先前那人低着头赶紧作答。
“刚下的口谕。”萧逸尘喃喃着，俊逸的脸上竟隐隐现出阴霾，那几人一看，心中忐忑，只是皇命在身，只好硬撑着不让开路。
“啪啪啪！”
极简短利落的几声响过，几名御林军的兵士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事，便只觉身上一痛，眼前人影一闪，刚才还气宇轩昂站在这里和他们对话的二皇子已掠出十数丈远，眨眼没了踪影。
他们的武功并不差，只是有些大意了，他们决没想到二皇子竟会如此大胆，公然违抗皇帝的旨意，决然出手打了他们冲出清韵宫，这种百年难遇抗旨不遵的事偏偏叫他们遇上了，一个个只能暗呼倒霉。
萧逸尘施展轻功赶到正阳门的时候，正看到皇帝和黎夫人相向而立，他一眼便看出那不是沐若清，但两人面容如此相像还是让他大为惊讶。
也许那是她的姐妹？他很想上前去问问沐若清的情况，可是仔细看看她与皇帝之间明显有异的气场，他还是停下了脚步，静静观望。
只是短短几息时间，那个美艳得令人屏息的淡绿身影已飘然远去，空旷的宫门前只余皇帝怅然若失地默立在当场，仿佛生了根一般，半天没有移动分毫。
看到这一幕的人都察觉到情况有些诡异，只是各人都不好说出口来，按压下各自的心思，静等皇帝的下一步动作。
宫门前众多的灯笼将皇帝单调的身影斜斜映照在地上，有点模糊，有点孤单，望去只让人觉得莫名的萧瑟。
伫立良久，皇帝终是毅然转身，大步朝宫门走去，等待已久的御林军统领和萧元庆赶紧迎上前，皇帝没等他们开口，袍袖一挥，看也不看两人，脚步不停地走了开去，那统领张了张口，最终把到嘴边请示的话咽了回去，对着皇帝的背影施了个礼，转回头安排他的手下去了。
皇帝走到宫门边，便见那萧逸尘沉默地站立在旁，脸色平静，见皇帝过来，微微低下头，一言不发。皇帝见着他，似乎也不意外，虽然知道他定然是违了自己的旨意闯将出来，但此刻他心里纷乱如麻，好多事要好好想一想，也没心情考虑怎么处罚他，只是略微一顿，冷冷瞪了儿子一眼，拂袖而去。
萧元庆慢慢踱着步子走到萧逸尘面前站定，斜了一眼面色平静的萧逸尘，再望着皇帝远去的背影缓缓开口：“我听说父皇派人去二皇弟的清韵宫门口把守，怎么二皇弟竟然在这里？难道，是那些人不听圣令，私自放你出来的吗？”
萧逸尘淡淡一笑：“大皇兄倒是耳目灵便，这宫里，似乎没什么事能瞒得过大皇兄的眼睛。”
萧元庆呵呵一笑，微带些邪肆地道：“那倒不一定，比如，像二皇弟竟然喜欢上了一只妖精这种事，我倒是昨晚才知道，二皇弟的口风着实紧啊，呵呵呵呵！”
萧逸尘清眸微冷，不疾不徐道：“万物有灵，便是妖精，只要不曾害人，那人也没有理由鄙薄她，更不应该伤她性命。”
“不曾害人？”萧元庆蓦地哈哈大笑，眼底却是一片冷厉冰寒，他抿了抿嘴角，目中寒芒大炽，射向萧逸尘：“二皇弟，想来你也知道前些日子我曾被一个女刺客半夜偷袭，差点丢了性命，那女刺客的武器就是一只萧，并且也会吹出音刃，二皇弟不是将那只妖精救走了吗？那就请二皇弟去帮忙问问那天是谁要杀我，问清楚了，再请二皇弟来跟皇兄说一声，我好安排人手去捉拿刺客，此事……就麻烦二皇弟了！”
萧元庆噙着一抹冷笑，故作诚恳地一句话终于让萧逸尘脸色一变，刺杀皇子可是天大的罪，如若坐实，性命不保，他突然想起以前听手下禀报的消息，那女刺客长得貌若天仙，一只竹萧以音攻御敌，端的厉害，此种攻击方法当世便只有沐若清擅长，萧元庆当时是见过她的，此时突然提起，必然说明他早已知道那女刺客就是沐若清。
沐若清为何要刺杀萧元庆？这个他无从知道，此时他也不能大张旗鼓地去找她、去问他，便是真的找到了她，这戗害皇子的罪名又如何帮她洗脱？
萧元庆见萧逸尘一刹那间脸色发白，眼露痛楚，知道这番话确实已经打击到自己这个轻易不会动容的皇弟，不由得心头大畅，哈哈大笑着快步离去！
这一夜，沐若清一直无法静下心来入睡，求了半天玉郎让他去看看情况，他又不肯答应，只说要在这里保护她，气得沐若清懒得再跟他说话，自与小丹并排躺在床上等消息。
时间似乎过了很久，远远有更声传来，其实也不过一个多时辰，就听房门微响。
玉郎从地上一跃而起，打开房门，便见黎夫人神色黯然，缓缓迈步走了进来。
“黎夫人！”沐若清撑起半边身子看着她，暗暗松了口气，再见她脸色不豫，心又悬了起来。
“若清，跟我回青剑锋吧，这里不适合你呆。”黎夫人神情抑郁，今日一面，让她想起以前的许多往事，再联想起自己的女儿已魂飞异域时空，此后再难相见，不免神伤。
沐若清沉默了一下，低声道：“我现在还不想回去。”
“为什么？”黎夫人不解地看着她，“你前世的娘既然做了公主，必然生活无忧，你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沐若清微垂了眼眉，那些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想法，又怎好这样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轻叹了了口气，她幽幽说道：“我还有些事未了，暂时不想回去。”
黎夫人见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心中若有所悟，她抬头看了看玉郎和小丹，眼中明明白白写得询问。
玉郎抿着嘴沉默不语，小丹挨个看了看大家，欲言又止。
“小丹，你知道为什么？”黎夫人盯着小丹，那眼神锐利得好象要看到人的内心去。
“呃……”小丹瞄了瞄沐若清，见对方一副要打断自己的模样，赶紧鼓起勇气开口：“清姐姐，其实，我也觉得你现在回青剑锋比较好，那个公主的哥哥，跟咱们不是同类，再纠缠下去，对你一点也不好！”
所有人都没想到平时好象有些没脑筋的小丹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全都愣了一下，黎夫人更是脸色一变，失声道：“公主的哥哥？什么公主的哥哥？”
沐若清有些发窘，但又不想说些假话来敷衍几人，毕竟她不想回去的确很大程度是因为萧逸尘，大家都是真心实意关心着她，为她着想，只是看到黎夫人突然间脸上变色的样子，她的心蓦地一沉，张着口却说不出话来。
“到底怎么回事，小丹你说清楚！”黎夫人再也等不了沐若清回答，一把拉住小丹的胳膊急切问道。
“嗯……”小丹也是满脸的惊讶，没想到自己一句话让黎夫人这样吃惊，她看了看沐若清，小声道：“那个乐遥公主的哥哥喜欢清姐姐，清姐姐也喜欢他，所以她就不愿意走呗！”
虽然这是玉郎早就知道的事情，可这时听见小丹明明白白地说出来，还是让他脸色发黑，顿了顿，自己转过身走到旁边暗自生闷气。
黎夫人根本没注意别人的表情，她眼神浮动，自言自语：“公主的哥哥？那不就是皇帝的儿子？”
眼中光芒一闪，她忽然直直地盯着沐若清，问道：“是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