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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署关差客商受害 谋粮宪漕户遭殃

词曰:

作宦岂容贪,见利须当省,但想婪财饱己囊,万姓嗟穷窘。  抱恨向谁言,含泪徒思拯。惟望清廉按院来,方得蠲民忿。右调《卜算子》

话说那沈媒婆家官卖的妇人,你道是谁?原来就是林爱珠小姐。你道爱珠小姐嫁了利公子,随公公扬州上任,好不兴头,因何到官卖?原来,利公本性贪婪,在杭州数年,地皮刮尽。幸遇上台同病相怜,拼得银钱结交,不但不坏,反升了知府,一发肆无忌惮。当初同知是冷静衙门,虽贪有限。且儿子年纪还小,助纣为虐的,不过一个刁氏。今到扬州知府,已不比同知了。谁知贪财的人,偏又遇着交财的运。刚刚到任,未及数月,钞关上主事丁忧了。上台因利公是卓异的官,必然多才,就着他署了关差的印。你想贪财的人,走到银子窠里去,如何肯不贪?登时将天平放大了,杆子做小了,货物到关,报多了还说报少漏税。轻则索诈加添,重则连货籍没。客商无用的,忍气吞声去了。不服的,与他理论,便拿到衙门,非刑拷打,无处伸冤,客商受害,是不必说。更有本衙门的事,日日着人外边各县细访,倘遇着富翁有事在县,不论事情大小,原告被告,并不管县中已审未审,审得是审得不是,就一扇牌下去,劈空提了上来,将就过一过堂,就着人打合要多少银子,如数送进。即使无理的事,他便扭曲作直,一面情词,审到他大胜,哪管穷人死活!倘富翁吝惜,不肯出手,即使有理到极处,也不管他,不弄到他家破身亡不住。更有各县钱粮,必要按月完清报数,倘不足数,都要完在府柜,火耗极重,串钱要双倍,一一缴进。更有刻毒处,粮户完不足数的,或本人远出,即要将亲族代解,有妻子的,便将妻子解来,不论绅衿、士庶、男女,解到就送监,完足释放。不然,三日一比,女人都要责杖。百姓无不切齿痛恨。这还是他一人的恶迹。更有刁氏与儿子、媳妇,人人想做私房,着人外边四处招摇,有事到府,不论贫穷富贵,一千五百也要,一两五钱也要,或送夫人,或送公子,或送大娘,得了银子,或明对利公说,要他如何审,或瞒了利公,私弄手脚。大约有钱必赢,无钱必输。外边人便有“一印四官”之名。奈上司也是好财的,见他有得送,眼睛就像瞎的,耳朵就像聋的。就有人告发,一概不准。利公一发放心作恶,公子更加肆无忌惮。不独贪财,更兼贪色。对父亲说,监中男女混杂不便,须另设一女监在衙门内。访得各县有奸情事,或牵连妇女在内的,就发牌下去,拘了上来。男的送在男监,女的送在女监。公子便假称察监,私入女监,调戏妇人。那妇人若果是奸情没廉耻的,知是太守公子,便顺从调戏,百依百顺。虽真正奸情,必在父亲面前说:访得那妇人千贞万烈,奸情是冤枉的。倘果是冤枉的正经妇人,公子去调戏她,必然不从,定触其怒,他便对父亲说:访得这起奸情是真的,闻得那妇人,最刁最恶,必须严刑拷打方得真情。利公本是溺爱不明的,更兼刁氏从旁窜掇,只说儿子访闻必确。可怜真的审假,倒还犹可。那假的,必要审真,百般凌辱拶打,那清清白白的女子,必要陷入奸情,怎肯服气?以至自尽送命者,不一而足。公子又盘坐在钞关,遇过往空船,向来不过一看,将就放去,他必要一应箱笼打开细查,稍有当上税的,便说漏税,任意吓诈。若有女人在船,更觉噜嗦,不管官宦人家、夫人小姐,定要她上岸,到船中细看。倘女人不肯上来,他便亲自下船,以看舱为名,直闯进内舱,将船中女子看个足意方住。稍有违阻,便道朝廷设关查察,你想是带了私货,不容我查,倒大是皇上么?将此大帽子话压他,虽是官宦家,谁敢拗他?幸而不上半年,新主事到任,关上方得安静。谁知他财运亨通,关印才交去,适遇盐道升了去,他就谋署了盐道的印。那些盐商个个遭瘟,没有一个不替他诈到,弄得盐价昂贵,百姓又受其大害。未及半年,新盐道到了,交去印信。不上两个月,忽江苏粮道缺了,他又到督抚处,钻剌署了粮道的印。那番管了下江一省,更觉听其施为。又适遇收漕时候,便逼令各县漕米,每石要漕规二升。早早先解上去了,便无话说。不然就有许多苛求责备。又向各县以查察为名,倘有粮户呈告收书的,便将县官收书,任意索诈,满其所欲,便翻转面来,说粮户阻闹仓场。重则亲提拷讯,轻则发县枷责。那县官与收书,犹如加了一道敕,漕米不满的也满了,斛子不放的也放了。总之,百姓受害,有冤莫诉,有苦无伸。

且说那时早已惊动了一个势利翁林员外,一向要到扬州看看女儿,望望亲翁女婿。只因家中事多,又无儿子,脱不得身,所以中止了。后来,闻得亲翁署了本省粮道的印,欣喜无比,逢人卖弄,处处惊张,竟想借势欺压乡民,炫耀邻里,与院君商议要备一副盛礼,先到扬州拜贺。院君又是势利头儿,撺掇丈夫速速该去。员外就费数十余金,备了一副极盛的礼,连夜叫船赶到扬州。将一名帖同礼物,一齐投进。利公见是亲翁,正要接见。只见媳妇急急赶来止住,道:“公公不可接见,他是一个白衣人,如今又做了公公治下的子民,他只该安分在家还藏拙,如何到此?被衙役们知道,是公公的亲家、媳妇的父亲,可不被他辱没杀了。若接见相待,叫媳妇有何颜面?不如将礼物收了,送他四两盘费,打发他回去便了。”利公听说,心中暗喜:媳妇之言,正合我意。原来利公因他是个白衣,原不肯与他结亲,只为儿子专要她,刁氏又再三撺掇,勉强成的,原不要与他往来的。今欲接见,不过因媳妇面上不好意思。今见媳妇一说,喜出望外,便依了她,封四两程仪,着人出来回说:“大老爷署了粮道的印,苏州亦属该管地方,迟疑之际,不便相见。送程仪一封,请收了。”员外见说,大惊失色,心中想道:“我费了数十金,备了礼来收了,怎么面也不得一见?送我四两程仪,打发我起身,轻薄至此。”欲要发作,奈他是本地上司官,只得忍气吞声,对衙役道:“烦你多多拜上大老爷,程仪断不敢领。可代我禀一声,替我拿一只船,贴上一条封皮回去,也体面些。倘大老爷不允,可私自传语我家小姐就是。”衙役见是小姐父亲,小姐又甚是有权,不敢怠慢。便依了员外的,说话到转桶上传进。管转桶的,就将此言先禀知小姐,然后去禀老爷。谁知小姐听了,心中大怒,道:“爹爹好不知风色,偏要在衙役面前说我的父亲,来羞辱我。他要公公拿一只船,与他一条封皮贴上,不是好意,不过要借我的名头,去吓人讲情,断断不可理他。他向来原欢喜交结官府的,如今回去,借我家的势,必然在外招摇生事。所以要封皮船只,不可不预先弄断他。”一面就对转桶上说:“他哪里是我父亲,不过自幼寄名与他的。且是大老爷的子民,送四两程仪予他,也算抬举他的了。他不受便罢,船与封皮是没有的,叫他快快去罢。休得要讨怠慢,也不必禀知大老爷,程仪留在此,也不必与大老爷说知。”转桶上照爱珠之言传出门皂,转对员外说了,员外道:“该与我家小姐说便好。”门皂道:“若与大老爷说,倒未必如此待你。这些话,都是小姐吩咐的,不曾许禀大老爷。况且小姐说,又不是你养的,不过自幼寄名的,有甚相干,不如好好的回去罢。”员外听了,几乎气得发昏,想:“这门皂与他辩也无用。”忍了气走出,心中大怒道:“世间有这样女儿,前日金状元寄书回来接家眷,无瑕还再三请我同去共享荣华,谁想嫡亲女儿,反要逐父不认,幸而我还薄有家产,不要靠她。”心中闷闷,只得有兴而来,败兴而去。哪知爱珠小姐,又去劝哄公公说:“我父亲向来欢喜结交官府,讲情说事。今公公做了本省粮道,他必然拿我们的势,去衙门讲情,可不坏了公公的名头,媳妇面上也不好看。须发一扇牌到苏州府,仰吴县将他前后门封锁断了,只留旁边小门出入,再问地方讨了看管。邻里出了甘结,并给示禁,止闲人往来,方能绝得这条门路。”利公深以为是,就依她即刻施行。可怜林员外,见亲翁做了本省粮道,正要借他的势恐吓乡民,结交府县,一团高兴,备了盛礼到扬州庆贺,指望十分厚待。谁知反讨了一场怠慢回来,与院君一说,连院君也几乎气死,还叫瞒了,思量掩人耳目。哪知又发下一扇牌、一张告示,将他前后门封锁,反要地方看管,邻里甘结,禁止闲人往来。不但不能恐吓人,别人倒要来查察他。不但不能结交府县官,连向来结交的衙官、学师等,都不敢往来。员外夫妻气得相对大哭,说:“这小贱人,我们当宝贝一般爱她,巴望她好。她没福做状元夫人,嫁了利家。见利家兴头,我们还欢喜。哪知如此一个报答!昔日相面的说她‘作事定然刻薄’,我还不信,不想果然刻薄至此。还说她许多下贱,只怕也要准哩。”只得在家闷头,不敢出头。

你道爱珠小姐,父母如此爱她,她待父亲如此刻薄,天理已经难容。哪知她只奉好了公婆,骗好了丈夫,恶薄还不止于此。她公公又只知奉好了上台,横行更是无穷。官运又偏生甚好,难道果无天理么?殊不知不过恶贯未盈,时辰未到耳。

不数月,新粮道到任,交去印信,仍行府事,扬州百姓,灾运未满。又过数月,朝廷新点了江南巡按,姓曾名师望,又新选一个扬州府理刑,姓车名静斋,都是金玉同年,铁面冰心,一清如水,彼此敬服的,今又同任一处。静斋欢喜不必言,师望更加欢喜。你道为何?原来曾巡按是杭州人,家中甚穷,田产婢仆全无,只夫妻二人,幸喜中了举人,要盘费进京会试,只得将住房卖了,带了妻子一齐进京。船过钞关,正利公子盘查之时,见师望妻子不肯上岸,便到他船中,将他妻子看了又看。师望见他看得恶状,便道:“空空的一只小船,一望就知,有内眷在舱,如何闯进舱去,眼光忒忒,怎么模样?”公子道:“放屁!朝廷设立的关,理应查看的。就是官宦家的内眷,也要出来了,凭我看,希罕你这穷措大蠢妇人,就送我,利爷也不要。难道描了她样子么?”师望还要与他对口,船家急急劝住,将船摇过。师望道:“这狗头,如此可恶。我正要骂他一场,你如何阻住了。”船家道:“相公不知,这是扬州府太爷的公子,太爷署了关差的印,他在关上盘查,人人唤他活太岁。遇见了他,平平静静过了,还要烧利市,如何还去与他角口。”师望道:“据你说,不过一个太守,就署了关差,也只平常。他儿子如何这般肆横?难道没有皇法的么?”船家道:“今日世界,有什皇法!这个太爷,先做过几年杭州府同知,人也不知害了多少,杭州地皮都刮尽了,不曾见坏,反升了扬州太爷。到任数月,扬州百姓,又没一个不怨声载道。偏偏这样一个好关差,又与他署了印。过往客商,哪一个不骂。上司只要有银子孝敬他,哪个来替百姓伸冤理枉?所以我劝相公忍耐,急急摇了来,倘然争论起来,他人多势大,哪里敌得他过?吃了亏何处去伸冤?”师望道:“原来就是这狗官!他在我杭州作恶多年,人人受害。如今又到此地害人。我若有出头之日,断要为民除害,决不与他开交。”谁知利图恶贯将满。师望到京,果然联捷中了,偏偏点了江南巡按,又却好一个相好同年,选了扬州府理刑,所以心中大喜。自己还要辞朝领敕,担搁数天。车理刑早已领过了凭,限期紧急,拜别在京同年并各大老,然后辞别按院先出京。曾按院就托他:“一到任,先要将扬州府利图一门恶赖,细细访实开明了,我一到就要访拿的。不要走漏消息便好。”理刑领命,先去到任。正是有势莫使尽,常愁狭路逢。未知车理刑与曾巡按出京,利知府如何结局,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贿上官京师遭骗 拿下吏万姓群欢

词曰:

贿嘱清廉无路,银交马扁成空。错认舅父真姓贾,误投老叟假司农。堪怜撞木钟。  访察有心得实,密拿无计潜踪。满拟黄金能免罪,哪知狭路适相逢,乘机万姓攻。右调《破阵子》

话说车理刑领了文凭,别了按台,不一月已到扬州公座,看城行香放告毕,就与同僚相见,拜望乡绅,参见上台。公事完了,就细细察访扬州府的过恶。谁知扬州府的过恶,不消细访的。人人受害,个个称冤,一桩一件,都有确实。车理刑一一记明了,录成一册,候按台到任送进。那利图还睡在鼓里,如何知道?他一闻按院点了曾师望,访得他是个穷官,必然爱钱。早已打发儿子,带了一万几千银子,赶进京中谋为。并吩咐到京要看机会,或拜门生,或拜干儿。只要妥当,不可惜银钱。公子领命,带了银子,连夜起身来到京中。访知按台尚未出京,甚是欢喜。四处一问,奈无门路,日日到他寓所门前窥探。一日,只见一人慌慌张张从内出来,见公子在门首窥探,便问道:“你是哪个?要寻何人?”公子见问,便道:“这里可是江南巡按曾大老爷寓所么?”那人道:“正是,你要问他怎么?”公子道:“请问曾大老爷何时出京。”那人道:“尚早哩。盘费也没有,还欠了几千两京债,被人缠住不放。我日日替他撮弄,只弄得数百金,又被人逼去了。如今还要替他去设法。”公子听说,心中暗喜,道:“请问尊驾是他什人?为何替他这般着急?”那人道:“我是他的妻舅,大人是我嫡亲。家姊、家姊丈是最多情的,替他设法了银子上任,将来一世受用不尽哩!”公子道:“原来是舅爷,晚生有句话要相商可好?屈舅爷到前面茶坊上一坐,何如?”那人道:“家姊丈托我设法银子,立等要紧,哪得功夫。有话迟日相商罢。”公子道:“不多几句话,请略停一刻。要银子也易事,晚生可以代为设法的。”那人道:“既如此,前面礼聚茶室甚是清静,且去坐一坐,有话快些说了。我要紧去。”两人同到茶坊坐定。公子道:“请问舅爷尊姓?”那人道:“小弟姓贾,有什商量?快请教。”公子道:“有个人要送些银子来,与令姊丈。闻得令姊丈,一个钱也不要,绝无门路打通处。舅爷又说,盘费俱无,急于措银,为何又说不要?”那人道:“长兄真是诚实人,想从未到过京中么?”公子道:“晚生实未到过,正要请教。”那人道:“京师耳目之地,朝廷设立多少监察御史,动不动风闻一本。一个新进士点了巡按,那个不虎视眈眈?谁敢要钱?即如家姊丈一点了此差,江南一省的官,哪个不来打点。若明公正气要钱,几十万也有了,何在这几千。只因外边闭断了门路,送的无处送,要的不敢要,所以甚难。不瞒长兄说,小弟方才说设法银子。你想京债欠了,正在此讨还,到何处去借?就要去闯闯,那些要来打点的,遇见几个有缘的,私自替他停妥一两件。一则可以救了家姊丈之急,二则替那人做得稳当,无人知道。此是小弟直言,长兄切勿外边说破,所关非小。”公子听说,大喜道:“原来如此。晚生正有事要求令姊丈,今日何缘得遇舅爷?万望周全,银子要多少,都在晚生身上。”那人又故作惊疑道:“小弟方才失言,长兄却断不可张扬。请问长兄贵处,那里有何事要求家姊丈?”公子道:“晚生姓利,家父名图,现任扬州知府。闻令姊丈巡按江南,特命晚生备礼求见,拜在门下,愚父子都要恳求青目。”那人道:“带多少礼物来的。”公子道:“还未备得带,白银万金在此。”那人一惊,道:“既有这些银子,必然有事要家姊丈周全。我今也可不消再应允别人了。但长兄送这些银子,须将事情一一讲明了,等小弟好去说,事情若重大,小弟人微言轻,也不敢私自担当。倘家姊丈到任忘记了,岂不是小弟失言?还要讨长兄疑心小弟拐了你的银子,不曾说得。莫若先等小弟说妥当了,必要再弄一个兴头,大老当面交与家姊丈,便万妥万当了。”公子道:“如此更好了。晚生也并无别事相求,只要拜在门下,将来意欲到京,捐一官做做,要他帮衬帮衬。家父在扬州两年,蒙各上台见家父有才干,委署了几个要缺。家父事事秉公,不顾情面,未免众怨所归,仍恐按台一到,众口烁金。所以,先要细细禀明,倘有好升缺,并求提拔。望舅爷先代禀知,得蒙一见,感戴不尽。”那人道:“在我身上,少停,就在此等回音罢。”公子道:“晓得。”两人出了茶馆,正要分别,那人又问道:“家姊丈长兄向来可曾看见过么?”公子道:“从未见过。”那人道:“既如此,小弟一发不敢斗胆了。你两人从不认得,我一人在内做事,倘不应口,只说我是假话了。家姊丈日日出去吃酒拜客的,他又没有轿出入,总是乘马的。你认他一认,我再领你当面一会便了。”说毕,拱一拱手别去。

公子有心随在后,只见他原到曾巡按门首,已有一个小厮立在门首,见了那人,便叫道:“舅爷哪里去了?这一回大老爷要出去吃酒,等你回来说话,快请进去。”那人就同了小厮,急急进去了。不一时,又见那小厮手中拿着大红金帖,口中叫道:“马夫在哪里?快备马,大老爷要去吃酒,已出来了。”公子有心看他帖子,名字反折在外,正是曾师望名字。未几,里边走出一个人来,小厮道:“大老爷出来了。”公子一看,见他器宇不凡,却像个贵人模样。上马,小厮相随去了。随即那个舅爷出来,见了公子,一把扯到前所坐的茶坊内坐下,道:“长兄恭喜!事甚凑巧,小弟方才在此与兄讲话,谁知那讨京债的,又来催逼。见没有还他,竟要到都察院告状,弄得家姊丈出京不得。家姊丈情急,叫小厮四处寻我,替他算计银子,进去将长兄之言一说,家姊丈大喜,说:‘有了这些银子,数日内就好出京。’方才,就要来请长兄相会,一则因寓中耳目众多,恐人知道,彼此不便;二则小弟也不肯,上万银子送他,只小弟一个看见,长兄说:‘尊大人为众怨所归,诚恐众口烁金。’此也虑得不差。倘到任后,果有人言三语四,家姊丈忘了,叫小弟哪里说得他转,可不叫我做事不得当了。况长兄还要他帮衬银子,岂可轻易出手?我方才对他说,必要一个大老居间,方将银子付他,便无翻悔。”公子道:“多承盛情,极妙的了。但此事又不便张扬,急切哪得个大老来居间?”那人道:“兄不要虑,有个绝妙的所在,有个极兴头的大老在那里,只经由了他,要空一个加一,只恐家姊丈不肯,所以难他一难。他情急了,不怕他不走这条门路。长兄放心。”

言之未已,只见随去的小厮,急急赶来,对着那人耳上道:“大老爷说,事情急了,就是今晚,请舅爷同了所说的人,带了银子,就到城外脱空庵许大老爷处一会罢。大老爷吃完酒,也不回寓,一脚就到那边来了。”那人道:“我知道了。我同利爷就到许大老爷处候便了。”小厮出去,那人笑对公子道:“何如?我说他情急,不怕不走这条门路。”公子道:“许大老爷是何人,为何又在庵中?”那人道:“这是家姊丈的老师,做大司农的。近因有恙,要告假回籍,圣上不从,奉旨在庵养病一月。朝中最得时的闻说,将来要升吏部尚书。他待家姊丈最好,家姊丈有事,也不瞒他,只要送他加一。所以不肯经由他。今情急了,只得去的。你如今可带了银子,我同你先出去,将你的事先细细与许老说知,托他一托。少停,家姊丈来,他便好从中帮衬了你。若还有银子,或在外送些与许老,先拜在他门下。他是个大司农,若果转了吏部,则天下的官,都是他作主。且长兄要进京捐纳,得他帮衬,可不更胜了家姊丈么!”公子大喜,道:“果然甚好。只恐许大人未必肯。”那人道:“有银子送他,我再替你去说,有什不肯?事不宜迟,快快出去,候他便好。”

公子急急回寓,雇了牲口,着几个家人带了银子,同那人来到脱空庵。走进,甚是清静,里边进去,五间静室,鱼池花草,盆景假山,十分幽雅。只见一个老者,盘坐榻床上,三四个小厮,烹茶的、浇花的、焚香的,一个立在旁边。见那人进去,那老者略起一起身,依旧坐下。那人对老者说了一会儿,只见一个小厮出来,道:“哪一位是利爷?大老爷吩咐,请进相见。”公子听得一请,忙忙随了小厮走进,那老者立起身来,那人先接着对公子道:“这是许大老爷,方才利兄说要拜在门下,我已说过,就请相见。”公子就手持揭帖,忙忙跪下。老者就命小厮扶起,收了揭帖。公子又递上礼单,是礼仪千金。那老者笑嘻嘻地道:“老夫病躯,本欲告回养闲,蒙圣上命我在此静养一月。这一月内,一应事情不管。方才贾老来说,贤契要拜在老夫门下。老夫老迈无能,诚恐有负贤契,不敢应允。盛礼更不好受,只因贾老又说尊翁任扬州,要敝门生提拔照拂。我想:他是个江南巡按,贤契要拜他门下,他倒是多情的人,贤乔梓倒可以着实得他的力。只是他做人,清奇古怪的性子,他令舅还拿他不定,必要老夫在内介绍。老夫对他说,他果然不敢违拗。若不受你盛礼,只说老夫不肯代说,有心作难了。且权领在此。”命小厮将银子收过。公子就铺下红毡,拜了四拜,老者还了半礼,坐下,公子又细细恳求老者转恳按台。话才讲完,只见先前随按院小厮,拿了一个门生的帖子进来,道:“曾大老爷要见大老爷。”老者道:“请进!”那舅爷就扯了公子,到旁边一间屋内,道:“我们且这边略坐一坐,等许大人先说了,出来相见。”公子道:“是。”在门内一望,只见按台走进来,见了师生礼,坐在老者旁边。老者与他说了好一会儿,只听得巡按道:“老师吩咐,自当遵命,利生可在此么?”老者道:“同令舅在内。”按院道:“既在此,就请出来相见。”小厮听说来请,二人同出。公子也与见老者一般,送礼拜见毕,按院收了,命坐。茶罢,开口道:“贤契之事,舍舅已先道达,今又蒙敝老师吩咐,我自然一一留心,到任之后,贤契倘有什事要见我,可私打关节来,我值堂的叫王恩,现在此,叫进来贤契一认,有话叫他传进。我着舍舅出来会你。”就叫过一个老家人来,吩咐道:“这利相公,是扬州知府的公子,今拜在我门下,你可认一认。倘有什话传进,你可急急代传,不许阻挠。”王恩领命,按院又对公子道:“京中耳目众多,你速速起身回去,不可再此耽搁,到我寓中窥探。倘被人看破,连我也不便。况我明后日也就出京了。”公子领命,怎敢有违?遂即拜别二位老师出来,那些小厮与王恩等,齐齐送出讨赏。公子也不敢轻慢,每人送他十二金,王恩加倍在外,又送舅爷四十金。别了回寓,急急收拾行李,连夜起身回扬州,共费去一万二千余金,对父亲说了。利图亦甚欢喜,道:“儿子做事妥当,如今是安如磐石了。”放心做去,更无忌惮。公子因拜了两个兴头老师,意气扬扬,愈加贪得无厌,放胆横行。谁知都被刑厅访去。

不数日,按院已到,各官迎接。独留刑听进去,细问利知府之事。刑听呈上款册,按院一看,大怒道:“这狗官,一门作恶,如此害民,罪不容诛矣。但未有告发,不好拿他一个。出示招告,必要将他一门处死,方能为百姓伸冤。将来还要借重年兄严讥,断要尽法重处的。”理刑领命辞出。

且说曾按院在京当面受了利公子一万银子,拜在门下,又有老师许大司农与舅爷再三说得停停当当,连按院自己,也满口应允。又叫他有事传与堂官王恩转达,王恩都叫他认明,真是一团好意。如何刚刚到任,又不曾有人告发,就忽然变了脸,反要去拿他,难道在理刑面前说假话么?谁知其中有多少缘故。哪里有什么许司农、贾舅爷与王恩等?原来是班京骗子、大光棍。见公子是不在行的,四处访问按院门路,被他们看破了,知按院又是一个新进书生,出入总是步行,不乘轿马,无人认得,他的寓所又人家甚多,屋宇甚广,前后通家,四通八达的。所以这班光棍,做成圈套,在城外赁了这个庵,连和尚都瞒了不知。公子如何知道?只说受了银子去,按台亲许,万妥万当,欢喜到家。哪知曾按院虽穷,是正经人,哪里有此事?正是运退黄金失,时衰鬼弄人。要知按院访拿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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