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愕然转身，树影里站着一个我怎么也想不到的人。
我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这么晚了，不知将军找本宫所为何事？”
“娘娘可否借一步说话。”镇国将军的表情不卑不亢，好似刚刚被他亲手断送性命的，只是一个陌生人。
薄凉至此，权势，果真能让一个人六亲不认吗？
我点点头，随着镇国将军默默走至一偏僻的角落。
镇国将军的眼神锋利如刀，毫不留情的打量着我，我知道，他在做最后的权衡，看我究竟有多大的利用价值。
无所谓，要利用别人，总是先要被别人利用的。
我很镇定的迎上镇国将军的目光，终是他先开的口，语气却是我意想不到的直接：“娘娘可想做太后？”
我心中暗自一凛，是交易，就总要付出代价，这个道理，我已深谙太久。
我淡淡一笑：“将军想从本宫这里得到什么？”
“狡兔死，走狗烹，风云变幻，人心难测，本将军也怕万一。”镇国将军的语气很强硬，“微臣愿意全力扶持三皇子，为他打点宫中各项事宜，至于本将军所要的，只有一样！”
我竭力使自己保持平静：“是什么条件？”
“微臣的孙女必须是日后的皇后！”镇国将军不带一丝商量的余地，一双阴霾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我，“娘娘可答应？”
要拿曜儿一生的幸福，来换取我们母子的平安，镇国将军这个难题，出的可真好。
只要他的外孙女能够母仪天下，他又何愁日后失势，只是这样的代价，未免太过残忍！我只怕我这一点头，会使我们母子永远无法再亲近，会让曜儿永远的恨我。
我进退两难，踌躇不语。
镇国将军的话如同鬼魅：“娘娘最好想清楚，娘娘若是不答应，那娘娘可就再也没有以后了，三皇子势单力薄，日后又如何掌管这天下诸事呢？”
我迟疑道：“将军的孙女—”
镇国将军仿佛洞悉了我的想法，径自道：“娘娘只管放心，微臣调教出来的孙女，是绝对担得起皇后的重任的！”
我默然，镇国将军知道我已经同意了他的条件，目的既已达成，他便很快告退。留我一人站在黑漆漆的夜里，我只觉得全身冷的出奇。
我茫然的行走着，我要到哪里去？也许，我该去会会她。
皇后的坤宁宫透着残烛的黄晕，大殿静的出奇，也不曾见一个婢女。
“你终于来了。”皇后坐在大殿的主位上，她的神情有些疲惫，似乎已经等了我很久，“你不用看了，婢女已经被我遣散了，今夜，我只想和你，我们两个人，好好说说话。”
我坐下来，从她的眼里，我看到，我的脸上，有着与她相同的疲惫。
我们都厌倦了，却又乐此不疲这样的厌倦。
“你一定很奇怪我今天说的话吧。”皇后凄清一笑，“不止是你，所有人都蒙在鼓里，所有人都以为，我是正室所出，我的身份，尊贵而骄傲。”
我默默不语，只拿起案上的茶壶，轻轻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皇后接着说道：“其实，我只是正室身边的婢女所生。我的养母，她并没有生育的能力，可是我的母亲，我养母的婢女，却在朝夕相处中，爱上了我的父亲。我母亲告诉这个婢女，只要她能怀上孩子，她就会给这个婢女名分，有一天，这个婢女真的怀上了孩子，并且满怀期待的生下了孩子，可是，我的养母并没有给她名分，相反，她派人杀了这个婢女。”
皇后的眼里有泪光闪烁，却倔强着不肯掉下，她的眼神有些迷离：“你猜，后来怎么样了？”
我摇摇头，皇后轻叹一声：“这个婢女并没有死，她被好心人救了起来，婢女日夜思念自己的骨肉，她跟着江湖上的艺人学会了易容，混进了将军府，取得了所有人的信任，正因为她每天寸步不离的照顾着我，我的养母才允许她随我进了宫！”
皇后看向我：“你知道易容有多么疼吗？每易容一次，我的母亲都必须忍受锥心刺骨的疼痛，易容术毒性很强，渐渐的，我母亲的脸已经被腐蚀的面目全非，可她从来不觉得痛，因为她说，为了我，一切都是值得的，可我，却从来没有叫过她一声母亲。”
皇后已是泪流满面，呓语道：“你说，她多傻！”
我低下头，低低道：“这个人，是素芬姑姑吧。”
“洛清扬，你不亏是我的对手。”皇后苦笑道，“进宫这么久，你是我唯一没有扳倒的对手！”
说罢她轻轻站起身，看着窗外的月亮出神：“从前我是德妃，我贤良淑德，秀外慧中，这样的称赞，于我而言，就像一个沉重的枷锁，可是为了他，我心甘情愿，可他，从来都没有真心爱过我，他喜欢我的贤德，喜欢我一切的幻像，那从来都不是真的我，我好累！”
“我被废后设计，被熙妃灌下堕胎药，我就这样轻描淡写的失去了做母亲的机会，我是真心喜欢曜儿，可他终究是你的。”皇后的脸上带着浓浓的落寂，“我扳倒了所有人，只差一步，我就可以将你彻彻底底的铲除，可是，我终于还是输了。”
我抬起头：“很多事情，不是赢了，就是好事。”
“是啊！”皇后反复的重复着这句话，继而对我微笑，“来陪我喝一杯吧！”
皇后拿出摆放整齐的酒壶和酒盏，一一满上，递给我，我的手触到她的手，她的指尖，冰冷至极。
我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口：“你可恨你父亲？”
皇后摇摇头：“我早该想到了，就算没有我，族里还有别人可以完成我的使命，早一点解脱，又有什么不好呢？”
我鼻子一酸，却生生忍住泪意，酒香醇厚，真是一壶好酒。
皇后从袖拢里掏出一块绣着祥云图案的肚兜，脸上绽开温情的笑容：“这是我做给曜儿的，我做了好久，以后，我没有机会再亲手为他做什么了—”
我眼底泪意翻涌，这一刻，我恨极了自己的卑鄙！
终于，天空，露出了鱼肚白，天快亮了，皇后该上路了。
我黯然转身，我赢了，也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