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向岚的声音不复往日的平稳，“皇上得闻福妃的死讯，悲痛震怒，已经三日滴水未进了，照这样下去，奴婢担心—”
“由着他去罢，他若是想不明白，哀家也无力回天。”我闭上双眼，轻轻叹息。
“可是—”向岚犹豫道，“皇上也已经三日未曾上朝了，朝中已经有闲言碎语传出来了，甚至有人说，皇上为一个女人悲痛至此，无法堪当治国重任！”
“放肆，何人竟敢如此出言不逊！”我激动道，“才三日，他们竟这样按捺不住了！”
说罢我挣扎着坐起身，向岚连忙上前扶住我，急道：“太后娘娘，您这是要做什么？”
“给哀家梳妆宽衣。”我眼神坚毅，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哀家要去甘露殿！”
“娘娘，您的身子。”向岚欲言又止，“奴婢怕您吹了风，病势更加缠绵啊！”
“哀家的身子，哀家自个知道，左右不过是这几天了。”我平静道，“大兴朝可以没了哀家，但绝对不可以没了启曜，哀家要尽自己最大的力量，阻止可能发生的一切！”
向岚眼角已经有泪滑落下来，我笑一笑，从绣拢里拿出帕子，轻轻给她拭去。
我坐在铜镜前，镜子里的自己有些模糊，我知道，自己的眼力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我早已不是当初那个鲜妍美丽的洛清扬，曾经的剪水双瞳，此刻落满了尘埃，曾经黑如墨玉的长发，已经两鬓斑白。
我今年也不过三十五岁呵！却已垂垂老矣。
向岚拿着梳子的手有些颤抖，我看着向来淡定从容的她，今日却如此慌乱，我知道，她的心，其实比谁都脆弱，再也经不起太多的悲欢离合。
向岚道：“娘娘，等会，喝了药再去吧。”
我知道她的心思，也不多言语，只听话的点点头：“好，都依你就是！”
向岚今日给我梳了从前最爱的飞仙髻，细细的替我描眉画目，时光仿佛回到了从前，岁月静好，却时光短暂，一不小心，就走到了尽头。
向岚亲自替我挑了衣裳，着一袭黄色团蝶百花烟雾凤尾裙，拿淡金色的五色金丝线绣着朝阳拜月飞腾的五彩凤凰，下束，手挽黄色绣罗纱、长袍外罩了同色的半透明纱衣，一直拖到地上，高贵而隆重。
我满意的轻轻一笑，淡淡道：“走吧。”
我搭上向岚的手，缓缓向甘露殿走去，每走一步，我都感觉到身体里钻心蚀骨的疼痛，仿佛千万只小虫在啃咬着，撕扯着，一刻也不放松。
因着视线模糊，有几次，我都差点摔倒，幸好有向岚稳稳的搀着，我感激的看向她，向岚的眼泪却是怎么止也止不住。
甘露殿已经近在眼前，我的心本能的抗拒着，脚下却不听使唤的向前走。
小南子正将丝毫未动的早膳无奈的端出来，他耷拉着脑袋，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他心不在焉的走着，差点直直的撞到我身上。
向岚喝道：“怎么走路的，仔细冲撞到太后娘娘！”
小南子吓得跪倒在地：“太后娘娘恕罪，奴才不是有意的，奴才是无心的。”
“罢了。”我挥挥手，“这两日皇上的事也够你操心了，起来说话吧。”
小南子擦一擦额上的冷汗，道：“谢太后娘娘开恩。”
向岚道：“外面风这样大，还不让娘娘进殿说话！”
小南子面露难色：“可是，皇上吩咐奴才，他谁都不见，要不，奴才这颗脑袋，可就，可就—”
我疲倦道：“一切后果哀家自会承担，你不必忧心，你的命，哀家自会替你保住。”
小南子见状，也不再作答，只默默上前带路。
甘露殿的阳光被重重的遮掩了起来，似一个活生生的地狱，启曜一动不动的躺在冰冷的地面上，面无表情。
我忽然有些难过，喃喃道：“曜儿！”
启曜从地上“腾”的站起来，眼睛里满是血丝，死死的盯住我，冷冷道：“是不是你，杀了凌霄？”
我不置可否道：“母后若是说不是我，你会信吗？”
“我不信，我自然不信。”启曜语气里的怒气暴露无疑，“她还怀着朕的孩子，她不可能想不开的，是你，是你看不惯她，是你命人将她溺毙的，是不是？”
我心中生出一种无限的悲凉，我失望道：“你既如此想，那便是吧。”
“母后，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启曜的脸上交织着悲痛与困惑，“她就那样让您不能容忍吗？为了儿子，你留下她，不行么？她这一走，儿子的心也死了！”
“混账！”我激动得伸出手，“啪”，清脆的掌掴声久久回荡在空气里，我呆了，启曜也愣住了。
半响，他冷笑道：“好好好，这就是朕的母后，这就是朕的好母后啊！”
说罢他踉踉跄跄逼近我：“母后的目的，无非就是要儿臣宠幸她们，笼络住这帮老臣么，好，儿臣答应你，总有一天，朕会让他们，去给福妃陪葬！”
我默默不语，任泪千行。
启曜骄傲的扬起头，声音有如冰刺，穿过我的心脏：“只是从今往后，母后与我，情分尽断，朕，绝不会再踏足毓宸宫半步！”
这是我的亲生儿子，本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却说了让我最肝肠寸断的话。
报应，一切都是报应，我也躲不掉，谁都别想逃脱。
我黯然转身，身子悬悬欲坠，却强撑着不肯在启曜面前露出分毫，直到走出甘露殿。
向岚哭道：“娘娘，您这是何苦？”
我苦笑道：“这是我上辈子欠了他的，哀家不恨！”
向岚哭的更厉害，哽咽道：“娘娘，您应该告诉皇上实话的，您若将一切说出来—”
我捂住向岚的唇，轻轻摇摇头，幽幽道：“我宁可他恨我，也不要他一辈子记着那刻骨铭心的背叛，我不希望，他以后的生活，都活在仇恨里，我不希望，他的心，比从前更冰冷！”
冷风拂过，甬道似乎越来越长，我的视线越来越涣散，整个人似树上飘下的落叶，不知不觉便落在了尘土之上。
耳边隐隐传来向岚的呼喊，但我的眼睛，好沉重，好沉重……
